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仙宗 第62章 輪戰之事
————碧蛤洞府
袁不文盡心教導過康大掌門月余過后,便就毫不猶豫地離了小環山,自回了荊南州去。
雖然那里云角州廷與兩儀宗還存在著微妙的平衡,但互相之間也不是再無交鋒。每隔上個十天半月的,總要死上三五六七個練氣修士。袁不文為宗族計,確是不好輕離。
在上頭那些大人物們舉棋不定之際,下面這些直面鋒刃的小角色們亦是難得解脫,照舊需得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與天掙命。
不過在這幾日間,只從袁不文平日里頭的言談中康大寶便可辨得,前者似已下了決心要舍了這立家之業,情愿將荊南州這大片熟地盡數獻給朱彤。
這道理自不難想通,蓋因兵兇戰危之處的靈土便算再怎么肥沃,可難種得出什么好莊稼。
為此哪怕舉家遷去更加邊鄙的普州與石山宗搶飯吃,這老兒亦是心甘情愿。
只是這事情提了一陣便就卡在了朱彤處,往后再無下文。
畢竟石山宗可還要投得早些,固然是這家人過去與韓城岳家走得頗近,不受京畿派所喜,但總不能遭后投的荊南袁家占了便宜,如若那般,州廷面上可就做得太難看了。
不過想來此番過后,袁不文或也能從費南応那兒掙得個許諾。便算去不得普州與石山宗爭食,也可去曾由弘益門一家獨占的定州。
自弘益門從定州敗走過后,定州地方便變得很是熱鬧。
親近兩儀宗的各家門戶或死或散,留下來的大片空白州廷自不可能坐視不理,陸續遷來人家過來侵占膏腴。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回遷徙到定州的門戶來源卻與之前幾回有所不同。
蓋因其中大部皆是從山北道及山南道其他州府遷來的,京畿方面來得人家并不算多,或只能占得五一之數。
固然便算荊南袁家舉家遷去了那里,一時怕也難得安穩。
畢竟流離在外的弘益門太上長老解意上修,仍還時不時要念幾聲諸如:重振旗鼓、枕戈待命、還復宗門之類的熱血之言。
但只要與周邊各家合力自保,抵御弘益門反攻的壓力卻算不得太大,當要比荊南袁家眼下被朱彤推到臺前、直面刀鋒的的滋味兒好上不少。
在這等背景之下,固然袁不文對康大掌門的觀感仍遠算不得好,但平日里頭授業之時,也足能當得上“傾囊相授”這四個字。
康大寶在這些日里頭卻也受益頗多,許多從前運轉戟法中的生澀之處,現下也已通透。
所謂法不可輕傳便是如此,許多低階小修困囿一生的瓶頸,在那些高修看來,不過就是轉念一想便就能解。
袁家手中所傳的《木府星君執戟郎授兵法》連殘本都難稱得,或許叫做“殘頁”還要更為妥帖。
換句話講,袁家這幾代人若是舍得將耗費在這門戟法上頭的心血用在別處,說不得只這份執著下來,還能有些騰飛之望。
可偏偏一代代掌家人都是被這戟法品階之高迷了眼,只以為能再從中悟出精義、一飛沖天。可事實卻是袁家人直抱殘守缺到了今時今日,亦不過得來了幾式能算不俗的招數,稍為寬慰罷了。
一飛沖天之機似已無了,只能說未有全白費了辛苦。
康大掌門作為后來人,確是占了袁家這份便宜。
加之他有玉玨推演,還要省卻了袁家人修行此法之前,要將《鑄筆功》修煉至圓滿的斷舌之苦。
依著袁不文揣度,那是因了此法本來非是為庸人所備,門檻極高。是以常人若想于此上頭有所成就,自是要非常之苦。
然康大寶卻省卻了這樁事情,他在此道上頭的悟性本就不差,當年只是從袁豐儲物袋中尋到了關于此法的只鱗片爪,他便能以玉玨推演出袁家所傳的大半精義。
只是稍缺人為其梳理,弄得個斗法時候一片混沌、任憑自然、未成體系的境況。
不過現下袁不文來親傳授法,卻就為康大掌門理清了此事。
有了這位經年丹主相助,康大寶自是更加一日千里。只是就這么月余工夫,康大掌門于此法上頭的意境便就已經到了第二重吞斗之境。
甚至只要體悟更深,或許不消十年工夫,康大寶自忖自己便能夠達到百年來荊南袁家僅有袁不文一人修成的燃星之境。
招式好練,意境難成。
所謂貪狼噬月、七煞鎖龍、墜星焚海、神木通天四式戟法皆是從意境中衍生出來的,只要意境修成、肯下苦功,這四式戟法便并不難圓滿。
而如今康大掌門思忖的,卻是另一樁事情。
他又暫歇了修行,在碧蛤洞府中耗費了旬日工夫、不眠不休的將手中玉簡細細閱過一番過后,便就合目沉思半日。
這玉簡上頭有包含袁家那位金丹老祖的歷代掌家人批注,康大寶一一看過,再對比自身體悟,亦只覺上頭大半都是謬錯之言。
“盡信書不如無書”,如今的康大掌門,早已非是當年那個愚氓無知的小小游商了,是該到了可以針砭前人所注的時候了。
但這玉簡之中,亦不是無有令人茅塞頓開的精妙之言。而這里頭的大半,卻要來自袁家當代家主袁不文一人所注。
也可從此處見得這老修是何等驚才絕艷。
可惜了,因了原因種種,他也還是毀了道途、結不得丹。
若不然,袁不文身處如今大勢之中,當也能帶著荊南袁家做出番更大的事業才對。
熄了心頭嘆息過后,康大寶右手一抬,屈指一彈,三枚玉玨閃爍靈光旋即從其儲物袋中飛脫出來,繼而康大寶懸于眉心、口舌、心眼三處,一線而下。
“袁不文從前說元嬰都難推出一字,那么我今日以玉玨助力,能否推得?”
