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八百一十五章 垃圾,就該堆在垃圾堆里
海瑞年紀漸長,他對帝國的憂慮也越來越深,他有的時候,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忽然出神,然后油然而生一種恐懼。
恐懼身后無人。
他歲數大了,再鋒利的帝國神劍,也擋不住時光的消磨,他不確定自己的出現是一種偶然,還是大明國朝的必然。
在這短暫而璀璨的一生里,他活得曲高和寡。
他很清高,他從不貪腐,他不要求別人,只要求自己,他甚至可以為了大明的維新,背叛自己的理念,選擇事從權宜,對一些貪腐事,不聞不問,一些他處置的貪腐官員,再次被啟用,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很清楚,萬歷維新,光靠幾個人是不可能成功的,陛下需要循吏,哪怕這些循吏的道德,不是那么崇高,他很清楚,自己是這個渾濁世道的少數。
這么些年,唯一和海瑞齊名的便是沈鯉,但這位骨鯁正臣,正在變得越來越圓滑,變得越來越諂媚,甚至連道德都有一定的滑落。
呂宋總督府、舊港總督府和即將建立的金池總督府,有一批以各個總督為核心,凝聚起來的一批軍勛階級,這批在征戰中被授封為了伯爵、千戶、百戶,這個爵位可以世襲,但是有本身的義務。
這些海外伯爵千戶百戶,都是開拓勛爵的一種,他們想要延續家族的榮光,就要不斷的征戰,給各個總督府交足夠的番夷人頭或者交足夠的奴仆,才能延續這種榮光。
海外伯爵千戶百戶,他們的爵位的錨定物是夷人的人頭或者奴隸數,他們的后人一出生,就欠了衙門無數個番夷的人頭,要用一輩子去還,也可以懸賞,讓捕奴的商人們,把足夠的夷人奴仆,交給這些勛爵。
這個制度是林輔成建議的,他是個讀書人,心腸極為歹毒的讀書人,為了永久的王化,提出了這個建議。
在林輔成看來,沒有漢人的南洋,不如無人生還,與其等到這些狼面獸心的夷人反咬大明,不如直接把他們消滅在歷史的長河里。
而皇帝知道這個制度后,居然選擇了曲筆,隱去了這個條件,在皇帝看來,總督府遠在海外,這么做,有自己的難處。
而禮部知道后,居然不聞不問,連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都沒有講。
沈鯉作為禮部尚書,沒有從德行的角度出發,去勸諫皇帝行仁政,沈鯉變得諂媚,不再骨鯁后,海瑞就更加憂慮了起來。
海瑞很擔心倒是不擔心道德滑坡的問題,華夷之辯歷久彌新依舊堅挺,海瑞不是打算為蠻夷說好話。
他擔心大明的讀書人們,隨著皇帝威權加重,全都選擇了結舌,不肯積極建言獻策,不肯直言上諫,只知道曲意奉承,甚至是看笑話,那大明就會變得危險起來。
這個時候,海瑞看到了徐成楚,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海瑞非常看好徐成楚,徐成楚從小,就是在被人恥笑中長大,脖子上掛著個瘤子,考中了舉人都沒有人說親,考中的進士,還被別人嘲笑,徐癭瘤就是同榜給他起的外號。
但如此壓力之下,徐成楚,仍舊長成了現在這樣,骨鯁正氣,甚至敢直言上諫,言明君父之錯,丁亥學制設計的就是不完整,就是有問題,而且朝中大臣們都看了出來,卻不敢說,也不能說。
皇帝不是小孩子了,大臣們再像過去那樣直言上諫,是殺皇帝的威風,很容易被皇帝忌憚。
地方投入了重金的普及教育,注定會被人才虹吸,給吸收到沿海的大都會去,那內地培養的人才都跑了,無法發展,這種賠本的買賣干久了,怎么可能一直做下去呢?
