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 新與舊的交手

李安心里雖然這么想，但是老師的話他還是聽進去了。

“收到魏主任！”

老魏懶得搭理，將譜子還給李安問道，“一會還有課嗎？”

“今天就結束了，”李安將琴蓋起，“老師您和果果去哪？”

老魏：“我們回家，你姐晚上過去接她。”

李安：“走，我送你們回去。”

老魏：“不用，我們坐公交車就回去了。”

李安：“師娘晚上做什么好吃的？”

老魏：“我也不知道，怎么？”

李安：“想蹭飯唄。”

老魏：“晚上不忙了？”

李安不忿了：“我也算是下課了，晚上還不能放松一下？”

老魏樂：“那就放松放松唄，想吃什么給你師娘打電話，算了，咱們晚上吃去吃吧，正好把你爸也叫上。”

李安：“別叫他了，他一個人在家才自在呢，我就想喝師娘燒的疙瘩湯。”

老魏見狀也沒再勸：“行，你給你師娘打電話，讓她提前準備。”

說著師生二人下了樓，李安給梁蕙蘭去了個電話。

梁蕙蘭得知李安晚上要帶小車過來吃飯高興得不得了，掛了電話就去準備了。

“果果呢？”

兩個大人都忘了隔壁的林果果，一出門見隔壁琴房已經空空蕩蕩。

回到樓下，只見小車還坐在鋼琴前彈著，卻不見果果人影。

小云：“果果在衛生間。”

李安點點頭，隨老魏再次來到了小車身后。

望著小車的背影，李安心嘆一聲辛苦孩子了。

在這樣嘈雜的環境里，小車整個周末就這么實打實地練了將近十六個小時。

著實是不容易。

接著目光來到鍵盤上的雙手，片刻李安點了點頭。

作為一名各位注意訓練手機能的的鋼琴演奏者，李安潛意識里自然也希望小車能在這方面向自己學習。

小車一直以來也確實是這么做的。

至于有沒有危害，李安還真沒注意過。

不應該也沒有什么大問題吧，不然以老師的性格，肯定會嚴肅地和他說，不會以玩笑的口吻。

當然，既然老師今天提醒他了，那他就得注意了。

隨著小車彈完一個長句，李安出聲打斷：“好了琳琳，今天到這吧，再松弛一點，再給手指一點自由。”

小車收手回過頭齜牙笑道，“師爺爺剛才教給我了一個漸弱的奏法，特別好用。”

老魏咧嘴。

李安得意一笑：“開玩笑，不看看誰老師。”

就在這時林果果洗完手從衛生間出來，沖著姥爺和老師就跑了過來。

“老師你下課啦！”

李安蹲下接住林果果，寵溺問道：“下課啦，果果你什么時候下來的。”

林果果指了指小肚子：“肚子疼就下來了。”

李安：“還疼嗎？”

林果果理所當然道：“拉了臭臭就不疼了呀！”

李安笑：“一會我和琳琳姐姐去姥爺家吃飯，你歡不歡迎？”

林果果立馬手舞足蹈起來，一蹦跳到琳琳姐姐身旁挽起琳琳姐姐的胳膊：“歡迎！！太歡迎了！”

小車被熱情的果果拉著就往大門外走，李安緊隨其后幫小車收起鋼琴上的譜子跟了上去。

去往蓉院的路上，兩個孩子坐在后面看平板電腦。

平板是小車的，熱點也是小車的，看到小馬寶莉是果果選的。

李安和老魏聊著演出的事，堵堵停停花了一個小時才開到家屬院門口。

“姥姥我們回來啦！”

“師娘。”

“師奶奶。”

“琳琳來啦，先休息一會吃點水果，馬上開飯。”

吃過晚飯，小車又被林果果拉回小屋玩洋娃娃游戲。

老魏知道李安晚上沒事，就想留李安多呆一會，“等一會你姐來了你們一起走。”

李安：“媛姐從哪來啊。”

老魏：“從家來，她兩口子最近忙，果果在這呆了半個月了，你師娘每天接送，本來說好這周還放這，中午打電話說晚上過來接。”

李安：“我一會走的時候給果果送回去就行了唄，正好也順路。”