康大掌門心下一定,三枚玉玨倏地一震、靈光大盛。
碧蛤洞府中生起一道玄而又玄、難以言述的靈蘊,康大寶斂息屏神,喃喃吟誦起來:“青木孕殺機、北斗葬龍庭、折戟為筆寫天刑”
如此又是月余工夫,倒稱不上是一無所獲,只是若要以這等速度推演此法,怕是要以百年計。
這固然已能令得一片真心盡負在此法上頭的袁家人望塵莫及,可在康大寶看來卻是難稱得差強人意:“或許是我修行境界太低?也罷,且等將來結成金丹過后,再行一試。”
康大寶出了洞府,方才回落宗門,便就見得葉正文尋他過來。
“何事?”
“費司馬有信寄來,”葉正文取出一卷靈帛于康大寶面前,一面展開,一面言道:“簡而言之,就是些好生籌備,以待天時的話罷了。”
康大掌門粗粗掠過一眼,心頭未覺意外,只又出口反問:“那護寺堪布現下到得了哪里?”
“旬日前傳來消息,當還在博州鮮于家盤桓。”
康大寶語氣詫異:“我記得我閉關之前,來自無畏樓的消息便稱那護寺堪布自摘星樓拜謁過項天行之后,就去了博州鮮于家陣外索人。怎的已過了這么長時候,他竟然還是未動?!”
“確實未動,”
“難怪我這一回閉關也算不得短,卻都無人喚我,我道為何如此安生呢,”康大寶眉宇間閃過一絲疑色,開口又問:“那州廷又是如何動作?”
“亦未有所動作,許是上頭都還未議好章程。鮮于家則是對外稱封山,一應外客子弟,皆不得進出。”
這事情里頭怕是透著蹊蹺,鮮于家好歹也算是摘星樓轄下除了兩儀宗外最強的勢力,便連堂州云水宗亦要稍遜他們一籌,如今竟就被一個釋修后輩堵得封了山門?
康大掌門只覺奇怪:“再不動作,那護寺堪布在博州,或是都要跟鮮于氏把孩子生出來了。”
二人又議論一陣,也猜不出個所以然,正待散去,便就又有一人尋上門來。
議事堂
“晚輩是有好些年月未曾見得長史了,正待登門拜謁,不意長史竟撥冗來會,榮幸之至亦同是晚輩之罪過,長史近來可好?”
州廷司馬府長史不色少有來重明宗的時候,為表重視,康大寶便將留駐宗門的裴、葉、周三個冠著長老名頭的師弟一并叫來。
“勞道友記掛,尚好尚好。此方南風養人,貧僧自中州過來這些年里,都不曉得已經胖了幾何了。”不色樂呵呵地拍了拍大肚子,笑容可掬、渾似個在世彌勒。
他言語動作都是有趣,堂內眾人聽后都笑,只是這閑話才敘了不久,不色便就面容一板,言起了此行正事:
“福能來山南道遴選明妃一事,已得過項天行準允。費司馬與朱刺史相商一陣過后,卻不允他來云角州庭實控地域掀起風波。雙方爭論數場,直至現在方才有了些眉目。”
康大寶跟著面生肅容,沉聲言道:“非是晚輩庸人自擾,蓋因事涉我家,還請長史不吝賜教。”
不色提起福能亦是面有不滿之色:
“倒也簡單,司馬慈悲,為減些腥膻,少傷性命。司馬與本應寺馬尨欽管師定下君子盟約,州廷在轄下選出九名真修,于宣威城召開法會。
再要諸位真修在那法會上與那福能輪戰,若是他這護寺堪布僥幸勝了,他自帶走明妃,去修成佛;如若敗了,那便也莫要多話,自回大雪山吃冰去。”
“輪戰?”康大掌門語氣驚疑,只道:“如此這般,會不會有些墜了州廷顏面.”