但皇帝做出的決策,沒人敢質詢,甚至提出意見,那大明很容易走上歧途。
而徐成楚的出現,讓海瑞十分的欣喜,漢室江山代有忠良,有一個徐成楚就足夠用了。
徐成楚的品行沒有問題,他心懷天下,也足夠的堅毅,而且天資聰穎,這就是士人,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而且布滿了荊棘。
徐成楚入都察院第一件案件,就是如此的困難,宋善用貪腐案,這還是小事,日后官越大,風浪越大,對徐成楚的考驗就越大。
現在的徐成楚,只是一塊璞玉需要精心雕琢。
“宋善用有罪。”徐成楚轉過頭來,十分堅定的說道:“這筆銀子,不是束脩,就是贓款!五千四百銀,的確都用在了天雄書院,這沒錯,但他就是拿了,所以要罰,不罰,國法何在。”
“我不怕被人指指點點,不怕被人圍攻,但我還是要說,我沒錯。”
“宋善用有罪,但沒錯。”海瑞滿臉笑容的說道:“徐成楚,這是你入官場的第一課,你一定要記得,很多事兒,都是這樣,違反了規矩,但沒有做錯。”
“你沒錯,你是御史,盡忠職守;宋善用沒錯,他要把天雄學院辦下去;大名府沒錯,因為府庫窮到跑老鼠;圍攻你的學子也沒錯,他們要為恩師請命,否則就是忘恩負義。”
“天下事,難就難在了這里,所有人都沒錯,但事兒就是有罪,那我問你,徐成楚,那你說這是誰錯了呢?”
徐成楚思索了很久,眉頭都擰成了疙瘩,愣愣的問道:“世道錯了?”
“世道也沒錯。”海瑞搖頭說道:“大明還是不夠強,這個案子,告訴你,有些時候,可以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徐成楚看著海瑞,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愣愣的說道:“海總憲的意思是,我這入都察院的第一課,做素衣御史要學會變通?”
“然也。”海瑞面色非常難看,他抖了抖袖子,甩出一本書來,面色五味雜陳,這玩意兒是朝中奸臣佞臣,頭號反賊,不忠不孝之輩的王崇古,寫的《論五步蛇的自我修養》,這本書別名是《當官》。
這是王崇古做官的學問,里面的內容很多很多,海瑞非常不喜歡王崇古這個奸臣,繼而不喜歡他的學問,但王崇古這做官的學問,是真的了不得。
徐成楚看到書的封皮,眉頭緊蹙的說道:“王次輔是奸臣,我不要學他!”
“你要先知道奸臣是什么樣的,你才知道,你要對付的是什么樣的人,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想做事,先學會做官。”海瑞將書塞進了徐成楚的手里,拍了拍才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拿著,好好研讀。”
“是。”徐成楚憋得面色通紅,但還是握住了手中的書。
回到了全楚會館的徐成楚有些迷茫,他明明做的沒錯,但還是把事情辦的很糟糕,徐成楚帶著批判的心態,讀完了王崇古的《當官》,而后抱著認真研讀的心態,又研讀了一遍,最后,抱著認真學習吃透的態度,把書徹底讀透。
到這一刻,徐成楚才幡然醒悟,他闖了禍,他其實讓陛下處于一種十分尷尬的狀態,罰還是不罰兩難的狀態,最終,皇帝還是動用了私宥特赦,讓宋善用入京做官,才顧及了所有人的體面。
徐成楚這才知道,他消耗了難能可貴的政治資源,圣眷。
從皇帝到海瑞,都給了徐成楚足夠的成長時間和空間。
而徐成楚也從這本《當官》的薄書上,學到了東西,遇到這種一看就兩難的案子,要學會推諉,學會踢皮球,要學會變通,要讓這些循吏做事,而不是拿著國法,把上下官吏束縛的動彈不得,那是迂腐。
“王次輔看著也不像是奸臣佞臣啊,怎么就變成奸臣佞臣了呢?”徐成楚對《當官》這本書不再抵觸,他發現王崇古活的非常明白,但這么明白一個人,怎么就走到了公認的奸臣佞臣一列了呢?
