歸義非唐 第140章 河渭節度使
“駕!駕!駕……”
五月中旬,陽光灼熱地灑在廣袤的河西草原上,盎然的草地隨風起伏,如一張巨大的綠毯。
西邊的祁連山積雪融化,匯成河流滋潤整片草原。
一支十余人的輕騎隊伍在官道上疾馳,塵土飛揚,馬蹄聲急促如鼓點,打破了草原的寧靜。
隨著路程的延伸,他們穿過了無數個驛站,換乘過一匹匹駿馬,蹚過一條條湍急的河流,他們的足跡似乎已經踏遍了這片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終于,在一次換馬疾馳后,一片恬靜盎然的景象映入了他們的眼簾。
清澈的水源和豐茂的草場,還有那成片作物的耕地都讓他們心曠神怡。
道路的盡頭,一座城池若隱若現地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
城墻高大堅固,門樓隱約可見,戍衛城門的將士朝他們吹響木哨,而他們也揚鞭策馬,加速向那城門進發。
“涼州大捷!張節度使率軍收復涼州!”
“涼州大捷……”
當積攢多日的消息通過他們的吶喊傳遍四周,他們心中的焦慮和辛勞在這一刻都被即將到來的安寧所取代。
領頭的伙長舉起手中代表加急的帛書,這使得城門處的守軍連忙收起拒馬,清開甬道。
轉瞬間,他們策馬沖過甬道,沖入了城內。
城門上的敦煌二字,在陽光下顯得十分醒目,而馬蹄聲也喚醒了恬靜的生活。
“涼州大捷!張節度使率軍收復涼州!”
捷報聲響徹四周,他們就是要讓河西所有人都知道……涼州收復!
“涼州收復了?!”
“真的收復了?”
“是小張節度使收復的?”
“太好了!涼州收復了,河西終于打通了!!”
道路兩側的百姓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后拍手慶祝。
涼州收復,這代表從涼州直通靈州的官道被打通,河西再也不是化外之地,而是與關內道緊密相連。
“涼州收復!張節度使率軍收復涼州!”
敦煌衙門前,伙長翻身下馬,手持帛書快步走入衙門之中。
他的聲音早已傳遍正堂及兩側的六房,許多官員紛紛走出班值的六房,表情錯愕的看向院內唱聲的那名伙長。
在他們還在爭論是否派兵增援張淮深的時候,張淮深用行動打了他們所有人的臉。
即便沒有瓜沙豪強的幫助,他也依舊收復了涼州,而且速度遠超眾人想象。
“涼州收復了?”
坐在別駕堂內,李恩臉色難看,緩緩起身。
與此同時,索忠顗也緩緩起身,但他卻是表情復雜。
興許他在慶幸,慶幸自己將索勛提前安排到了甘州。
如果張淮深收復涼州,那索勛的功勞必不可少。
很快,腳步聲從內堂傳來,張議潮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他的臉上帶著詫異,顯然沒想到張淮深竟然在那么快的時間里收復了涼州。
“節度使!涼州大捷!”
“淮深收復涼州全境了?”
他走上前扶起朝他作揖的輕騎伙長,伙長也激動點頭:“收復了!張節度使率劉刺史收復涼州全境,眼下恐怕已經向蘭州、會州進軍了!”
“節度使,從河西通往關內的三條官道,很快就要打通了!!”
伙長十分激動,可張議潮比他更激動。
“好啊!好好好……”
張議潮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道:“命淮深將消息傳往長安,讓大兄告訴至尊,涼州收復,官道暢通!!”
歷經九十年,被阻斷的河西官道,終于暢通無阻。
哪怕是喜歡勾心斗角的李恩、索忠顗等人在聽到這則消息時,心頭都忍不住的升起一絲自豪。
他們沒有借助大唐的一絲力量,而是僅憑自己的力量,便收復了河西全境,打通了官道。
眼下,他們還要收復會州和蘭州,甚至收復整個隴西,恢復昔年隴右道的盛況。
“昭昭大唐,天俾萬國!!”
