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蘇氏,蘇允最賢 第三百三十五章 詰問
第二日上朝,蘇允果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
在侍御史主持了殿中紀律,宣布早朝開始的時候,便有人出來道:“臣中書省諫議大夫梁燾有本奏!”
“準奏。”
梁燾出列,目光鎖定蘇允,道:“近日工部上《治河札子》,臣閱覽之后,覺得此事絕不可行!”
梁燾目光炯炯看著蘇允,眼中戰意盎然,頗有跟蘇允大戰之意。
此時高太后道:“如何不可行,梁諫議可詳細說說。”
梁燾趕緊道:“臣認為有三不可。
一不可是技術不允許,此治河札子中提出,要束水以沖沙,引清水洗黃河,這種說法實是荒謬至極!
堤壩以夯土為主,“束水”后的高速沖擊,松散土堤怎么能夠經受得住,一旦被沖毀,反加劇決口風險!
二不可乃是國力不允許,按照治河札子所言,此次治河須得募集數十萬民夫,上千萬貫的資金投入其中,此舉乃是竭天下之財以填無底之河!
三不可,河患乃是天譴。歐陽文忠曾說,:“河決非盡天災,亦人事不修。”臣亦以為然。
今欲束黃河如帶,實乃以人御天,豈不聞大禹疏浚之道?聚水攻沙,猶筑巢于沸鼎,一旦潰決,生靈涂炭,臣恐其禍十倍于分流!
因此,臣請太后明察,決不可使這等札子通過,決不允許這等方案施行!
令,臣請治罪提出方案之人,某官妄行束水,糜費國帑,此舉可能致使國朝國力耗盡,有亡國之虞,提出此議之人包藏禍心啊!”
此言一出,滿廷嘩然。
梁燾說三不可倒是正常,有所疑惑沒有問題,蘇允可以一一作答便是,但是梁燾直接指責提出《治河札子》之人乃是為了亡大宋,包藏禍心之說,這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蘇允皺起了眉頭,他得了范純仁的提醒,知道今日會有人在《治河札子》上發難,但卻是沒有預料到竟然是朔黨的梁燾來開這一槍,而且一上來直接就是生死相搏,這是為何?
說實話,蘇允已經是對朔黨釋放出極大地善意了,工部前期的施政,基本上都是圍繞著北方進行投入,按理來說,這對于朔黨來說可是利好,為什么反而是朔黨來反對自己?
要知道,治河是符合北方大族的利益的,這河治好了,這北方大族的利益可就保住了,北方可是朔黨的根基所在,可他們為何要跟自己過不去呢?
而且,是這般毒辣手段!
此時高太后聞言亦是有些吃驚道:“何至于此,梁諫議,你可帶了這工部的《治河札子》,哀家看看。”
梁燾有備而來,從袖子中拿出來折子遞給黃門,黃門轉交給高太后。
這折子頗長,高太后是看了良久,然后才道:“梁諫議所言也不無道理,按照這札子來看,的確是要耗費國帑極大,而且風險亦是極高。
工部蘇尚書,這是你們工部提出來的,關于梁諫議的說法,你可有什么話想說?”
蘇允出列,與高太后拱手行禮,又與趙煦拱手行禮,見蘇允如此,原本一直面無表情的趙煦頓時眼睛大亮,高太后卻是微微皺了皺眉。
蘇允朗聲道:“臣的確是有話說。
太后,臣之前要回工部三司的時候,您吩咐臣,要臣將治河之事放在心上,因此臣第一件事,便是對治河方案進行詳細的論證。
為此,臣讓工部聚集天下技藝精湛的水師河工,并且進行實地考察,經過十余輪的考察、開會、討論,聚集天下之才智,最終凝聚成這么一個方案來。
這是回答梁諫議第一個問題,就是說,這個治河札子是一個極其專業的方案,在這里,我倒是要問問梁諫議,你懂水利技術么?”
梁燾聞言嗤笑道:“我雖然不算很懂水利技術,但我懂財稅,亦可以尋來懂水利的朋友。
這治河方案要耗這么多的錢,咱們大宋根本承擔不起來。
至于那水利技術上,我問了,咱們大宋以往的治河都是用分流的方式,你卻反其道而行之,非要用束流的方式。
這種方式從來沒有人用過,難道就你聰明,以前治河的人都是愚蠢?
另外,還有一個極為重大的隱患,大宋仰賴汴河漕運,若“束水攻沙”導致黃河水位波動影響汴河通航,那么你就是動搖國本!”
此話一出,高太后頓時坐不住了,趕緊問梁燾道:“梁諫議,這束水攻沙還會影響漕運?”
