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刀斷長生 288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修士的壽元何其悠久,與凡人相較,一旦結丹入一品的修士宛如神仙一般,動輒數百年壽元是凡人幾輩子的光陰,但是,修士的人生就能圓滿了,就能沒有遺憾了?
非也,反倒是比起凡人,心里往往滿是怨懟,破鏡無望,垂死掙扎無果,越是活得久了就越怕死,越是看著自己壽元將至內心的扭曲將徹底改變修士的心境。
修士一生最燦爛美好的時光仍然和凡人一般,皆是青春年少之時,那時候還不會在意境界高低,還不會在意壽元多寡,還會如凡人一般動情,見著可人的姑娘內心會小鹿亂撞,也會羞澀,也會惆悵。
只是,隨著修為攀升,隨著年歲漸長,修士世界的殘酷告訴年輕修士,在修士世界以實力為尊,什么情愛皆不過是不值一提的俗物。
修士壽元越長,越不知愛為何物,只會愛自己,甚至越是境界高的修士,成了高高在上的老祖,早已不知見了多少輩兒孫了,血脈親情皆已淡薄,當年結發道侶或已仙逝,或早已疏遠。
或許,尚且有老當益壯的老修士仍舊迷戀女色或是男色,也只會將服侍自己的年輕女子和男子當成玩物,哪里會有怦然心動的美妙情感。
自古以來道門房中術在山上廣為流傳,有多少女子成了千年老烏龜王八的爐鼎,可又有哪個老烏龜王八會喜歡自己胯下玩物的爐鼎呢?
悠久的歲月使人麻木,淡漠了情感的修士看待人間宛如走馬觀花,人間的精彩在他們眼里不過是過眼云煙,若是尚有嬉戲人間的樂趣,偶爾入人間愚弄一番尋個樂子,但是,絕大多數的修士漸漸都活成了祭壇之下的烏龜殼,又老又硬,一點生氣也無。
長生,真的好嗎?
徐天然便是止步化神境也有數百年光陰,如此漫長的光陰,徐天然不知五十年過后、百年過后、二百年過后,自己能否保持對人間的敬畏和向往,能否保持自己的赤子之心?
朱子柒輕輕踩了一腳徐天然,徐天然才回過神來,抱著已經在廝殺中損壞而露出了好幾個腳趾的布鞋,原地打轉,“好疼,好疼。”
朱子柒翻了個白眼,明顯就是在裝模作樣,姓徐的還會怕疼,“想什么呢,喊了你幾聲都不答應。”
徐天然沒來由問道:“子柒,若我是一名凡人,你還會喜歡我嗎?”
朱子柒思索良久,平靜道:“喜歡,卻不會在一起。”
這個答案徐天然并不驚訝,誠然自己與姬勝雪便也是如此,瓷娃娃小姑娘哪個男人會不喜歡,但是,修士與凡人的隔閡宛如天塹,如何能跨越?
“怎么,受傷了?”
徐天然笑道:“怎么會,理是這么個理。”
“好端端的怎會有此疑問?”
“突然想到,若我們都是凡人,會怎樣?”
“也挺好。”
“我就想著,若我們皆是凡人,我耕種、你織布,生一兒一女,等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們也老了,就跟村子里的老人們一樣靠在村頭的墻根上,曬著日頭,一起嘮嗑,看著來去如風的少年,回憶屬于我們的青春年少。”
“想著是很美麗,不過凡人的日子可有這么一帆風順?”
“因此,吾輩當努力。”
朱子柒笑道:“突然好大的口氣,又要入武評十大宗師,又要讓百姓安居樂業,打算江湖、廟堂都收入囊中?”
