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447、塵埃落定
“第二場,趙少保勝!”
春風卷過整片桃花林,半空中旋轉飛舞的桃花才紛紛落下。
好一陣的寂靜后,那名站在場邊,負責充當“裁判”的金吾衛統領才回過神來,邁步上前,大聲宣布。
說話的同時,看向趙都安的眼神充斥著驚嘆與復雜的情緒。
是的,驚嘆!
去年佛道大比后,趙都安踩著天海小和尚,聲名大噪,大半年里,其武道上的名聲早已傳播甚廣。
只是因為“太阿劍”的存在,江湖中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他沽名釣譽,認為是女帝派出的卒子,為天海叫屈。
當然,這種看法也并不算錯,趙都安彼時的武力的確還不夠高,借助太阿劍的確很大程度取巧
——哪怕獲得神兵的認可,同樣是他自身能力的體現。
而事實上,不只是江湖人,京城中的武夫又何嘗私底下不這般認為?
包括禁軍內上下的諸多軍中武者,例如眼前這名金吾衛統領,在此之前,也只是對趙都安在朝堂上的手腕,辦事上的手段嘆服。
但若說武道……修為……
他心中又何嘗服氣?只是不敢公開吐露罷了。
然而……
就在今日,距離佛道斗法過了區區半年。
趙都安卻只用桃木枝,就擊敗了青山高徒肖染……只等今日之戰消息傳開,可想而知,必將引起極大的轟動。
“趙都安……”柴可樵瞇起眸子,心情極為復雜,而他身旁的七夜,更是面色漲紅如豬肝色。
方才獲勝的喜悅蕩然無存。
他全程“旁觀”,自忖哪怕自己上場,也難以比肖染表現更好。
再想到半月前他的挑釁,以及來京前,替好友“天海小和尚”的不平……臉龐突然有些疼了。
“承讓!”
趙都安微笑著拱手抱拳,繼而彎腰朝仰躺在地上的肖染伸出右手。
肖染沉默著,拒絕了他的“好心攙扶”,撐著猶自疼痛的軀體,一點點站起來。
她受傷并不重,方才只是一時氣機中斷罷了,只是那一瞬,就足以讓欺身近前的趙都安將她重傷,甚至殺死。
“不必假惺惺,輸了就是輸了,擔不起‘承讓’二字。”肖染冷漠說道。
撿起地上的軟劍,披著散亂的黑發,默默走回隊伍中。
嘖……這小妮子還挺有脾氣,說的好像我樂意扶你一樣,發揮紳士風度是有風險的好吧,貞寶在旁邊看著呢……趙都安撇撇嘴,走向女帝。
抱拳行禮:“陛下,臣不辱使命,戰而勝之。”
徐貞觀嘴角掛著笑容,但在外人面前,須維持威嚴儀態,便只輕輕“恩”了聲,道:
“趙卿辛苦。”
為領導分憂,不辛苦……趙都安下意識一句奉承話險些脫口而出,但忍住了。
等邁步走回隊伍,海公公朝他露出笑容:
“桃花神劍使的不錯。”
“都是陛下栽培的好,以及公公平日照拂有加,武功殿同僚們上下齊心,皇宮上下宮人亦多有幫助。”趙都安謙虛道。
聽得海公公一愣一愣的,只覺這套話術雖不大真誠,但聽著莫名很是舒坦。
“恭喜少保。”一旁,名為唐進忠的供奉認真道。
趙都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盡力即可,不必有壓力。”
冷酷沉默,最符合“大內侍衛”刻板印象的唐進忠點頭,扶著刀鞘,邁步出列。
裁判大聲道:
“第三場,青山柴可樵對決武功殿唐進忠!”
四周人群這才回過神,想起還有最后一場,亦是決勝場。
穿麻衫,踩草鞋的柴可樵邁步走出,與對面衣著一絲不茍的唐進忠見禮:
“上次我來京城,本想討教皇族武學,可惜未能如愿,今日還請賜教。”
唐進忠沉默以對,他背負著決勝的壓力,肩頭重擔可想而知,只平靜道:
“請。”
人群中,趙都安站在海公公身側,蟒袍老太監攏著袖子,目不斜視,聲音卻響在他腦海:
“看好了,世間境搏殺,或對你日后突破有所助力。”
趙都安屏息凝神,道:
“公公覺得勝算幾何?”