其實王崇古在書里寫的很明白,他就是不服氣。
現在晉黨沒了,王崇古服氣了,心服口服,也學會勸自己了,不就是輸給張居正嗎?這家伙就是個從來沒輸過的妖孽。
王崇古在書里解釋了變通之法。
萬歷二年建立的呂宋總督府,呂宋總督府當年拿下了馬尼拉之后,對著西班牙船匠們進行了嚴刑逼供,威逼利誘、坑蒙拐騙,甚至讓鄧子龍娶了羅莉安,來安撫船匠。
最終,把這些船匠全部吸納為了大明工匠,大明開海后,造船業是從仿造泰西大帆船,三桅夾板船開始的。
大明禁海一百七十年,船匠、產業鏈,制度全都敗壞了,百廢待興,官廠營造,這些紅毛番船匠,是萬歷維新的大明造船廠的第一批船匠。
那時候大明要是抱著天朝上國的態度,覺得番夷的技術都是微末之道,那大明開海不會如此順利。
變通是為了更好的發展,為了讓大明再次偉大。
“執圭璧而行泥途,必碎其玉;裹革履以涉湍流,終溺其身;國事如織,經緯相錯,若強斷其縷,則匹帛盡毀。”
“君子處世,當效江海納百川而不失其味;真棟梁者,外示蒲葦之柔,內懷松柏之堅;故君子當如璞玉利劍,藏鞘則溫潤如玉,出鞘則寒芒攝魄。”徐成楚做好了批注,這是他讀完了當官這一本書后,得到的感悟。
徐成楚進行了自我反思,他之所以招人煩,不僅僅是他脖子上那顆瘤子,還有他因為那顆瘤子,表現出的進攻性,進攻是為了自己不受屈辱和嘲諷的方式,就像是一只炸毛的公雞一樣。
這種帶刺的骨鯁,確實惹人厭,但這不代表徐成楚過去是錯的,他以為自己考中了進士,就沒人會歧視他了,畢竟在他心目中,進士最起碼有德行。
但是他錯了,考中了進士,他迎來了更加普遍和惡俗的嘲弄,所以他選擇了用更加鋒利的外表,來保護脆弱的自己。
現在,他重獲新生,不需要鋒利的外殼保護自己了,他可以學習海瑞,海瑞骨鯁,神劍揮舞之下,妖魔鬼怪無法遁形,官吏們畏懼他,但同樣尊敬他。
不出手的時候,要溫潤如玉,出手的時候,要毫不留情。
徐成楚最意外的就是,海瑞和王謙的關系極好,甚至王謙本人,也是素衣御史,這是讓徐成楚最瞠目結舌的事實!
天下第二富的王家獨子、京師大紈绔,居然是個素衣御史,居然許諾要終身清廉,來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這讓徐成楚太意外了。
海瑞遞給徐成楚這本《當官》是海瑞親自批注的,他將自己線索的來源,告訴了徐成楚。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王謙這個紈绔的外表之下,居然藏著如此的志向。
而此時,王謙借著看兒子的名義,看看老爹,畢竟年紀大了,不能指望王崇古先低頭,所以王謙就回到了老宅,看望親爹。
王崇古表面上鐵面無私,實際上還是吩咐下人,準備好酒好菜。
“你呀你,做事沖勁兒太大,上一次,你那個九不準,鬧出了多大的亂子來,不是你踩著親爹的臉面,仗著陛下的恩隆,決計做不成。”王崇古沒有喝酒,大醫官不讓,但王崇古還是教訓兒子,希望兒子,在燕興樓交易行的事兒上,收收力。
那是公家的買賣,不侵占公利以肥私門,已經對得起皇恩浩蕩了,命是自己的。
王崇古沒什么崇高的覺悟,他為了國事,已經把弟弟王崇義搭進去了,他不想自己死之前,再白發人送黑發人,為王謙出殯。
王謙側著身子低聲說道:“爹,我這次回來,是有一件事拿不準。”
“原來如此,你舍得回來,是你爹有用了,你就回來了是吧。”王崇古差點被王謙賊頭賊腦的樣子,給氣到心梗!
王謙這個樣子,就一個態度:有用是老爹,沒用是老匹夫!