老魏：“也行，正好你得往東去。”

“就說么，”說著李安掏出電話就給魏方媛撥了過去。

掛了電話李安起身給老魏填滿茶杯，“姐夫最近還行。”

老魏嘆：“挺好，就是太忙了。”

李安笑：“畢竟換了辦公室，別人想忙還沒還撈不著呢，您說是不是。”

老魏點點頭，也確實是這么個道理，“是，忙點好，你們都越來越忙了。”

李安：“我這是瞎忙，和姐夫不能比。”

老魏擺手：“我覺得你弄得這個直播間挺好，我給咱們系里的老師都推薦了。”

李安：“我知道，昨天晚上曉東還上麥和我聊了一會，我看昨天不少咱們系里的學生，還有李慶的學生也來了幾個。”

老魏：“我知道，你直播我一場都沒落，確實挺有意思的。”

李安意外道：“您是哪個？”

老魏：“你管我是哪個呢，說正經的，下一步要做互聯網教學是不是？”

李安：“嗯，肯定要做，但是做什么樣的課程我還在思考，我不想像黃老師他們那樣，他們做的那些課程只能說作為一種線上參考，如果沒有線下指導，只買一套線上課程，基本沒什么用。”

老魏：“我想提醒你的就是這個問題，鋼琴學習的門檻沒有那么低，不要沖動。”

李安：“老師您有什么建議。”

老魏：“我這幾天也在想，您今天不找我，我過兩天也得找你，你說的這幾個學院教授做的課程，黃鳴，包括還有呂麗萍和馬肖他們聯合做到鋼琴直播間，我都看了，課程目錄我也看了，怎么說呢。”

“我和你的觀點是一樣的，我也覺得沒用，說得再天花亂墜身邊沒有老師手把手指導就是不行。”

“我們這些老家伙都是老師教出來的，我們也沒有通過網課學習過，也沒有在網上教出過哪個學生，所以都沒有經驗。”

“他們能折騰，我是跟不上時代了，所以你問我，這事我給不了你什么建議，只能說幫你宣傳一下你的直播間，具體的課程只能得靠你們年輕人自己了。”

李安聽到最后笑了一下。

老魏：“笑什么。”

李安：“沒想到。”

老魏：“沒想到什么。”

李安：“我以為這件事上您得批評我。”

老魏跟著笑了笑，要是沒有過年期間爆發的那次小矛盾，他可能還真不贊同李安做這件事。

因為在老魏眼里，網絡教鋼琴不是一件正道的事。

只是那次不愉快的家庭聚餐，經過梁蕙蘭的開導，老魏現在也想通了許多。

也可能確實他跟不上時代了。

有些錢你不掙，有的是人掙。

再加上看過李安團隊的幾次直播，老魏是發自內心地覺得這伙年輕人不錯。

做的節目也很有意義，他都跟著學了不少現代年輕老師的教學思路。

還有年輕老師對于傳統鋼琴教材的看法與解答——

李安講的那個車爾尼的故事，還有昨天晚上姓湯那孩子提議把599拆開分為兩本教材的想法。

這些都是非常值得各年齡段鋼琴老師反思的問題。

車爾尼的作品是不是工業流水線作品，是不是真的有潛在值得研究的音樂性？

599從70條之后的難度是不是和前面脫節了？

這些問題讓老魏來回答，老魏坦白講，他回答不了，哪怕他作為蓉城鋼琴教育界內公認的高山。

時代在進步，老了就得服老，該讓位的時候就得讓位。

既然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還是在他看來值得反思的想法，那他給予的就應該是支持，甚至說是大力支持。

如果等這批年輕人到了五六十歲，還沿襲用他們老一輩留下來的這一套東西做教學，那才是真正的可悲。

所以有什么可批評的呢？

不過，“我批評你你就不做了嗎？”老魏反問。

李安沒想到老爺子還和他皮了一下，不過從老爺子的笑容李安已經讀懂了。

“老師，其實我也有個想法想等再成熟一點再和您攤派。”

“說。”

片刻。

李安神色鄭重起來：“老師，我是認真的，你覺得鋼琴這件樂器能不能單手彈。”