徐天然故作深沉,雙手負后,沉聲道:“有何不可。”
旋即,朱子柒微微一笑,徐天然的雄心壯志立馬破功,當下身穿百褶裙的窘態卻說著天下最大的大話,確實有些不搭呀。
重返妖界,啊黃四蹄狂奔而來,腦袋擱在徐天然頭上,不時喘著粗氣,似在關心,又似在生氣。
徐天然從啊黃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一套干凈青衫,是姬勝雪親手縫制的,如今只剩下兩套了,徐天然一直舍不得穿,當下也不得不穿起來。
徐天然臨行之際,瓷娃娃小姑娘送來的包裹里有三套青衫、三雙布鞋。當下包袱里還有兩雙姬勝雪親手做的布鞋,徐天然原來穿壞了一雙,也舍不得丟下,和破舊的青衫一并洗干凈了收攏起來,一套破的稀爛的布衣青衫和一雙破洞布鞋如今還整整齊齊被收納在包袱的角落里。
看著包袱里剩下的最后一套青衫和布鞋,徐天然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下次縱然在天下人眼前光屁股也不再穿最后一套青衫和布鞋了。
朱子柒向徐天然使了個眼色,瞅著仍舊在地上平躺的錢玥,只能將錢玥背起,與朱子柒肩并肩,回吳越軍大營。
突襲糧草大營的魔宗死士皆被殲滅,但是,在南宮飛羽看來,這些妖族死士隸屬于龍族和鳳凰一族,不禁恨得牙癢癢,尤其是鳳凰一族貿然插手一手,讓人族尤為震怒,難道妖界要與人間全面開戰,再打一場一千年前的伏尸百萬的滅族之戰?
吳越軍一時間群龍無首,好在南宮飛羽親自坐鎮,自從南宮牧清為救自己而死,南宮飛羽開始變得沉默寡言,行軍數千里,除去軍帳議事,私下皆是神情冷若寒冰。
錢玥一入軍營,柔媚的女子裝扮諸將士根本認不出這名嬌媚的女子便是吳越軍統帥,錢玥郡主殿下。
錢玥想要踏入大帳,守門將士將她攔住,錢玥又不想道明當下自己的身份,徐天然身形一閃,營帳卷起一陣微風,將錢玥送入營帳,便要離去。
錢玥身著女裝,不再是英氣逼人的抱拳行禮,而是施了個萬福,“多謝天然哥救命之恩,多余的話我也不多說,等妖族事了,還望天然哥下江南,去臨安府,我大哥很想你。”
徐天然抱拳回禮,“你是錢塘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郡主殿下不需如此客氣。”
錢玥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錢玥猛撲過來,抱著徐天然,開心道:“下江南一定要來臨安。”
徐天然有些措手不及,錢玥嘻嘻笑道:“放心,我不會跟子柒姐說的,原先聽哥哥說你的故事,我就很崇拜你,如今與你見面,更崇拜你了。”
徐天然掙脫了錢玥的懷抱,一揮手,身形消散,落荒而逃。
朱子柒回到中軍大帳,斷水急急忙忙稟報,“花主殿下,軍中糧草只能支撐十余日了。”
朱子柒凝眸眺望般若城,看來要盡早攻城了。
李郁重回軍營,老將軍將殘部收攏,清點人數,一萬大軍所剩不足三千,眾將士見了世子殿下,眼眸里皆是不屑,若是老將軍掌兵,斷然不會出現如此大敗,南唐將士的臉面都被世子丟盡了,更有六千兄弟埋骨般若城下,孤魂萬里,家鄉難歸。
老將軍雙手抱拳,單膝下跪,“世子殿下,這一仗妖族殆我唐軍六千精銳,失了糧草大營,罪責深重吶。”
李郁一聽內心惶恐,若是南宮飛羽責罰下來,自己該當如何,李郁貼身護衛,身著錦袍俊美小將王同和在李郁耳畔輕聲道:“世子殿下,戰敗罪責不在你,在老將軍身上,若是天機閣問罪下來,若是老將軍頂罪,天機閣也不好再問罪殿下您了。”
李郁深以為然,見老將軍老淚縱橫,顯然是為那些死去的南唐將士而悲痛,李郁硬是擠出一行眼淚,扶起老將軍的手,誠懇道:“陳老將軍,是我貶謫了你,導致我唐軍大敗,是我對不起唐軍將士。”
老將軍以為世子殿下有悔改之意,欣慰道:“兵者,兇器也。打仗沒有不死人的,世子殿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世子殿下此番能吸取教訓,勵精圖治、廣納賢才,老將以為南唐國廟堂無憂矣。”
李郁眼神閃過一絲不為人知的冰冷,“老將軍,本世子已經道過歉了,現在需要向將軍借一樣東西,不知老將軍可愿意借給我?”
陳老將軍已經察覺到一絲怪異,后退兩步,問道:“何物?”
