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153.新世界的大門
出血、疼痛和感染是現代外科進化路上的三道難關。
出血可以靠一些機械壓迫和燒灼等暴力手段去對抗,疼痛也可以靠病人的忍耐力和手術速度去盡量克服,唯有感染不受意志轉移,也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應對方法。
上千年藏在陰影中的感染奪去了太多人的生命,以至于在得知感染的成因后,外科醫生們紛紛將抗感染做到了極致。術前消毒、術中的口罩帽子和手套、術后消毒、預防性使用抗生素都是抗感染的有效措施。
而常規備皮的概念也在這種觀念的突破中應運而生。1
卡維也想秉持現代的外科理念,只要不影響手術切口,就不去備皮。但費爾南毛發濃密,在麻醉之后除了要做必要的清洗外,還需要將它弄干凈。
按理來說不應該用剃刀2,但卡維手邊都是些大剪刀,操作起來也不方便,修剪后的殘留毛發也比較多,不利于手術進行。最重要的是他以前和備皮師父學過手藝,對自己的技術有信心。
卡維接過剃刀,一手提起小東西往自己身前牽拉,一手手勢就和反向削甘蔗皮一樣。
五分鐘后,經過簡單清洗的費爾南被人推進了手術劇場。
因為觀眾席上的醫生比例已經遠超普通民眾,這里也就順勢取消了主持人,一切交由主刀醫生自己來解決:“諸位,今天我要介紹的是一個罕見病例,因gao丸癌引起的雙側乳腺增生。”
剛說完赫曼和科赫便掀開了蓋在費爾南身上的布毯,露出了腫脹的左側陰nang和增生非常明顯的乳腺。
兩人配合著后續帶著麻醉器械入場的阿莫爾一起開始做術前消毒工作,而卡維則站在手術臺前介紹疾病發生原因、手術的目的和大概過程。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需要特地說明一下病人的具體情況。
因為此前費爾南在市立總醫院做過膀胱結石碎石術,從現代醫學角度考慮,沒能及時發現gao丸癌也是一種失誤。即使考慮到沒有基本的影像學檢查設備,病人也沒提及具體的不適,醫生也應該從詢問病史中看出些端倪。
病人是尹格納茨的,卡維只是上了助手席參與手術治療,接收和后續都不歸他管。
但卡維還是說出了自己在醫療應對過程中的不足:
“病人曾在我們醫院做過膀胱碎石術,當時雙側陰nang已經有了大小變化。不過我沒有進一步懷疑,也沒有詢問病人其他的不適,現在看來略有不妥。我希望大家能以此為鑒,在詢問病史過程中盡可能得詳細些,再詳細些。”
19世紀的病史采集非常簡短,即使是非常看重發病詳細經過的內科醫生也往往只用幾句話概括病人的所有遭遇,做到惜字如金。
但這顯然和復雜的人體結構和生理病理現象相悖。
“我曾有幸見過gao丸癌切除術后的病理切片,整個瘤體都非常堅硬。”卡維又開始給自己的手術做鋪墊,“病人出現的主要癥狀就是陰nang增大,gao丸上長有硬結,并且有刺痛和脹痛感,與我的病人完美符合。”
四角座上的四位外科醫生早就習慣了卡維在醫學領域的豐富閱歷,也沒心情追問,他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雙側乳腺增生上。
不過在觀看手術之前,有一個念頭一直盤桓在他們的腦海里:“難道gao丸癌和乳腺增生有關么?”
“我個人認為是有緊密聯系的。”卡維回頭看了眼消毒進度,解釋道,“男性之所以為男性,是因為男性的獨特器官。女性之所以為女性,也是因為女性的獨特器官。”
“你是說子宮卵巢和gao丸陰J?”
卡維點點頭,
給了他們一些思考的時間,回身開始清洗雙手。待周圍議論紛紛的時候,他戴上了經過消毒的橡膠手套,捧起了費爾南的陰nang:“他的睪丸受到了腫瘤的打擊,漸漸失去了維持男性面貌的功能,所以才會出現女性特有的征象。”
“gao丸的功能......”
19世紀的醫生們還沒有激素的概念,對身體內部器官只存在視覺上的了解,懂的也就是一些比較簡單的功能,比如心臟泵血、肺部呼吸、胃腸消化食物、膽囊儲存膽汁、子宮生孩子。
但一些實質性的臟器存在的意義,對他們來說就太超前了。胰臟?脾臟?肝臟?甲狀腺?前列腺?gao丸?卵巢?腦子?