老魏一怔，眉頭皺了起來，“這是什么問題。”

李安搖頭：“您別往深里想，我就回答我，鋼琴這件樂器能不能單手彈。”

老魏：“能啊。”

李安：“對吧，誰學琴不是從右手單手大拇指開始。”

老魏：“這沒問題，你的問題是什么呢。”

李安：“我的問題是能不能只用單手彈。”

老魏：“只用單手彈？”

李安：“對，只學單手彈，就當只有一只手學下去。”

老魏傻了，看著李安不可思議地張了張嘴，結果剛要開口就被李安繼續搶道——

“老師我的意思就是把傳統觀念翻轉過來，為什么學鋼琴一定要用兩只手彈，一只手彈不行嗎？”

“你等等。”老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整個被李安的話搞得徹底不知所措，“為什么要用一只手彈琴，不不不，鋼琴不就是兩只手彈的嗎？”

李安：“誰規定的。”

老魏一哽，他還真的在想誰規定的，下一秒心說不對啊：“這需要規定嗎，你見誰一只手彈琴？”

李安：“歷史上不是沒有單手鋼琴演奏家，尼古拉斯麥卡錫，天生沒有右手，是一百三十年來首位從皇家音樂學院畢業的獨手鋼琴家，維特根斯坦，這是您給我們講的，作為一名鋼琴家在一戰時期失去了右手，但是他克服了身體致殘帶來的缺陷，后來留下了大量左手鋼琴作品，被譽為左手鋼琴的奠基者，他倆一個從零開始，一個從鋼琴家開始，都完成了自我挑戰的人生逆襲。”

老魏隱約明白李安要干什么了，可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么：“你也說了他們是逆襲。”

李安：“我想強調的不是他們的逆襲故事，是單手演奏鋼琴的合理性與存在的可能。”

“如果我們能認可它的合理性，認可它的存在，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去嘗試著做這樣一件事情，我們開創一條學習單手鋼琴的路徑。”

迎著李安清澈的目光，聽著李安淡定的口氣，老魏已經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樣的了，或者說他應該給出什么樣的表情來應對李安扔出的這枚重磅炸彈。

他只能說他可能是真的老了。

良久過后，“安安你是怎么想的。”

李安輕松一笑：“就是想讓更多的人能體驗音樂的樂趣，體驗鋼琴的樂趣，就這么簡單。”

老魏嘗試著帶入李安想法：“所以你想降低學鋼琴的門檻。”

李安：“對，您說把雙手變成單手，這件樂器是不是就簡單了，或者說，根本不需要鋼琴，有臺電鋼琴就可以了。”

老魏：“那不就是電子琴嗎？你說了半天和學電子琴有什么區別。”

李安：“您可以理解為沒有區別，但是我們教的是單手鋼琴，我們會有配套的課程和教材，最重要的是，學生可以隨時從單手學習轉為雙手學習。”

懂了，老魏明白了。

“這叫什么，“老魏瞇起眼在腦海里拼命搜索起來，忽地蹦出：”噱頭。”

李安笑著搖了搖頭：“這一點我不反駁您，包括陳璇說我這是為了給網課引流，你們的意思都差不多，我也不否認。”

一頓，“但是老師，您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鋼琴能不能單手學。”

老魏：“你認為可能有市場嗎？”

李安：“您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又是良久。

老魏：“能單手學，單手學還不簡單嗎？”

李安：“有沒有市場我說了不算，您說了也不算，誰說了都不算，只有當有人去做了這件事，才能初步得到這個問題的反饋。”

老魏：“你到底為了什么，想不明白。”

李安又笑了笑：“老師，您不都說了么，單手學還不簡單嗎？”

老魏一愣。

李安輕嘆一口將笑容收起：“我們讓鋼琴簡變得單點不好嗎，讓鋼琴從一開始就回歸到音樂本身不好嗎？我們的孩子被所謂的正統正規以及各種各樣的枷鎖限制太久了，通過鋼琴走進音樂的門檻真的需要被蓋得這么高嗎？”

一頓，“其實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試一試。”

客廳里陷入短暫的寧靜。

過后老魏看向窗外的夜色，片刻后眉宇間舒展了幾分，隨后嘆息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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