“說說吧,什么事兒,我給你參謀參謀。”王崇古也好奇,天不怕地不怕,眼睛珠子一轉就是一個主意的王謙,居然有了疑慮。
王謙滿飲了一杯才說道:“燕興樓交易行,有一種玩法,就是用較小的代價,借一大批的有價票證,不斷拋售,壓低價格,引起市場恐慌和震蕩后,不斷低位買入,再把有價票證還回去。”
“等到低價買入足夠多的籌碼后,就開始不斷的拉升,然后出貨,在交易不太頻繁、交易量縮小的時候,用很少的銀子,就能把價格拉上去。”
“我聽你說過,不是早就有了嗎?”王崇古有些不解,王謙把這種交易現象叫做空,把放量下跌視為做空信號,把縮量上漲叫做出貨信號。
當然在實際交易中因為多方博弈,做空和出貨的信號,并不是那么的明顯。
王謙這才解釋道:“最近各家損失慘重,就說禁了這借股砸盤的辦法。”
“你的想法呢?”王崇古不緊不慢的問道。
“不禁止。”王謙十分肯定的說道:“誠然,借股砸盤,承擔風險能力更弱的小戶,小戶總是會因為恐慌賣出籌碼,又喜歡追漲,哪一家漲了立刻就蜂擁而至,人聲鼎沸,喧囂一陣后,就再無人問津了。”
“這么來回折騰,受苦的是小戶,但我還是不打算禁止借股砸盤。”
“理由呢?”王崇古坐直了身子,有些嚴肅的問道。
王謙猶豫了下說道:“雖然有了九不準,但總會有漏網之魚,工黨是弱勢,那王家屏也已經快到京師了,恐怕孩兒這九不準,能阻攔多數,但仍然會有漏網之魚會進入市場。”
“畢竟,法理之外尚有世情,剛直之上更需圓融,權變之道,便是這為官之道。”
“這個時候,允許借股砸盤,就會把價格砸到合理的位置,它本來應該在的位置。”
“哦,我明白了,你讀了斗爭卷。”王崇古眉頭一挑,明白了王謙的意思。
一個民坊新入市,不許借股砸盤,幾天就能把價格炒上天去,入市第一天,就把幾輩子的錢賺完了,誰還愿意踏踏實實的干活?
相反,允許借股砸盤,可以倒閉這些東家們,讓掌柜們好好經營民坊,用市場倒逼東家、掌柜做好決策,而不是胡鬧,今天海帶被沖跑了,明天海帶又飄回來了,這種事不會發生。
糊弄市場,市場就會有人借著你的糊弄,借一大堆的籌碼,砸死你。
這就是博弈,市場和民坊的博弈。
“這么做,受苦的還是小戶。”王崇古思索了許久,確信的說道:“按你的想法來吧,不禁借股砸盤,長期來看,反而有利于市場對官廠、民坊的價格糾正。”
“不至于好的有價票證,有價無市,誰都買不起,也不至于這些個垃圾們,入市第一天,就把幾輩子的錢都賺了。”
燕興樓的長治久安,一定是不停地新陳代謝,清退那些垃圾,留下有成績、有能力的民坊、官廠,反而有利于所有人。
優秀的會留下,劣質貨會被淘汰。
允許借股砸盤,意思就是:垃圾,就該堆在垃圾堆里,讓該死的家伙,更快的進入下行周期,更快的死掉,加速新陳代謝。
“那官廠呢?官廠要是缺錢了,到了這市場融資,剛入門,就被砸穿了,那找誰說理去?”王謙立刻說起了第一個難點,有衙門背景的官廠,入了市,就被砸的頭暈目眩,跑到王崇古或者王家屏這里哭訴,事情就會有些麻煩了。
王崇古立刻說道:“那官廠仗著衙門的傾斜,這買賣還是做不成,也沒必要存在了。誰說官廠不能關門的?就民坊允許倒閉?”
“要我說,官廠也可以倒,也要做好新陳代謝,要是做不好,那官廠遲早僵化臃腫倒沒法收拾的地步。”
“它經營不利,沒錢了,養不起廠子里的匠人了,難不成要靠朝廷的稅賦去養?朝廷的稅賦哪里養得起那么多的匠人。”
沒有人可以長生不老,沒有什么制度可以萬世不移。
連陛下都做好了老朱家的江山丟了,大明必亡的準備,憑什么占據了更大權力的官廠,在與民坊的市場競爭中,連養家糊口都困難,朝廷還要允許其任意的腐爛下去,而不作任何清退的處置呢?