梁燾點頭道:“按照工部的規劃,想要大規模治河,工程未完成之前肯定是漕運不通的。
而束水攻沙,必定要集中大量的水流,那么必定有些河段會枯竭,如何還能夠行船,漕運自然就要斷絕了!
漕運乃是汴京之根本,沒有漕運,汴京數百萬百姓衣食從何而來?
這就是動搖國本啊!”
高太后看向蘇允,道:“蘇尚書,梁諫議所言,可否屬實?”
蘇允頓時有些無奈道:“太后,以往治河,不也會在某些時間影響漕運么?這其實是正常的,我們工部在計劃的時候也考慮了這個問題,因此我們是分段治理的,漕船在經過這一段的時候,我們自然會有辦法應對。
總體而言,我們的方案都是完善的,絕不可能斷了漕運的,請您放心。”
梁燾聞言冷笑道:“太后,蘇尚書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他漏掉了一個問題,便是這黃河是東流還是北流,他可是沒有說清楚!”
此言一出,蘇允看向劉摯以及王巖叟,卻見這兩人神游天外,似乎沒有聽見這話一般。
蘇允不由得冷笑起來。
所謂黃河東流北流之爭,具體指的是黃河的不同分流路徑。
北宋時期,黃河多次改道,北流指黃河北流入海,而東流則是指向東分流。
朝廷為了維持漕運,不得不人為地控制黃河的流向,防止其自然改道對漕運路線造成破壞。
但這樣做可能面臨很多挑戰,比如自然地理的限制、工程技術的不足,以及持續的維護成本。
因此歷來在治河這個問題上,朝廷里面通常都會產生諸多的爭議。
這里面有兩個極為現實的問題,漕運乃是汴京的命脈,大宋定都汴京,其政治中心與經濟重心江南地理分離,使得汴河黃河運河體系成為維系國家運轉的生命線。
每年數百萬石的漕糧需經此路北運,一旦黃河改道或泛濫導致汴河淤塞,京師將面臨斷糧風險。
這是東流派支持者支持的理由。
而北流派則是強調黃河自然改道的威脅,黃河泥沙淤積嚴重,下游河道頻繁擺動。
若黃河主流北流雖然可能切斷汴河水源,但卻是可以長治久安;
若東流奪淮入海,雖能維持汴河流量,但淮河水系承壓,易引發區域性洪災!
所以北流派鼓勵順應自然,黃河北流地勢更低,水流更暢,強行東流需筑堤束水,工程難度大且易潰決。
蘇允之所以對劉摯王巖叟對此不說話而感覺齒冷,是因為河北士族歷來支持北流,是因為東流會讓黃河頻繁改道,最終害苦的還是河北百姓。
蘇允提出的方案之中,其實是更加偏向北流派的,其實這對于河北士族來說是好事,反對的應該是漕運利益集團才是。
但現在這梁燾身為朔黨,卻出來用北流的借口阻止治河,其用心自然叵測,而劉摯與王巖叟的反應,更是證明了一件事情:朔黨要搞事情!
高太后此時看向蘇允道:“蘇尚書,你們的方案是北流還是東流?”
蘇允道:“自先帝開始引導黃河北流之后,水性已經穩定,由于沒有建設堤防,所以決溢乃是正常的事情。
我們工部主張治河方法的運用應根據河流的實際情況決定河水東流或北流。
經過我們的實地考察之后,北流乃是最佳方案,只需要建設好堤防,以約束河水,便可以實現比較長時間的治理成果。”
高太后道:“漕運呢,漕運你是怎么考慮的?”
蘇允道:“前幾年朝廷已經搞了導洛通汴,勉強可以讓漕運維持,工部接下來的任務,便是繼續沿用導洛通汴的思路,加大進水口,以維持漕運即可。”
梁燾大聲道:“洛水水量哪里足以讓汴河通航,豐水期還好,一旦遭遇旱季,定然會影響漕運!”
蘇允搖搖頭道:“若是真到了那種旱季,黃河一樣支撐不起。
這樣吧,這般問答根本沒有辦法體現出來我們工部對于治河的總體考慮,還是由臣將整體策略跟太后、官家以及朝廷諸公闡述一番吧。”
高太后點頭道:“準。”
蘇允朗聲道:“謝太后。
臣準備治河,乃是出于一個整體的國家經濟的考慮。
臣認為,從江南運糧至汴京,實際上就是一個戰略上的失誤。
漢唐時期,北方糧食何須仰賴于南方,當下為什么北方須得仰賴南方?
臣之治河,乃是為了重振北方農業、重振北方經濟,讓河北重新成為大宋糧倉!”
(本章完)
眉山蘇氏,蘇允最賢 第三百三十五章 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