海公公沉默了下,說道:
“若青山派來的乃是斷水流,我們必輸無疑。”
咦,你的意思是……有勝算?難道老唐之前也藏拙了?趙都安驚訝之下,還想再問,卻見場中雙方已動了!
柴可樵率先動了,他沒有拔出腰間的斧頭,而是周身有淡青色云氣流竄,邁步朝前沖去。
邁出第一步時,他體表青氣覆至全身。
邁出第二步時,青氣幾乎凝結為板甲。
邁出第三步時,面色也轉為靛青色,如同鬼神修羅。
唐進忠冷哼一聲,竟也將佩刀掛于后腰,他雙膝一沉,“轟”然一聲,眉心一點火苗竄起。
繼而,他身上突兀凝出一個高達兩米,半透明,渾身覆著甲胄的浮屠將軍。
“記得六章經內,可以與圖卷中的古人學藝么?這浮屠將,便是唐進忠在六章經中的‘師父’,亦是敵人,而當他踏入世間境后,便將這古人煉化為了自己的‘本命神’……
你可以粗略理解為,弱化許多的神明,亦或是武神的雛形……”海公公低聲解釋。
啊?還可以這樣?所以咱們“武神”途徑,是這么升級的?不是……那等我踏入世間,難道也能將裴念奴煉成‘本命神’?
不對吧,裴念奴明顯不是簡單的“畫”……更類似器靈的存在……而且我現在就能召喚她出現,不用等到世間境……恩,每次請她出手,代價文抄十章……
趙都安欲言又止。
并且,若說“本命神”,他氣海中還沉睡著一條“龍魄”。
恩,這么說,等我踏入世間境,會是個什么情況?總覺得會和你們大不一樣……等等,不要胡思亂想,集中注意力……
趙都安收束念頭,聚精會神觀戰。
“砰!”
唐進忠的本命神虛影與其融合后,立即于體表凝聚為覆蓋全身的,由氣機凝結的鎧甲。
兩人不躲不避,同時朝對方狂奔,打出雙拳。
四只拳頭對轟之際,狂暴的氣浪以二人為中心朝四面八方擴散。
女帝微微揚眉,探出一根纖細白嫩的手指輕輕一點,那戰斗的氣浪便在眾人身前消弭無蹤。
“轟轟轟……”
兩人瘋狂對轟,轟鳴聲不絕于耳,更從地面躍起,打到半空,復又落下。
幾十回合后,唐進忠一記炮拳轟出,柴可樵如秋葉般倒飛向半空,其凌空踏出幾步,回手抓起斧頭,朝下方擲出!
斧頭霎時間紅熱滾燙,好似不久前還在千度熔爐中錘煉,呼嘯旋轉斬向唐進忠,卻被其猝然拔出的上品長刀挑飛。
柴可樵人在半空,抓起飛回的斧頭,再次劈下,一斧之下,整個桃林地面撕出一道十數丈的猙獰疤痕。
唐進忠側步閃避,繼而猝然突至他身前,雙方短兵相接,兵器碰撞聲密集如鼓點。
“好強……無論是內力之渾厚,還是對武學的掌控,都非神章境的我可比。”
趙都安全神貫注,越看越心驚,他突破晉級后的喜悅逐步被敬畏取代。
過往他數次目睹世間境出手,卻只看個熱鬧,如今修為增進,才瞧出里頭的門道。
薛神策,董太師等人同樣聚精會神,前者神色認真,后者雖看不懂,卻也大概判斷出,雙方竟有點勢均力敵的意思。
而整個桃花林被兩個粗暴武夫的攻伐波及,受了無妄之災。
雖竭力控制,依舊有不止一株桃樹倒下。
終于,數百個回合后,唐進忠身周鎧甲突地膨脹,本命神二次浮現,這次,本命神的眼神似乎有了些生氣。
那虛幻的,六百年前的浮屠將軍冷漠掃視柴可樵,手中憑空抓出一柄巨劍,高高舉起。
唐進忠也進步同步,高舉長刀。
他身周透出猩紅殺氣,隱約好似有古戰場虛影浮現。
柴可樵眉頭一皺,眼孔中有狠厲之色閃過,卻終究還是嘆息一聲,以罡氣防守。
“轟!”
