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動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鄭庭炳看了看自己魚竿上空蕩蕩的魚鉤,又看了看左重手里的魚,無奈地嘆了口氣,同時問了個問題。
“慎終啊,你是不是知道真正的談判地點了,不然以你的脾氣,斷然不會如此怠惰。”
對于左重,鄭庭炳自認為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對方固然心狠手辣,但在工作上一貫盡心盡力。
左重笑了兩聲沒有作答,再次將魚餌掛在魚鉤上放回水中,然后看著波濤翻涌的黃浦江反問鄭庭炳。
“老鄭啊,若你是獵人,看見自家的獵犬靠近一處險地,會是什么反應?”
“趕走。”
鄭庭炳回答的很干脆,獵犬是獵人的“工具”,萬一誤入險地,這對獵人而言是種損失。
“好,換個問題,你在那處險地里藏了一批財寶,獵犬再次靠近,你又待如何?”左重緊接著又問。
這回鄭庭炳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細想了想,一是考慮問題本身,二是思考對方問這個問題的用意,良久后他緩緩開口。
“兩種選擇,如果獵犬是故意而為,我會選擇將它殺掉,如果不是故意,我會用鐵鏈將它鎖起來,以免有人因為獵犬覺察財寶的存在。”
左重聽到這個回答,滿意地點點頭,但還是沒有正面回應第一個問題,只是神秘一笑并用鄭庭炳自己的話搪塞起對方。
“老鄭啊,偷得浮生半日閑,既然來消遣就不要再想工作了,咱們繼續釣魚。”
歸有光要是在場,便會明白什么叫做“有時候沒有消息等于有消息”。
先前左重一直在為尋找日猶談判地點而煩惱,軍統為此投入了大量情報人員卻一無所獲,直到上次他想到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幾個字。
大迫通貞故弄玄虛,把“嚴格保密”的城郊兵站作為陷阱,那么對方會不會反其道而行之,將真正的談判地點設在明面上的“陷阱”哈同花園呢。
駐扎在哈同花園附近的日軍裝備了大功率電臺,一個中隊的鬼子就算再精銳也不該配備如此昂貴的設備,日本人還沒闊綽到這個地步,除非這支日軍需要遠距離通訊,比如跟東京。
但這些僅僅是猜測,缺乏確鑿的證據,左重只能喚醒銅鎖前去偵查,結果真的查出了問題。
如果將哈同花園看成險地,日猶談判代表看成財寶,銅鎖看成獵犬,銅鎖失去聯絡恰好印證了鄭庭炳的那句將獵犬鎖起來。
不同的是哈同花園里沒有財寶,有的是軍統此行最重要的目標,故而日本人才這么緊張。
數小時前,公共租界哈同花園。
這座曾經富麗堂皇的私家園林變得殘破無比,荒草叢生,但其中一棟小樓今日似乎重新煥發了生機,不僅周圍地面被清掃干凈,就連門窗都修繕一新。
小樓外,幾個日本陸軍士兵持槍站立,警惕地看向四周,距士兵不遠處,兩名身穿九八式上等兵軍服的男子邊走邊聊。
“安江君,密談所用的文書都準備好了吧?”
“哈依,犬冢君請放心,我已經讓人整理完畢。”
“吆西,與猶大人的談判必須謹慎,這些家伙可是出了名的狡猾,密約條文需要認真斟酌。”
“我明白,但現在槍在我們的手中,猶大人只有允或不允。”
其中一人引用了馬關談判時,日本談判代表對前清談判代表說過的一句話,語氣之中帶著傲慢和戾氣。
另一個男子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雖然對方說的不錯,可用這種心態參與談判,很容易引發爭端。
于是乎,后者連忙提醒前者:“安江君,我希望你能明白,此事事關帝國命運和陸軍未來數十年的利益,絕對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正因為如此,大迫機關長才會派人冒充你我,假若因為你的原因造成談判破裂,引得東京震怒,你在軍中的前途將會毀于一旦。”
前者有些不情愿的點點頭,隨后兩人一同走進小樓,認真檢查起樓內的陳設,還不時指出不足之處。
面對他們指出的疏漏,負責布置會場的日軍軍官不斷鞠躬致歉,兩個上等兵命令軍官,這在等級森嚴的日軍中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顯然這兩個人才是真正的日方談判代表,跟長谷良介猜測的一樣,城郊兵站里的“犬冢惟重”和“安江仙弘”不過是西貝貨,作用是釋放假情報,吸引國府特工的注意力。
大迫通貞算是把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這套玩明白了,哈同花園看似是陷阱,實則是真正的會場,兵站看似是會場,其實是陷阱。
若沒有長谷良介和地下黨的提醒,軍統很有可能一頭撞到鐵板上,當然這是沒有左重的情況下,這個時空的軍統在情報搜集和行動上有著完善的流程,不會輕易上當。
檢查完會場,犬冢惟重看看手表,抬頭對安江仙弘說道:“安江君,時間差不多了,你我該去迎接猶大人了。”
