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守于肅州的拓拔厚派出了一支駝隊,艱難地橫穿大沙漠,向興慶府匯報了河西走廊地區如今面臨的險峻局面。
李仁孝收到消息后,心中只覺慶幸,幸虧國相見機的早,已經向大宋果斷提出了議和。
肅州局勢如此危急,可是他真的是毫無辦法了。
一支駝隊尚還可以穿越沙漠,他可沒辦法把一支大軍從沙漠里送過去。
而且,楊沅就在應理城南,正望“黃河九渡”而虎視耽耽。
這個時候,他豈敢抽調河套地區的防御力量,去解河西之圍。
他現在只盼任得敬能給他帶個好消息回來。
任得敬回到興慶城的時候,柳絮正輕輕飄向皇城的湖面,滿目的綠波涸漫,裊裊的煙波空濛。
雖然對于整個西夏來說,給人的感覺是黃沙漫天,戈壁沙漠。
可是河套平原有賀蘭山為它屏障阻擋著寒風,有黃河灌溉著大地,卻無疑是一片塞上江南。
李仁孝擺駕,親自出城迎接國相。
看到任得敬的時候,李仁孝感覺任得敬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最近幾年,國相寡言少語,神情冷淡,好像什么事兒都提不起精神來似的,眼睛里總是帶著一抹黯淡的灰色。
但此時的任得敬,卻是精神奕奕,一身的精氣神兒完全不一樣了。
他不知道任得敬是認準了解決他最大困擾的關鍵是一條蹀躞帶。
既然有了目標,他的人生也就有了奔頭,所以整個人的精神頭兒才有了截然不同的表現。
李仁孝只當是任得敬與大宋使者成功達成了談判,人逢喜事精神爽。
待把任得敬請到皇宮,當面一問,果然,任得敬與大宋達成初步協議了。
李仁孝仔細看過了任得敬帶回來的和談協議,其中條款,基本上他是都能答應的。
許是因為西夏原本就是金國的藩屬國,如今不過是換個宗主。
又或許是因為西夏大權大多掌握在國相手上,他這位皇帝本來就有名無實,
所以李仁孝要求的真的不多,只要保留西夏王國的獨立存在、獨立軍隊和國家。
他依舊是這個王國至高無上的皇帝,其他條件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可答應的。
李仁孝留國相吃了頓宮宴,留下談判條約,再作仔細斟酌。
任得敬回到國相府,他的兄弟、子侄,便紛紛趕來探望任氏家族的這根頂梁柱了。
任氏家族現在是個大家族,家族成員中位高權重者一共六人。
兄任得敬,當朝國相。
弟任得聰,殿前太尉。
弟任得恭,開封府尹(興慶府尹)。
族弟任得仁,南院宣徽使。
侄任純忠,樞密院副都承旨。
女兒任氏,當朝太后。
基本上,這一大家子不僅控制了大夏國的政權和兵權,而且興慶府也在任氏手中。
任國相已經多年不曾離開興慶府了,如今他和談歸來,任氏族人過府拜望問安,這是很正常的事,不會有人因此生疑。
一場家宴之后,任得敬只擇自家在朝中官居要職、手握重權的族人到小書房喝茶聊天,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正常的,只是他們聊的內容。
但他們聊的內容,外人無從知道。
因為整座國相書房所在的院落,都被“一品堂”的高手控制住了。
聽了任得敬的話,任氏一大家子不是很理解。
當然,他們的不理解倒不在于任得敬的“賣國”。
任得敬原為大宋之臣,他被俘投降也不過就是二十年前的事兒。
在座的各位,當時都是成人了,都曾是大宋之臣。
賣西夏,他們毫無心理壓力。
他們只是覺得……
殿前太尉任得聰道:“大哥,留著李仁孝當皇帝,比直接轉投大宋更好吧?李仁孝做皇帝,可管不了咱們任家。
直接做了大宋之臣,我等逍遙日子,恐怕不及現在吧?”
“你說的很有道理!”
任得敬點了點頭,他沒捋胡子,到現在他也沒養成捋胡子的習慣。
他嫌膈應。
“可是,宋國的那位四川宣撫使,他并不想接受和談啊。”
任得敬淡淡地道:“河西,眼看就要淪陷了,你以為河套就能幸免嗎?”