唐進忠一抹血色刀光如匹煉砸下,柴可樵毫不意外,被當場擊落,摔在地上,丟下兵器,咳出一口血,抬手認輸。
裁判統領上前一步,激動道:
“唐供奉,勝!”
嘩——
直到此刻,周圍屏息凝神的人群才如夢方醒,近乎同時吸氣——方才觀戰太入神,都忘記了呼吸。
勝了!竟是勝了!
眾人難掩驚喜,薛神策更是愣了下,旋即深深看了唐進忠一眼,輕聲嘆息。
“怎么回事?”
七夜和肖染將近乎虛脫的柴可樵接回來,喂給他療傷丹藥,關切詢問。
他們都看出,柴可樵最后一刻收手了。
“這瘋子要和我賭命。”柴可樵面色發白,眼神無奈。
兩人愣了下,沉默下來。
賭命!
修士踏入世間境后,除非被圍殺,難以逃走,否則生命力極為強悍。
同樣的,一旦世間修士徹底不留退路,以透支的方式賭命廝殺,便會格外兇猛。
唐進忠肩負整個武功殿的榮辱,寧肯拼著受內傷,選擇賭命。
而柴可樵卻不愿為了一次區區的比武,就搭上自己的命。
“這幫供奉,與我們不同。對我們來說,這只是一次比武,而對他們來說,卻是以性命相搏。”柴可樵搖了搖頭。
他并非打不過,只是不想賭。
“哇!”另一邊,唐進忠從半空跌落,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竭力以刀柄支撐身體,吐出一大灘鮮血。
武功殿的供奉立即蜂擁上前,喂下準備好的丹藥。
海公公輕嘆一聲,蟒袍搖曳,走到他身旁,按住其肩膀,渡入內力,既欣慰又苦澀道:
“不必說話,先回去休息。”
旋即命人將唐進忠帶走。
趙都安感受著周圍供奉們既喜悅,又黯然的復雜心情,突然明白了“青黃不接”四個字的分量。
六百年間,“武神”一脈終歸已是凋零了,唐進忠要拼死來逼迫柴可樵收手,那等貞寶與那舉世間武道第一人,近乎武破虛空的武仙魁比武,勝算又有多少?
“今日比武,到此為止,”徐貞觀站起身,平靜道:
“莫愁,命人為雙方送去上品傷藥,好生調理。待無礙后,替朕送青山高徒離京。”
眾人遵命。
徐貞觀又看向有些走神的趙都安,美眸閃動:
“趙卿隨朕走走吧。”
趙都安收斂思緒,恭敬道:“臣,遵旨。”
桃園中的試武結束了,伴隨眾人散開,關于這場比武的細節消息,也猶如旋風,便京城中許多關注這場比武的人獲知。
詔衙,總督堂。
今日,除了趙都安外,其余八個堂口的緝司云集于此,梨花堂中,也有代表趙都安的機要秘書錢可柔湊過來。
并非是商議什么公務,而是所有人都分散圍坐在內堂的圓桌旁,等待宮里傳來消息。
“督公,這會應該已經快結束了吧。不知結果具體如何。”海棠抱著肩膀,靠坐在高背椅中。
端坐上首的馬閻看了眼天色,點頭道:
“消息也該傳來了。”
一名緝司感慨道:
“可惜督公早從宮中離開了,不再算做武功殿供奉,今日又有事辦,無法親自去看。否則咱們也能跟著去瞧熱鬧。”
海棠翻了個白眼,道:
“你以為什么熱鬧都是隨便看的?”
她與海公公有親屬關系,都沒厚著臉皮去央求觀戰,核心原因卻不是懶得去,而是不敢。
就如同,馬閻所謂的“公務”也只是托詞,實際上,是不敢。
他不敢去目睹武功殿供奉的失敗。
至于馬閻不曾去參與,也是因為他這幾年忙于公務,武道修行已懈怠,自知并不如唐進忠把握大。
而以他“世間”境,也無法去欺負肖染、七夜。
與薛神策的判斷趨同,馬閻也對這一輪百年一次的比武缺乏信心。
“唐進忠始終藏著修為,加上敢死戰,對上那晉級不久的柴可樵,勝算并不小。但宋進喜擅長刺殺,對上七夜或肖染任何一個,都難以發揮全部實力,大抵要輸,至于武功殿內,當今其余神章境的,再無一人出挑。”
馬閻嘆息一聲,眉目愁苦:
“可惜,他們來的太早,若晚上一年……不,半年,或許趙都安便可對上其中一人。”
一年?半年?