張議潮高興大笑,院內眾人臉上也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哪怕這件事并不符合他們的利益,可他們卻還是忍不住的高興。
“節度使,如今河西收復,我們理當向朝廷請表河西節度使旌節!”
“沒錯,唯有得到河西節度使旌節,才能向四夷彰顯我們的地位!”
“節度使,請表河西節度使旌節……”
隨著眾人反應過來,他們紛紛建議張議潮向長安報捷,同時請表河西節度使旌節。
在河西人的眼底,唯有獲得了河西節度使旌節,才能洗刷他們曾經投降過吐蕃的冤屈。
張議潮聞言高興,連連點頭:“好!這件事就由李別駕去辦吧。”
“向朝廷請表河西節度使旌節,請朝廷封賞此次東征有功的將士們!”
說罷,張議潮便打開張淮深的帛書,以帛書內容,討論起了此次東征將士的封賞事宜。
此役功勞最大者,無疑是作為主帥的張淮深,其次是蘭州刺史劉繼隆,再往后是會州刺史索勛和山丹折沖都尉李儀中……
張淮深將眾人的功勞都列在了帛書上,不足兩尺長的帛書,寫下了上千表功內容。
在張議潮將內容公布后,眾人卻都啞然了。
無他,全因他們都知曉了帛書中的內容。
劉繼隆毫無疑問是功勞最高者,可他如今不過十九歲,還已經擔任蘭州刺史,以他的功勞,拔擢二級不成問題。
可問題在于,讓他拔擢二級,那是連張議潮都沒有資格冊封的官職。
“在下以為,可以任劉繼隆為甘州刺史、涼州防御使!”
“沒錯,劉繼隆可為甘州刺史、涼州防御使!”
忽的,李恩、索忠顗二人站出來作揖,為劉繼隆表功。
只是二人的話,瞬間就讓衙門內眾人冷靜下來。
張淮深已經是甘涼節度使,如果劉繼隆再擔任甘州刺史和涼州防御使,那甘涼的事情應該由誰拍案決定?
李恩和索忠顗,顯然是想讓甘涼二州找不出個能拍案的人,這樣才能方便他們在甘涼安插人手。
這般想著,其余人也蠢蠢欲動。
只是不等他們開口,張議潮便沉聲道:“我準備向朝廷上表劉繼隆為河渭節度使!”
“河渭節度使?!”聽到張議潮的話,眾人紛紛失聲議論。
“劉繼隆不過十九歲,讓他擔任河渭節度使?”
“河渭二州間還有臨州,讓他擔任河渭節度使,那臨州怎么辦?”
“能怎么辦,自然歸他管轄。”
“那豈不是三州節度使?”
“這……”
一時間,針對張議潮的話,眾人議論紛紛。
在眾人議論時,張議潮直接拍案道:“我會向朝廷上表張淮深為甘涼刺史,河西防御使。”
“劉繼隆擢河臨渭三州節度使,河臨渭三州防御使,蘭州觀察使。”
“索勛擢會寧軍節度使,會州刺史兼防御使。”
“李儀中擢廣武軍節度使,蘭州刺史兼防御使。”
“酒居延……”
張議潮陸陸續續說出對諸將的擢賞,其中張淮深以河西防御使位居河西節度使之后,劉繼隆則是節制三州,觀察一州。
索勛坐實了會州刺史兼防御使的地位,李儀中也得到了蘭州刺史兼防御使的位置。
盡管會州、蘭州、河州、臨州、渭州等五州之地還未收復,但只要這些名頭落到他們手上,以劉繼隆等人的手段,拿下這些地方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這么想著,眾人面面相覷,李恩和索忠顗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張議潮的想法。
既然劉繼隆封無可封,那就讓他去隴西自立門戶。
如此一來,則是避免了旁人挑撥他與張淮深的關系。
這般看來,張議潮是想把未來河西節度使的位置交給張淮深,而劉繼隆則是憑借能力,看看他能否走上隴西節度使的位置。
如果劉繼隆能收復隴西全境,那張議潮也不虧,如果收復不了,等張淮深坐上河西節度使的位置,劉繼隆到時候再回來也不遲。
這般想著,兩人臉色難看,畢竟涼州的事情他們已經知道,如今歸義軍有馬軍三千,步甲一萬七千,合計馬步甲兵二萬人。
這二萬人里,張淮深和劉繼隆節制一萬六千人,兵權基本壓倒了所有豪強出身的將領。
想要和張議潮討價還價,也得等到會州和蘭州落到他們兩家手上才行。
想清楚,兩人都默契的沒有開口。
見狀,張議潮看向張淮溶:“淮溶,派輕騎把帛書送往涼州吧!”