一概不知。
因為他們對實質性臟器的功能不了解,所以卡維這兩句話等于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首先有反應的還是瓦特曼:“你的意思難道是,我們下體那兩顆卵圓形的東西一直在為保持男性特征而不斷地工作?”
“確實如此。”
奧爾吉在一旁連連點頭,對卡維的說法表示贊同:“我倒是在十多年前聽到過相似的論調。”
“有人提出過?”
“只是相似而已,我記得是法國的一位醫生,說的不是gao丸而是肝臟。”3
“我可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解釋。”馬西莫夫覺得觀點很奇怪,但也很有趣,“如果真如你說的那樣,gao丸平時是如何工作的?又是如何靠工作來維持我們身體特征的?”
“參考人體內部的組織結構,我更傾向于蛋白質。”
蛋白質在19世紀還是個非常新穎的概念,最早是一位荷蘭化學家提出來的,經過多年的實驗論證到近期總算成為了共識。這才剛成為醫學上的知識點,卡維就已經在此基礎上大踏步向前。
“gao丸會生產一種人體所需要的蛋白質,靠它來維持我們的男性特征......”
“聽著好怪,我的腦子有些跟不上。”
“經你這么一說,我總覺得這些臟器實在太厲害了些,聽著嵴背發涼,”
這段話的效果不錯,至少能激起觀眾席上不少人的興趣。如果有人能隨著這個“發現”繼續深究下去,并且第一時間發現人體內各種各樣的激素,那就真的是走進新世界了。
不過在此之前,卡維還是要先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手術臺:“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在沒有真正分離出那種物質之前實在不該給它定下性質標簽。”
臺上總算有了些不同的聲音。
聲音的來源是日報最年輕的外科手術記者格雷格:“可你現在定下的gao丸決定了男性行政正想本身就是在給gao丸貼上了功能標簽。”
“你覺得不是gao丸工作的影響?”
“雖然我沒學過醫,但我卻看了許多解剖圖譜和醫學教科書。”因為市立總醫院新建立了手術劇場,格雷格半年前成功轉正,成為了這里的常駐記者觀察員,“至少我覺得不夠絕對。”
“那又如何解釋gao丸腫瘤和乳腺增生之間的關系呢?”卡維反問道,“正是因為gao丸上長了腫瘤,影響了這種特殊物質的產出,最后被乳腺占了上峰。”
“可你依然沒有實例做證明......”格雷格維持了瓦雷拉的做派,在記錄本上做了標記,“恕我無法將它上報。”
“沒關系,英國和德國的醫學雜志會刊登的。”
瓦特曼見他們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只能出來打起圓場:“好了,今天是手術劇場,不是外科學術會議。如果你們之間有爭論完全可以等手術結束之后繼續,現在
不要浪費大家的寶貴時間。”
此時的術前消毒已經完畢,就等卡維的解說:“手術過程:我們先處理腫脹的陰nang,然后探查周圍組織確定腫瘤的邊界,看看有沒有侵犯到右側。切除之后,手術會繼續轉移向胸部,處理兩側增生的乳腺。
我應病人的要求,選擇長度不超過5的小切口,做乳腺切除。”
費爾南的姿勢是經典截石位,卡維站在中間,左手邊是赫曼,右手邊則是前來實習工作的科赫。手術器械都被放在了一個金屬圓盆里,擺放在了病人的肚子上。
“手術正式開始。”
卡維之所以把費爾南送上手術臺,完全是因為現如今的gao丸切除還停留在比較低級的階段。不管是切口選擇、操作技巧、藥品維持都沒辦法和21世紀相提并論。
如果放在現代,單單化療藥物順鉑就能治療絕大多數的gao丸癌,只要發現的早,5年生存率超過95。
而在19世紀,唯一有可能治愈費爾南的就只有手術刀。為了提升手術的成功率,卡維需要展現出最標準的gao丸切除術,讓周圍觀察的醫生們盡量少走彎路。
“今天我會選擇一條別人從沒選用過的切口位置:左側腹股溝切口。”
卡維找到費爾南的左側腹股溝,用小刀畫出了一條長弧線:“如果病人是雙側gao丸切除,那就應該選用陰nang正中切口。這里因為考慮到手術后的恢復情況,我還是選擇單側的腹股溝切口。”5
手術刀向下,先是切開皮膚,然后開始做皮下肌肉的分離。
都是些常規的切開操作,待腹內斜肌和腹外斜肌腱膜打開,并且在兩支鉤子的幫助下遇到了手術中第一個難點:“接下去我需要分離精索。”
精索里面是動脈、靜脈、淋巴管、神經、提睪肌、輸精管捆扎在一起的復雜交通管道,共同組成了gao丸的血液通路。
既然要切gao丸,這條精索也必然要切掉。
卡維拉開腹外斜肌,分離精索直至腹股溝內環附近。在內環略下方先行分離、結扎、切斷輸精管,再用新式血管鉗鉗夾并切斷精索血管,用含鉻的鉻制羊腸線做貫穿縫扎,以防血管滑脫出血。6
奧爾吉主攻泌尿,對卡維的gao丸切除手法有些異議:“為什么要走腹股溝這條遠路?”
