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449、菩薩請自重
“這就走了?”
趙都安詫異問道,對方的行程實在匆忙。
小供奉宋進喜“恩”了聲,解釋道:
“他們受傷不重,許是因輸了,不想再留下,故而簡單調息后,便收拾行囊準備離開,連咱們安排的送行都婉拒了。您不是要我盯著,說等對方準備離開,通知您么?”
趙都安深吸口氣,說道:“人現在走到哪了?”
通往皇城門口的主干路上,一輛馬車轆轆行駛,車輪碾過石板路面,柴可樵親自充當車夫,握著韁繩,一條腿垂下,草鞋一蕩一蕩的。
眼見城門將近,他扭頭掀開簾子,朝車廂中的肖染問道:
“真的這就離開?你不再去見下姑姑?女皇帝應會準許。”
肖染靠坐在車廂內,膝蓋上放著個小包袱,七夜盤膝坐在另一側。
她神態萎靡,既有輸給趙都安的不甘,也有離開這座傷心城池的落寞:
“不必了。姑姑已記不得了我了,我再過去,也只會給她帶來麻煩。”
柴可樵抿了抿嘴唇,沒繼續勸說,馬車眼瞅著抵達皇城大門,忽地后頭傳來馬蹄聲。
趙都安一人一騎,策馬而來:“且慢!”
柴可樵瞇起眸子,將車停下,拱了拱手:
“趙少保還有賜教?”
趙都安人在馬上,勒住韁繩,沒搭理這家伙,只是對著車廂道:
“肖姑娘,有件送行禮,你且收下。”
肖染掀開窗簾,冷漠地盯著他,忽地抬手一抓,接住了趙都安突兀拋來的一只首飾盒。
她揚起眉梢,只聽趙都安淡淡道:
“不要誤會,這是當初查抄蕭貴妃的住所,查封的一件物件,乃是彼時蕭貴妃為新年時,家中許多子侄輩準備的禮物,這件應是她準備送你的,上頭有你的名字。”
肖染一愣,難以置信這家伙會如此好心。
趙都安道:“對了,尚善局的那幾個不守規矩的女官,已被莫昭容處置了。”
丟下這句話,他竟就此拔馬離去。
只留下青山三人組愣愣地看著他策馬離開的背影。
車廂內。
肖染神色復雜地將那只首飾盒放在膝蓋上的包袱上頭,才發現盒子縫隙夾著陳舊的字條。
上頭以娟秀字跡寫著她的乳名,打開盒子,紅綢布上,托著一只碧翠冰花手鐲。
肖染抿了抿嘴唇,忽地哽咽。
下午,趙家。
趙都安回府后,立即遭到了姨娘和妹子好奇寶寶式地盤問。
尤金花關心他受傷沒有,趙盼則對官場瘋傳的“桃花劍”尤為好奇。
趙都安哭笑不得,索性在家里演示了一手樹枝無聲切桃花,看得家中兩個女人大呼小叫。
回到書房。
趙都安越過墻上懸掛的,裝裱起來的女帝肖像畫,坐在書桌前,攤開一張紙,逐一書寫這次南下封禪的準備工作。
“雖說有陸王妃作為內應,但也決不能大意,我的敵人不只明面上的靖王,還有建成道那些宗族勢力。”
“必須帶上足夠的人手。”
趙都安在紙上寫下幾個名字:
“海公公已經答應與我一同南下,并且會攜帶大半數的宮廷供奉同往。恩,保護我可用不到這么大陣仗,他們的主要目的,還是為貞寶封禪做準備,提前掃清障礙。”
“浪十八、霽月肯定要帶上,還有梨花堂親信,用的順手放心……至于海棠她們倒不必了。”
“可惜,公輸天元和金簡再次離開了京城,外出歷練,暫時沒法白嫖天師府的戰力……不過,我可以出發前給他們寫信,爭取把這倆貨誆騙來建成道……”
趙都安思忖著,始終覺得還不夠穩當,忽然府內傳出犬吠聲。
有家丁急匆匆出現在門外:
“老爺,外頭有人找。似是……曾來過家中的一個女子。”
來過家里的陌生女子?