如果禁止了借股砸盤,這燕興樓交易行就失去了通過博弈進行糾錯的機制。
但很明顯,這么做,小戶會被殺的血本無歸,快速出逃,而后聚集在那些門檻很高的私人交易會的周圍,成為這些交易會的羽翼,任由這些交易會拿著他們的銀子,在交易行里肆意妄為。
這么做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燕興樓市場遵循《天擇倫》、《人擇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不至于留下滿坑滿谷的裙帶關系入市的垃圾,任由整個市場腐爛。
腐朽是會蔓延的,一旦腐朽的數量變多,整個市場就會爛掉,黃金故事就會破產,大明寶鈔就失去了第一錨定物,轉為信用貨幣。
世間從無兩全法,任何政令都有好有壞,需要抉擇。
王崇古太了解這官場了,燕興樓交易行的吏員才有多少人?哪怕這些交易行人人都是大公無私、一心為公、道德崇高,以吏員的規模,也不可能把龐大的市場完全監管起來,這是超出人力范圍的。
而整個市場的參與者才是多數,博弈才能形成共識。
這么做,就是在驅逐小戶,形成一個多莊市場,但小戶深度參與到這種博弈之中,那本身就是投機大于投資的行為。
“兩相其害取其輕吧。”王崇古替王謙拿了主意,王謙有的時候,也會迷茫,也會瞻前顧后畏首畏尾。
“王家屏求見。”門房站在書房的門前,將一封拜帖遞給了王謙。
王家屏入京,第一個來拜王崇古的碼頭。
王謙看著手中這本拜帖,頗為感慨的說道:“說曹操,王家屏就到了。”
工黨要交棒到王家屏手里了,雖然大家都是晉黨出身,但彼此都不是很對付,這跌跌撞撞的走到今天,又走到了一起來。
王家屏站在王家大宅門前,負手而立,看著門頭,有些恍惚,上一次,他為了廣州府的會同館驛,求到了王崇古這里,希望王崇古看在大家都是晉黨的面子上幫忙。
王崇古什么也沒說,就把事情辦了,這就是一份情誼,日后王家屏反攻倒算,就陷入了道德危機之中。
王崇古、王謙乃至是皇帝,都覺得王家屏會為了晉人做點什么、借機打壓異己、安插親信、鞏固自己的權威,所以皇帝直接把全晉會館給拆了,變成工館,讓王家屏沒那么本事。
但王家屏心里非常清楚,不會有什么反攻倒算,主要是他沒那個能力。
皇帝、王崇古心里沒數。
什么晉黨?晉黨哪里還有人?!過去的晉黨,都被打散了,不是轉投工黨,就是轉投了帝黨。
范應期住解刳院出不來了,周良寅干脆成了侯于趙那般的帝黨,要么就是在殘酷的政治傾軋中被革罷、被坐罪,還有些倒霉蛋,被王崇古刷圣眷用了。
晉黨,真的沒人了,一個沒人的黨派,注定沉淪下去。
權力是沒有真空的,只要出現任何一點空隙,就會有人填補,替你履行權力。
“見過王次輔。”王家屏行了個弟子禮,他回京來,目的是極為明確的,先拜拜碼頭,決不能犯當年張四維的錯誤。
當年張四維對著楊博蹬鼻子上臉,覺得自己拿黨魁的位置十拿九穩,甚至把全晉會館當自己的,腐化現任應天巡撫李樂,不把楊博當黨魁看,后來,楊博把黨魁的位子交給了葛守禮。
“坐坐坐。”王崇古對王家屏的到訪,還是非常高興的,最起碼王家屏沒仗著自己年輕,欺負老頭子老了,這就已經很有道德了。
王崇古和王家屏聊了很多,比如殷正茂當年制定的兩廣變鹽法、廣州市舶司的經營、佛山的鐵廠、造船廠、安南國的局勢等等。
“我對安南局勢持有保守態度,安南人斗的還不夠兇殘,正好,我也老了,就把你叫回來,你也別覺得我阻攔了你建功立業,再并安南的籌算,我左右權衡,還是這工黨對大明更重要些。”王崇古說起了自己對安南的態度。
王家屏非常直接的說道:“此時不是合適的時機,緬甸、老撾、暹羅、安南、占城,這些地方,都是蠻夷,沒有足夠的教訓,是不會聽話的。”
王家屏也表明了自己態度,再并安南,看起來是一份極大的功勛,很誘人,但很燙手的同時,眼下安南內部的傾軋還不夠猛烈,還沒有到瓜熟蒂落的時候。
王家屏在臨走的時候,加大舶來糧、占城糧的進口,加速安南國的內部傾軋。
“王次輔一直憂心的工會,我倒是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希望王次輔幫忙斧正一二。”王家屏拿出了一本奏疏,這是他在廣州的實踐經驗。
佛山的兩家鐵冶所,能夠良幣驅逐劣幣,是有跡可循的。
天下所有事兒,都沒有那么多無緣無故,王崇古要把工黨交給他王家屏,那王家屏要拿出些東西來,讓王崇古做到一直想做到的事兒,而工會,就是王崇古現在最頭疼的事兒。
王崇古看完了奏疏,有些疑惑的說道:“王侍郎的意思是,眼下的官廠,太過于封閉了,所以,才無法組建工會?”
“流水不腐。”王家屏十分肯定的回答道。
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八百一十五章 垃圾,就該堆在垃圾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