“我個人更喜歡先截斷后路,在做圍攻。”卡維把剛才類比激素的說法又套在了腫瘤上,“腫瘤也生長在我們體內,它又何嘗不是一種另類的器官呢,只不過它的工作會產生許多副作用罷了。”
在對腫瘤認知還沒有進入微觀領域的大環境下7,這個觀點再次刷新了所有人的認知。
“腫瘤難道能控制我們的身體?”
“也不是不可能,腫瘤病人往往身體非常虛弱,還會在短時間內失去生命。”卡維的手指沿著裸露分離出的精索一路往下進入陰nang內,在睪丸壁層鞘膜外進行分離,“就因為它們有器官的屬性,所以不論是切割還是分離都要小心......”
說話間,他就將整個內容物拉出了切口。“給我血管鉗。”卡維接過鉗子,赫曼緊跟著將空蕩蕩的下推,暴露出了gao丸和陰nang底部的連接引帶,“還好腫瘤的范圍不算太大,和陰nang周圍也沒有發生黏連。如果出現黏連,就需要連這部分陰nang一起切除。”8
手術在卡維精湛的操作下很快就進入了尾聲。
“切除之后,我們還需要簡單觀察一下內部間隔,看看腫瘤有沒有侵犯另一側gao丸......所幸暫時還沒發現右側有腫物,gao丸切除手術成功。”
接著就是由赫曼來做的止血、縫合、引流三件套。
他需要先在陰nang底部做一個小切口,放入一小截橡膠管,然后再縫合腹股溝處的腹外斜肌腱膜和皮膚切口。9
而卡維則和科赫一起興致勃勃地帶著剛切下的左側gao丸,來到了病理檢查臺前。病理檢查才是決定最后診斷的金標準,在疑似腫瘤的腫物切除后必須盡快做病理。
卡維用小刀做病理組織切片,而另一旁的科赫剛開始就架好了顯微鏡,然后又翻起了一旁的櫥柜:“卡維醫生,染色劑在哪兒?”
“就在我的手提箱子里。”
科赫很快就從里面找到了一瓶藍色染料:“哎?怎么是藍色的?”
“哦,我從一位姑娘那兒討來的藍色染料,質量挺不錯的。”卡維回頭看了看奧爾吉,笑著問道,“怎么了?”
“藍染色劑也能給組織染色么?”科赫本來就對化學有濃厚的興趣,就連畢業后的工作單位也設在柏林化學研究所,所以對染色劑很熟悉,“在德國都是用的人工合成染色劑,一般偏黃色或者紫紅色。”10
“哦,HE染色啊。”卡維對染色劑的歷史毫無概念,但從顏色不難判斷應該就是HE染色,“其實一開始是為了在手術中找隱藏的破裂口準備的,后來發現它也能......”
“嗯?”見卡維突然打斷了自己,科赫忍不住上前問道,“它也能怎么樣?”
卡維低頭看著手里的gao丸腫瘤,心里想的卻是幾天前在湖畔劇院上臺接盤的剖宮產大出血。術中農婦大出血,切掉了子宮,還被奧爾吉弄破了膀胱輸尿管。
卡維就曾用這瓶藍色染色劑尋找到了斷裂的輸尿管,也用來測試膀胱和輸尿管的縫合緊密度。
看上去花里胡哨的,其實就是現代外科手術中的基本操作而已,那么多天過去了,也沒必要去想。
可卡維這幾天一直想的都是術后恢復非常好的農婦,她擺脫了盆腔炎可能導致的手術后的感染,也擺脫了草藥的慢性中毒。
原本以為一切是農婦自己的原因,現在回過頭來再審視一遍手術過程,或許這瓶染色劑才是所有問題的關鍵?
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153.新世界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