貞寶來了?
這時候不該啊……還是莫愁?
趙都安皺眉,推門走出去,揣著疑惑走出府門,就看到一個披著斗篷的女人站在門口。
看到他,輕輕探出玉手,掀開斗篷的遮蔽,露出豐腴婀娜的體態,以及一張熟悉的面孔,女人嘴角上揚:
“施主,我們又見面了。”
趙都安瞳孔收窄,下意識捂住腰子:“般若菩薩?!”
建成道。
不同于地理位置偏北的京師,建成道雖不如嶺南四季如春,但氣候卻也宜人。
春神降臨后,大地青綠,花草競相生發,建成道各地文人成群結隊,郊游踏青。
這一日,靖王府浩浩蕩蕩,出府郊游。
氣質儒雅,鬢角微白,容貌與先帝有幾分相似的靖王爺身披華服,站在樹蔭下,望著遠處溪水中,幼子幼女游玩大鬧。
一顆顆色澤各異的寶珠纏繞于他右臂上,珠光寶氣,卻不顯庸俗。
“父王,密諜將匡扶社最新的情報送來了。”世子徐景隆拉到他身后,恭敬垂首。
“說。”
“莊孝成在京城被斬首處死后,朝廷派遣影衛,在各地散播莊孝成私人的緋聞,頗有成效,時間雖尚短,但連咱們建成道內,市井中都開始議論了,匡扶社聲望跌入谷底。”
靖王冷哼道:
“好手段,想必又是那趙都安的手筆,非但折損了莊孝成的清譽,還動搖了匡扶社苦心編織的謠言立足根本,如此毫無風骨,毫不在意臉面的毒計,朝中除了此人,無人會用。”
頓了頓,他又問道:
“匡扶社的反應呢?如何應對的?”
徐景隆恨鐵不成鋼道:
“沒有應對,莊孝成死后,匡扶社人心散亂,好在徐簡文的兒子這面旗幟還活著,齊遇春扛起大旗,四下安撫,才勉強沒令社團崩為散沙,但元氣大傷,短時間內,想與朝廷對抗,已是不可能了。”
靖王不甚在意:
“齊遇春此人空有武力,卻沒個主意,匡扶社交在他手上,再難成氣候。莊孝成若當初答應歸順本王,何至于落得這等下場?呵,不過也好,有他在,徐簡文留下的那孤兒寡母還不好操控……”
“父王是準備將那母子……”
“不急,”靖王沉吟了下,抬手阻止,“欲速則不達,且先由那齊遇春支撐一陣,看一看哪個王爺會忍不住出手。”
“是,”徐景隆點頭,旋即換了個話題道:
“密諜還送來消息,說淮水那邊,六安侯受賄的事,似走漏了風聲,給巡查御史捅上去了。只是還未證實。”
“愚蠢,”靖王冷哼,鄙夷之色盡顯:
“這群地方士族也是安逸久了,行賄安插一些小官也就罷了,竟膽子大到,謀求知府官身上了,這般明顯,朝廷除非瞎掉才會毫無察覺。那個六安侯也是膽大愚蠢之輩。”
徐景隆想了想,委婉道:
“想必,也是那些江南士族病急亂投醫,太畏懼新政。”
靖王淡淡道:
“不過捅破了也好,這時候,想必我那侄女已然大怒,徹查之余,想必會派遣京官,下來狠狠敲打一番這群士族,好為后頭的官員鋪路。
我們只需坐山觀虎斗,等朝廷的人下來,把這群宗族打疼了,打怕了,我們再出手幫襯,拉他們一把,如此一來,這群人才會知道,只有全力支持本王才是唯一的生路。”
徐景隆笑道:
“父王這是借刀殺人,這幫地方豪族表面上對咱們恭敬,實際上卻不很聽話,如此折騰他們一遭,反而是朝堂幫父王訓狗,幫著增強咱們的羽翼了。”
靖王嘴角微微上揚,神態不無得意:
“還有什么事?”
“哦,沈家家主的二兒子病死了,那個喚作沈二爺的。沈家老太君據說哀傷過度,短暫暈厥過去了。”徐景隆一臉八卦的表情。
沈二爺……靖王若有所思:
“死因查清了么?”