“哈依。”安江仙弘恭敬回道,腳下跟隨對方往門口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一艘停泊在黃浦江的郵輪上下來了一群白人,這些人換乘數艘汽艇沿著蘇城河逆流而上,開了一段距離后上岸登車直接開進了哈同花園。
比起日本人,猶大人的狡猾不遑多讓,這些天他們一直吃住在船上,隨時準備開溜,這或許是數千年來被一次次清算養成的習慣。
身材微胖,戴著一副眼鏡的猶大談判代表考夫曼走下轎車,立即笑吟吟的向犬冢惟重和安江仙弘伸出右手,表情極盡討好。
作為一個長期生活在螨洲的猶大人,考夫曼很清楚日軍的戰斗力,在他想來,只要有了日本人的全力支持,猶大人數千年來的建國夢想必將得以實現。
至于民國人,雖然他很感激對方為猶大民族做過的一切,但生意就是生意,從來不以道德和人的良心為轉移。
寒暄了一番,犬冢惟重帶著眾人走向會場,不想花園大門處突然傳來了喧嘩和槍支上膛聲,做賊心虛的猶大人頓時嚇得汗流浹背。
自從滬上報紙公開了日猶密談,他們就在擔心國府特工找上門來,軍統這些年做的事情,猶大人也略知一二,害怕是必然的。
安江仙弘見狀面露輕蔑,轉頭對犬冢建議:“犬冢君,您與考夫曼先生先行去會場,我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情。”
犬冢惟重頷首,笑著與考夫曼一行人走進小樓,安江仙弘則帶領一隊日軍氣勢洶洶地撲向大門,準備給鬧事者一個深刻的教訓。
哈同花園大門外,守門的鬼子陸軍士兵被十幾名海軍特別陸戰隊士兵團團圍住,雙方用激烈的語言互相問候,火藥味越來越濃,圍觀的百姓看到這幕嘖嘖稱奇。
“八嘎呀路你們這群馬鹿立刻讓開,我們要進去搜查抵抗分子!”領頭的陸戰隊少佐彈著舌頭罵道,表情十分兇狠。
聽見此人標準的大阪口音,陸軍士兵們有些膽怯,在日軍內部,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關西人。
從上個世紀開始,來自關西的暴力組織迅速發展,甚至滲透到了軍中,這些人行事無所顧忌,常常用留在本土的家人威脅其他士兵。
哪怕是基層軍官,也不敢用對待普通士兵的態度去對待對方,畢竟他們不可能一輩子待在軍隊,總有退役的時候。
陸軍士兵一猶豫,陸戰隊員趁機突破阻攔,罵人的陸戰隊少佐昂首跨入大門,與前來查看情況的安江仙弘迎頭撞上,兩人立馬對視了一眼。
安江仙弘抬頭看著高自己一頭的海軍馬鹿,心中暗罵愚蠢的大塊頭,腳尖不動聲色地墊了墊,試圖減少兩者的身高差距,同時嘴里呵斥道。
“這里是陸軍的地方,難道海軍要發動兵變嗎,可惜你們的戰艦無法在陸地行駛。”
陸戰隊少佐也不客氣,居高臨下諷刺道:“以下克上是陸軍擅長的事情,讓開,區區上等兵,不要妨礙吾等執行公務,莫非陸軍要袒護抵抗分子。”
“你!”
安江仙弘氣結,不祥事件一出,陸軍的風評確實變得不堪,但此人竟敢公然嘲諷帝國勇士,真是欺人太甚。
他不甘示弱地回瞪對方,向前走了一步:“此地只有蝗軍士兵,沒有抵抗分子,請速速離開。”
“哦?是嗎?”
陸戰隊少佐冷笑,貼近安江仙弘小聲道:“你是犬冢惟重還是安江仙弘,猶大人也在里面吧。”
安江仙弘眼睛猛地睜大,右手就想往配槍伸去,但胳膊剛剛抬起就被對方牢牢抓住,接著耳中又聽到了一段話。
“與猶大人談判是帝國高層的決定,海軍無權置喙,不過我們必須旁聽,確保海軍的利益不受損失。”
少佐的語氣不容拒絕,一旁的陸戰隊士兵也靠了過來,部分人的手還放到了扳機上,用實際行動證明了海軍的決心。
安江仙弘如釋重負,不是敵人就好,海軍想要旁聽也不算過分,表面上他冷著臉朝對方伸出手。
“你的手碟,我需要向海軍司令部核實你們的身份,而且此事不是我能決定的,明白嗎?”
“當然。”少佐笑了笑,裂開上衣口袋掏出手碟遞了過去,然后示意手下退后。
見海軍方面退步,安江仙弘也不啰嗦,拿著手碟快步返回小樓,將門外發生的事情通報給了犬冢惟重。
犬冢認真翻看了一遍手碟,沒看出什么問題,隨手拿起電話接通滬上海軍司令部,報出了少佐的名字并詢問對方在外執行何種任務。
海軍司令部的回復非常傲慢,很直白地告訴犬冢,少佐執行的是海軍高層的命令,讓犬冢少管閑事。
咬牙切齒的犬冢將話筒重重放了回去,他最討厭海軍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陸軍才是帝國的基石,想完他接通了另一個號碼。
“莫西莫西,是大迫機關長嗎,海軍司令部派人前來要求旁聽。”
“哈依,我已經核實了身份。”
“明白,我會盯緊這些海軍馬鹿。”
電話另一頭,大迫匆忙結束了通話,犬冢惟重對安江仙弘點點頭,對方立即轉身走出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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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動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