只怕到時候,那家伙已經跨入“世間境”,同樣沒法出戰了……海棠嘆息一聲。
空氣沉悶壓抑中,突然,堂口外傳來急促馬蹄聲,繼而伴隨著勒馬的動靜。
旋即,一名一早就等在皇城口的錦衣氣喘吁吁狂奔進來,面帶喜色,大聲報喜道:
“回稟督公!我們勝了!武功殿勝了!三局兩勝!”
勝了?
臉龐瘦長,神色陰冷的馬督公豁然起身,海棠、張晗、錢可柔等人亦難掩驚訝。
“是宋進喜打贏了?”馬閻驚奇不已。
在他看來,三局兩勝,只可能是唐進忠與宋進喜兩個最出挑的取勝。
報信錦衣奔至堂前,搖頭說道:
“不……宋供奉輸給了青山七夜。唐供奉倒是贏了那個柴可樵。”
眾人一怔,海棠忍不住追問道:
“所以,是誰贏了肖染?”
報信錦衣說道:
“是趙緝司,趙緝司已晉級神章高品,親自出戰。”
趙都安?他上場了?
“大人出手了?”圓臉小秘書錢可柔眼睛亮了。
面癱臉卷王張晗吃了一驚,遲疑道:
“趙緝司莫非是動用了太阿劍?”
報信錦衣搖頭,眉眼生動,語氣興奮地道:
“不是。趙緝司壓根都沒用劍,他只用了桃花枝。”
桃花枝?這是何種神兵利器?眾人齊齊懵逼。
那錦衣抬手指著院中的樹:
“就是尋常的桃樹上的枝條……”
接著,他繪聲繪色,將武功殿供奉轉述的,趙都安如何以桃花枝打出成名劍訣“開天”,擊敗肖染,與唐進忠合力拿下這一百年的小比武勝利的過程講述了一遍。
他只用了桃樹的枝條……甚至沒用法術,只依靠武學,就正面擊敗了肖染……馬閻怔住。
只覺匪夷所思。
其余緝司同樣面面相覷,海棠揉了揉臉,呆怔道:
“他上次,和湯昭打的時候,好像還是用了佛門的術法吧?”
無人回應。
唯有錢可柔一臉喜色,半點沒有糾結,飛快朝外頭跑去,準備回梨花堂報喜。
在她心中,自家大人做出任何奇跡,都正常無比。
都察院。
后衙中。
御史大夫袁立端坐于自己的“辦公室”,批閱手下人送來的厚厚的文書,當他再次隨手拿起一張涉及建成道新地方官員任免的文書,并翻開后。
眉目清俊,眸蘊滄桑,鬢角已然微微泛白的大青衣忽然皺起眉頭,對門外站崗的小吏道:
“將陳紅喚來。”
“是。”
小吏應聲而去。
俄頃。
鑲嵌了一顆銀牙,成熟老練的御史陳紅邁步行來,拱手道:
“屬下見過袁公,不知袁公有何吩咐?”
袁立面色嚴肅地招了招手,將手中一份文書沿著桌子推過來:
“這是你遞來的?”
陳紅瞥了一眼,神色老辣地道:“正是。”
袁立身體前傾,神態認真:
“你可有把握?須知此事涉及新政官員任免,又涉及一位勛貴,不可胡言。”
陳紅似早有預料,老神在在道:
“屬下既呈送袁公,自不是空穴來風。”
“好!”
袁立驟然起身,將這封文書朝袖子里一塞,道:
“你隨我一起進宮面圣。”
陳紅看了眼日頭,說道:“這會宮中比武,陛下怕是不方便。”
袁立淡淡道:“先進宮等著便是。”
“是。”
二人一前一后,剛走出后院,就看到有御史從大門外走進來,看到袁立,眼睛一亮:
“袁公,宮中的比武塵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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