“說是陰毒入體,沈二爺去年從京城回來,便染病了。對外說是路上窮山惡水,染了寒毒,但經兒子打探,疑似被高手斷了命橋所致。”
去年,趙都安趕赴太倉,逮捕布政使高廉回京。
高廉的正妻沈氏乃是建成道豪族沈家的小姐,換言之,高廉背后有沈家支持。
彼時,沈家二爺赴京,與“李黨”魁首李彥輔見面,想要以高廉的案子,與女帝博弈,滅口了太倉縣令。
后來趙都安潛入獄中,殺死高廉,女帝則派遣宮中供奉攔截倉促逃出京城的沈二爺,警告了對方一下。
實則斷了其命橋,沈二爺回來后,一病不起,饒是沈家請來諸多神醫,也只多為其吊了兩個月命。
“沈家老太君頗為疼愛這個孫兒,其比那個名義上的家主都更受寵,如今死在我那侄女手中……呵呵,沈家老太君怕是要伺機報復了。”靖王笑著說。
徐世子好奇道:“那老太太敢?”
靖王嘆息道:
“很多時候,越是老女人,發瘋起來越可怕,不顧后果。你日后在外行事,切莫以為所有人都冷靜隱忍,可以被拿捏,豈不聞武夫一怒,血濺五步?”
“兒子受教了。”
靖王點了點頭,視線望著薪水中捉魚的年幼子嗣,以及站在河邊,一臉微笑,在外人面前,向來偽裝成溫柔姿態的王妃陸燕兒。
說道:“漕運總督還是不肯低頭,你去敲打他一下。記得做的干凈一點,不要牽扯到王府。”
徐景隆微笑道:“父王放心。”
徐景隆帶了幾名護衛,輕車簡從,離開了郊外,抵達某片碼頭。
碼頭處有人等,恭敬迎著世子殿下上了一條小舟,朝著停泊在河上的一艘船只而去。
船上,一名名穿著統一的灰色短衫的青壯恭敬佇立。
而在這群人之前,為首的,赫然是一名穿著青色文人長衫,手持折扇,頭發梳的一絲不茍,好似一位儒學先生般的中年人。
“貴客有請,艙中一敘。”
青衫文人微笑抬手,一副知書達理,書香門第子嗣模樣。
徐景隆神色淡然,沒有笑,也沒有怒,不帶表情地信步走入船艙,等房門關閉,房間里只剩下兩人。
青衫文人忽地恭敬拜倒在地,近乎匍匐:“賀小樓恭迎世子殿下。”
徐景隆神態倨傲,眼神中滿是高高在上的冷漠,他沒去看跪伏在身前的賀小樓,慢條斯理坐下,隨手撿起精致果盤中的一顆梨子,淡淡道:
“交待你做一件事,手腳漂亮些。”
“殿下請吩咐。”
“漕運總督的妻女回了老家,再過些天,將要回來,肯定要走河道。河道是你們漕幫的地盤,將人給我綁了,藏起來,然后……”
名為賀小樓的漕幫掌門人,在建成道、乃至淮水道的幫派江湖中赫赫有名,手中幫眾無數的地下世界大人物安靜聽著,額頭微微沁出些許汗濕。
“記住了?”徐景隆交代完,問道。
“記住了。”
“恩?本世子沒聽清。”
“……忘記了。小人什么都不記得了。”賀小樓改口。
“很好。”在父王面前唯唯諾諾,在其他人面前重拳出擊的徐景隆滿意地笑了笑,將咬了一半的梨子隨手丟下,任憑其在船艙中滾動,瀟灑往外走:
“漕幫掌門倒是舒坦,瓜果比王府的還新鮮。”
賀小樓垂首道:“小人這就命人挑最新鮮的,送去王府。”
“走了。”徐景隆沒回頭,下船離開。
等目送這位世子殿下離去,賀小樓才緩緩收斂神情,恢復了文人雅士的風度,只是眉宇間的陰郁揮之不去。
一名親信看了眼自家幫主膝蓋位置,袍子上染上些許灰塵,蹲下來為其撣去。
賀小樓手持折扇,望著河中流淌的水,說道:
“你帶人走一趟吧。”
他身后,一名背負一條鐵棍,右臂上纏著一條紅色絲綢的武夫輕輕“恩”了一聲。
“我回去休息,吩咐駕船回家吧。”賀小樓折身鉆回了船艙。
不多時,整艘船只沿著河流,朝遠處駛去,只是在離開的同時,船尾位置,纏繞紅色絲綢的武夫面無表情,將一具新鮮的尸體丟入湍急的河水中。
“砰!”