“是!”張淮溶早有準備,因此連忙行禮應下。
很快,涼州大捷的消息就傳遍了敦煌大街小巷,但對于衙門內的擢賞事宜,普通百姓并不清楚。
李恩與索忠顗湊到了一起,二人走上了城內的鼓樓,望著城內百姓得知涼州收復那高興的模樣,二人心中雖然也十分高興,但心里卻還是在盤算剛才的事情。
“以劉繼隆的才干,即便驅逐不了尚延心,但在蘭州和河州站穩腳跟是沒什么問題的。”
李恩緩緩開口,索忠顗也頷首表示認可。
見他沒有反駁,李恩繼續說道:“令郎在會州若是缺少直白,我可派族中十余位子侄協助。”
“會州兩萬余口百姓,又緊鄰關內道,若是能收復后好好治理,潛力不比甘州差。”
“至于蘭州,我會親自前往甘州詢問李渭,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話畢,李恩看向索忠顗,索忠顗卻道:“理應和朝廷早些聯系才是。”
“河西被張氏一家獨大,若是隴西也被劉繼隆收復,那張氏坐擁河隴之地,想來朝廷也會生出忌憚。”
“若是我們開口,朝廷定會幫持我們。”
索忠顗說罷,卻發現李恩皺眉看向他,不由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對此,李恩卻有些不耐煩道:“雖說要讓族中壯大,可這河西好不容易收復,若是弄得四分五裂,卻也不是我想看見的。”
“朝廷那邊,我并不想與之接觸。”
“呵呵……”索忠顗笑道:“李別駕,你別忘了,你我終是要去長安之人。”
“若是能掣肘張議潮,去了長安也能舒服些。”
“那也不能搞亂河西的局勢!”李恩不滿道:
“河西好不容易收復,若是因為一些私斗而四分五裂,使得回鶻、吐蕃趁虛而入,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好好好……”索忠顗不想和李恩撕破臉,只能隨從道:“那就按照你說的,暫時不與朝廷接觸。”
見他答應,李恩頷首后下走鼓樓。
不多時,一名索氏子弟小心翼翼走上來,試探著說道:“這李恩不愿意和朝廷接觸,那我們……”
“管他作甚!”
在自家人面前,索忠顗倒是不藏著掖著了,直接道:“等大郎收復了會州,我們緊鄰關內道,還怕朝廷不來尋我們?”
“話雖如此……”索氏子弟遲疑道:“萬一朝廷去拉攏劉繼隆呢?”
“他若是收復了隴西,那河隴官道就徹底暢通了,而且他也不是張氏子弟,只是得了張氏恩惠罷了。”
“萬一朝廷拉攏他,而他倒戈朝廷,那我們豈不是什么都沒有了?”
“哼!”索忠顗冷哼道:“等他收復河臨渭三州再說。”
“之前是張議潮舉河西之力扶持甘州,他才得以連戰連捷。”
“如今他去了隴西,我倒要看看他還能不能連戰連捷!”
說罷,他轉身走下了鼓樓,向衙門返回。
不過在抵達衙門時,他正巧遇到了張淮溶。
“涼州的消息,得及時告訴洪辯大德才行。”
“標下領命!”