不色亦跟著搖頭:“道友有所不知,又不單只我們會講價錢。本是要在假丹之下選一人與那護寺堪布相比,但過后本應寺那邊又有信傳來。
信上言述福能今歲還不及艾服之年(五十歲),是以州廷轄下年逾百歲者亦不得出手相攔。匆忙之下,我們又哪里尋得到那般多的可用之才?”
康大寶聽過之后也覺不色所言是有道理,本來山南道中唯一能稍稍遏制本應寺兇焰的門戶亦就只有摘星樓一家罷了。
現下他家放任此事,只由云角州廷一家來擋,要尋得一條件相仿的出眾人物與福能相匹,確是難得。
康大寶一時都未接話,坐在一角的周宜修卻先開了腔。
這老稼師畢竟也活不得幾個年頭了,是以這幾年里膽子也跟著歲數一并大了起來,縱是今番這般有不色這等貴客臨門的時候,他也敢嘟囔出聲:
“顧頭顧尾的,何不直接請州廷中那些大人徑直將那福能捏死算了,還得個爽利。”
這聲音哪里瞞得住人,康大寶方才偏頭看來,裴奕卻已出口厲喝:“周師弟!”
周宜修倒是未見什么懼色,只是看著裴奕那面色因了發出一聲厲喝過后,旋就變作慘白,有些心疼。
周宜修都俛首長揖以為賠罪了,不色又是個寬仁性子,見得此狀,亦不氣惱,反還為堂內人解釋言道:
“雪域密宗也只有在太祖尚在時候方才服帖過一陣,其余時候,一般都不過問世事,只安生在雪山道中修佛布道。”
不色這話說得已算清楚,康大掌門自聽得出這是費南応等人擔心將本應寺的大人物們得罪狠了,迫得人家投到“滅衛”那一派里頭去。
畢竟這座雪域大寺雖未徹底與“滅衛”一派做些勾連,但近些年雙方卻也有不少曖昧傳聞。至于“保匡”陣營中的核心幾家,與這本應寺的關系卻就不算和睦了。
現下這層薄薄的窗戶紙還未捅破,仙朝與本應寺之間的關系固然難稱融洽,但互相之間,到底還有轉圜之機。
在仙朝難拿出足夠籌碼勾得這等份量的大宗投歸宗室效力之前,“維持現狀”,或是兩方大人物都能夠接受的一個結果。
雖說這等事關天下格局的大事,不至于被福能這小兒輩的修行影響所左右,但州廷這些安穩慣了的大員們又哪敢冒此風險?
想清過后,康大寶也不再言其他,只又順著不色之前話頭言講道:“那依著長史所言,想來不消多久過后,宣威城內當就是俊彥云集了。”
“那自是費司馬、朱刺史樂意得見的。”不色又笑一聲,本就來自中州原佛宗的他雖還與岳家關系密切,但與州廷中這些京畿鄉黨交情也算不得差,算是這云角州廷內少有的玲瓏人物。
“那么長史此行,是因了伯岳喚我過去?”
“還有貴宗蔣道友,”言到此處,不色面上笑容又真切了些:“左近數州里頭,似康道友這般一門出兩杰的卻是不多,或也只有葉州楊家嫡脈能比。”
“如此一來,我們兩家不就占了五席?”
“那倒不是,此番共備了三十人,需得費家天勤宗老一一過目,才定得下終選九人。”
“原來如此,”康大寶不再問了,轉頭喚過裴奕等人,只待簡單交代幾句過后,便要隨不色出行,孰料這司馬府長史卻又言道:“康道友,依司馬行前教誨,除道友昆仲之外,袁氏亦需同行。”
康大掌門面色微微一變,卻無有否決意思,只開口附和:“該當如此,留在此間,不單兇險,怕是還要牽累宗門。”
聽得康大寶如此識大體,不色又笑:“無怪司馬常在官寺中與我等言,他之后輩之中,唯有康道友最為厚重少文。”
不色言過之后,二人復又對視一眼,皆是淺笑,再未講話。
(好些年沒在線上干活了,下午設備壞了幫著抬了半天件,出了場汗沒管居然還感冒了,大家也多保重身體啊,)
(本章完)
重明仙宗 第62章 輪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