那名方才替賀小樓撣去膝上塵土的幫眾睜大眼睛,失去生機的尸體滾落,乍起一團白色浪花。
青山的人悄無聲息離開了京城,并未引起太多的關注。
比武這件事,本就是百年一次的女帝與武仙魁決戰的前奏而已。
除了在官場中掀起了一簇大點的浪花,便是經由知情人的口,慢慢傳遞入江湖,不過這就是個漫長過程了。
而在比武結束后,又過了幾日,一艘官船再次楊帆,從京城碼頭啟航南下。
“嘩——”
熟悉的水浪聲中,趙都安在生物鐘的驅使下,準時結束了這一輪冥想吐納。
他撐開眼皮,看見了熟悉的船艙房間的布景。
“上輩子沒坐過船,這輩子倒是特么坐過癮了。”
趙都安輕輕嘆了口氣,雙手揉搓臉頰,緩解長久乘船積累的疲憊。
“這個沒有娛樂的年代,坐船是真的枯燥,突然有點明白徐福東渡為啥船上要帶著三百童男童女了……什么叫長遠眼光啊,什么叫預見性啊,給他玩明白了……相比之下鄭和下西洋就不行,船上除了男的船員,就只有給洗衣服的老嫗……鄭和一點都不懂……哦,鄭和是太監……那沒事了。”
距離離開京城,已經過了好些天,因春季漸深的緣故,大運河上風向合適,船只速度頗快。
但上次他乘船南下,也只到了臨封與淮水的交界,這次卻是穿過了淮水,抵達建成道境內。
按理說,封禪隊伍應該浩浩蕩蕩,乘坐巨大的龍船,扯開明黃龍旗,沿途所過,官府百姓夾道歡迎什么的。
但以上這是女帝入夏時南下時才有的排場,趙都安這次帶人打前哨,自然不能那般鋪張。
并且,考慮到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仇恨值,趙都安此行異常低調,甚至命密諜封鎖消息,爭取悄然入境,晚一點引起建成道的地方豪族,以及老對頭靖王的注意。
因此,船只一路沒怎么停,除了必要的補給外,一路枯燥至極,攜帶的幾本書都翻爛了。
“咚咚咚。”
忽然,船艙門被敲響,繼而不等他回應,房門就被推開。
門外,赫然站著體態豐腴,肌膚如白瓷,一頭長發不遜色與貞寶,眼珠近乎透明的女菩薩。
般若菩薩披著她那件薄的幾乎能給人看透的僧衣,微笑道:
“趙施主,該用午間的齋飯了。”
趙都安下意識后退了兩步,無奈道:
“菩薩,跟你說了多少遍,進門前要敲……呃,你這次雖然敲門了,但也該等我同意你進來時再進來啊,萬一我這時候不方便,你直接闖進來,豈不是……”
般若菩薩那張絲毫看不出五十余歲年紀的,沒有皺紋,絲滑如剝了殼的雞蛋的臉龐上笑容燦爛:
“豈不是正好?”
“……菩薩請自重!莫要忘了離京前,陛下怎么說的!”
趙都安頭皮發麻,被這位屢屢主動上門,虞國全國可飛的女菩薩搞的心態有點崩。
般若菩薩笑容不改,只是有些神色黯然:
“貧僧自然記得,陛下說過,我若敢吃了你,她就剝了我的皮,不過,此地離京千萬里,天高皇帝遠,貧僧有自信施法掩蓋住動靜,施主你一路行程枯燥乏味,就不心動?”
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449、菩薩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