張淮溶正在安排輕騎把涼州大捷的消息送往南邊的三危山。
見到索忠顗走來,他面上還是對其作了揖:“索刺史……”
“這是要送消息去三危山?”索忠顗臉上笑吟吟的詢問,張淮溶也頷首道:
“河西的這些事情,理應讓那位也知曉才是。”
“倒也是。”索忠顗笑著點頭,隨后走入衙門內。
瞧著他背影,張淮溶略皺眉頭,但還是看向了那輕騎:“去吧!”
在他的吩咐下,輕騎連忙上馬往城外趕去,按照正常的腳程,大概需要兩個時辰左右的時間……
三危山坐落于敦煌城東南方四十余里外,早在上古時期便有記載。
自漢武帝開通絲綢之路后,作為西陲重鎮的敦煌,成為溝通中原和西域的交通樞紐、絲綢之路沿線的商業中心,以及各種民族與文化交匯的場域。
其中,南亞經絲綢之路傳來的佛教文化和藝術在這里得到了發展,并愈演愈烈。
前秦時期,法良禪師在此修建寺廟,三危山自此成為西域有名的佛教圣境。
傳至唐代,此地的名聲流傳更為廣泛,哪怕吐蕃攻陷沙州后,對三危山的寺廟僧人也十分尊重。
正因如此,吳氏后人的洪辯才能憑借其大德身份,幫助張議潮起義收復沙州……
“鐺鐺鐺——”
當鐘聲在青山之間作響,整座寺廟的人都得知了有大事發生。
許多僧侶趕往寺廟,一名小沙彌也急匆匆的小跑到了一處充滿洞窟的山壁前。
“悟真大德!寺廟的鐘聲響了!!”
小沙彌雙手放在面前大喊,而山壁之中的某處洞窟內,一道身影卻恍若未聞,專心的在巖壁上繪畫。
他在巖壁上繪圖,這幅圖距離完成已經不遠,畫面中從右至左,依次畫了武騎、文騎、執旗者等數百人。
畫面中,一名身披甲胄,身材高大的將領系革帶,騎黑馬,其后有擁著“劉”字大旗,好似要遠征般。
雖然畫面沒有動,但卻透露出一種收復山河的雄壯氣勢。
“悟真大德,您還在畫啊?”
小沙彌不知何時來到洞窟前,氣喘吁吁道:“寺廟那邊在傳您呢!”
“你代我去便是,想來洪辯大德也不會責怪。”
悟真聚精會神的繪畫這副行軍壁畫,小沙彌見狀只能無奈離去。
洞窟內,這樣的壁畫還有好幾幅,除了壁畫,還有一些甲兵及將領的塑像。
在洞窟主位,一尊六尺逾的塑像極為醒目。
他戎裝著甲,繡袍外披,執弓挾矢,手持長槍,腰系雙錘,雖形象威嚴,可卻眉目和善。
洞窟內十分涼爽,悟真繪畫得也格外認真。
他每繪畫一筆,就要后退幾步,仔細觀摩全圖,點頭后才繼續上前繪畫。
時間一點點過去,漸漸來到了黃昏。
洞窟內暗了下來,他便點起十幾盞燭火,繼續在其中繪畫。
不多時,洞窟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氣喘吁吁的聲音。
“悟真大德!悟真大德!”
小沙彌回來了,模樣十分激動。
“涼州收復了!!”
隨著小沙彌激動喊出這句話,正要落筆的悟真停頓,眼神漸漸恢復清明。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直起身子,轉頭看向小沙彌:“你說什么?”
“涼州收復了!小張節度使與劉刺史出兵焉支山,收復了涼州全境,河西與關內的官道打通了!!”
小沙彌激動的手舞足蹈,悟真卻愣在了原地。
“只要努力,總會實現的……”
劉繼隆說這話時的模樣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悟真也不自覺的露出了笑容。
他回頭看向那塑像,仿佛看到了劉繼隆在朝自己輕笑。
他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畫,那數百精騎遠征的場景似乎活了。
“大德,您不知……”
小沙彌還在手舞足蹈,可悟真卻繼續畫起了壁畫。
只是這次,他臉上多了絲笑容……
歸義非唐 第140章 河渭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