任得敬對任氏一家人很有耐心。
雖然他并沒有因為幾年的相處,把任氏一族真的當成了自己的親人,但這幾年,任氏一族所有人信他敬他,對他從無忤逆。
無論他想做什么,任氏族人都心甘情愿地為他奔波。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對任氏一族的人自然也有感情,想為他們營造一個更好的局面。
“我們不接他來,他會帶兵來啊。他的大炮,我們現在可是應對無力啊。”
開封尹任得恭扼腕道:“可惜了,以咱們任家今日之勢力,把李仁孝踩下去,讓大哥做皇帝都夠了,如今反向大宋稱臣,大哥連國相都做不得了。”
任得敬淡淡地道:“無差啦,稱呼不同,權柄一樣。”
這幾年任得敬偶爾總會飆一句大家聽著比較奇怪的話,想來是跟“一品堂”那些奇人異士學的,所以任氏族人也不以為奇。
任得敬道:“干掉李仁孝,獻國與大宋,這西夏之地,交給誰來治理呢?”
他的目光徐徐掃過眾人:“得聰,你以后未必還是殿前太尉,但你的權柄,實際上卻比現在還大。
純忠,你以后也未必還是樞密院副都承旨,但你的權力,一樣要比現在大。”
這么一說,任家人就都懂了,心理建設特別快,馬上摩拳擦掌起來。
南院宣徽使任得仁興沖沖地道:“大哥,咱們什么時候干,怎么辦?”
看,老任家的一群人,就是這么的可愛。
任得敬微微一笑,問道:“得聰,興慶府一帶,你不能控制或者間接控制的,有多少兵馬?”
任得聰道:“只有直屬皇帝的那五支衛戍親軍,虎控、大通、威地、宣威和鳴沙。”
開封府尹任得恭道:“鳴沙、宣威、威地三軍,都駐扎于皇城之外,位置遠近不一。
來得及干預皇城之變的,只有虎控軍和大通軍。”
南院宣徽使任得仁道:“這五軍都是由皇室子弟直接控制的,我們插不進手去。
不過,像鳴沙軍駐地距皇城一百多里呢,我們只要解決了虎控和大通,大局就定了。”
“嗯,老夫打算這么干……”
任得敬點點頭,便把他的打算說出來。
這副軀體內藏著的那個靈魂,可不是一個廢物。
她是現代世界危機公關行業的一個精英。
她思慮縝密,反應敏捷,善于發現、分析并解決問題。
楊沅解決問題的許多思維方式,都是她手把手的教出來的。
何況,她還承繼了任得敬的記憶,也就擁有了任得敬的學識。
任氏一族的人對這位大族長的安排習慣性地反應就是服從。
所以,任得敬一開口,他們馬上屏息靜聽起來。
弦月如鉤。
草叢中時有蟋蟀嘁嘁,四周悄然,夜色迷離。
海棠樹下,又有丁香的芬芳飄逸而來。
西夏太后任沐妍靜靜地站在花樹之下。
夜風掀動著她腰間的絲帶,呈現出纖柔的腰肢曲線。
旁邊,侍候陪站著一位嬤嬤。
看起來,就像是這位17歲入宮,18歲封后,19歲守寡的太后春夜徘徊于宮苑,以排遣寂寞。
不過,如果走近了,就會發現,那位宮中的老嬤嬤,正向任沐妍低聲地說著什么。
任太后靜靜地聽著,攤開手掌,月光便傾瀉在掌上,膚色如霜。
李仁孝不是她的兒子,她無子無女,一無所出,能入宮一年就被封為皇后,既不是母憑子貴,也不是娘家勢力太大,只因貌美。
如今她親爹要造反了,她沒得選擇。
一旦事敗,任氏一族都要完蛋,她做為任得敬的親生女兒,一樣沒有好下場。
大抵是三尺白綾,送她上路。
她知道自己的家族,在西夏如今擁有多么大的勢力。
如非任家如此強大,李仁孝怎會對她畢恭畢敬,每日請安,風雨不誤。
只是,忠于拓跋氏的西族勢力畢竟還是很多,一旦失敗……
家族或還可以逃之夭夭,她在深宮,可是逃也無路可逃的。
任沐妍忽然覺得有點冷,不覺雙臂環抱,默然仰視天穹。
因為抱臂的動作,胸前便緊出兩輪圓月。
而青黑色的天穹上,卻只有殘月一彎,群星渺茫。
她為家族奉獻了一輩子。
因為她的存在,任氏家族得以保全。
也是因為她,任氏家族飛黃騰達。
如今,她還要繼續為家族付出。
這一輩子,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花樹下,幽幽一聲嘆息,輕的就像這春天的晚風。
同一個星空下,洛承安此時也在嘆息。
他沒想到,大宋的天水,他走出來了;金國的固原,他也走出來了。
結果一過三川寨,進入西夏境內,他和顏青羽、岳佩瑩等人就被當地官兵給抓了。
他們之中,居然有早就被任得敬策反的耳目眼線。
不是說任得敬此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胸襟頗為廣闊,實為一代梟雄的么?
這與傳說也不相符啊,怎么跟個女人似的。
三十老娘倒繃孩兒,這下可完蛋大吉了。
臨安不夜侯 第811章 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