李郁語氣寒若冰霜,“你的項上人頭。”
陳老將軍搖頭嘆息道:“世子殿下是想用我的人頭抵罪吧?”
“老將軍放心,本世子一定會照顧好你的一家老小,你統軍失利的重罪本世子就不與父王稟報,待老將軍骨灰歸國,仍是我南唐英雄。”
陳老將軍重重嘆氣,“殿下,拿我人頭給天機閣交差,身為臣子老夫責無旁貸,老夫只是可惜,南唐要亡了。”
王同和厲聲道:“老匹夫,妖言惑眾,來人,給我拿下。”
陳老將軍緩緩摘下鐵盔,露出斑白頭發,沉聲道:“不牢殿下出手了,老夫自行了斷,只望殿下將我的眼珠子摳下來掛在金陵城頭,看著敵人攻入金陵,亡我南唐。”
言罷,陳老將軍拔刀自刎,血濺三尺,緩緩倒下。
王同和朝著老將軍的尸體啐了一口唾沫,拔出匕首,將他的眼珠子挖出,用手帕包住,交給李郁。
李郁掏出手帕,掩住口鼻,眼見血腥一幕,心中極為反感,擺擺手,示意讓王同和自己看著辦吧。
王同和走出大帳,召集南唐士卒,將陳老將軍的尸首高高掛起,厲聲道:“陳老將軍因統軍無方,致使大軍失利,糧草盡毀,老將軍已經畏罪自刎,世子殿下念在老將軍一路雖無功勞也有苦勞,不再追究老將軍的罪責,曝尸三日,再將尸首火化。”
一時間,整座南唐軍營怒氣沖天,士卒們雖大多連字都不認得,但眼睛是雪亮的,老將軍為人如何,世子殿下如何,戰事失利罪責在誰之身,大家都心知肚明。
南唐大軍新敗,若是老將軍尚在,還能收攏軍心,將功折罪,此時,王同和這么一說,士卒們紛紛為老將軍鳴不平,南唐軍帳幾近兵變。
王同和見眼前一幕,內心也怕了,立即將老將軍尸首放下,柔聲道:“老將軍乃是自裁,與世子無關,還望眾將士冷靜。”
王同和越是如此說,將士們越是心中氣憤,更有甚者都直接拔出佩刀,那些與老將軍一起搬運糧草的士卒淚眼朦朧,他們恨世子殿下,恨王同和這無良小人,他們拔出佩刀敲打盾牌,一時間,整座軍營亂象叢生。
李郁聽見外面的動靜,躲在大帳之中瑟瑟發抖,若是叛兵殺入,李郁想好了,只能犧牲王同和,將罪責推到王同和身上而保全自己。
一襲青衫御風而過,見眼前一幕,輕輕搖頭。
曾經有大儒說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可真是如此?
天下何以興?
乃君明臣賢,勵精圖治,必然天下當興。
天下何以亡?
君昏臣庸,君主只圖享樂,臣子只圖中飽私囊,枉顧天下百姓,這樣的天下如何能不亡?
天下亡了,又要站出來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明明掌權的是君主和士大夫,本該承擔責任的是君主和士大夫,為何最終國家危亡又要匹夫擔責。
匹夫何罪?
匹夫無罪。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在其位者昏聵無能,失了天下本該將責任擔在身上,本該在丹青之中為萬世所唾棄。
自古以來,君王失了江山,正史總怪罪于奸臣,野史都怪罪于女人,難道這偌大天下,真就亡于寥寥數人之手?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天下又不是天下人的天下,上位者一策可興邦強國,一策亦可敗國亡國。
丹青是讀書人眼中的歷史,自是不會將罪責記在自己頭上。
曾經,有一君主亡國,大罵天下讀書人皆可殺,事實亦如是。廟堂之上,閹黨和清流黨之爭,清流黨一味賣弄仁義道德,實則清流黨人大多皆是地主豪紳,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愿為國家多納賦稅,看似閹黨烏煙瘴氣,閹黨都是在大地主、豪紳身上搜刮錢財。雖說閹黨也貪污,但是老百姓的負擔并未更重,反倒是閹黨倒了,清流黨登臺,將原本從地主豪紳身上的賦稅轉移到老百姓身上。
沒幾年,農民起義此起彼伏,叛軍短短數年便已成事,最終君主亡了,死時國庫連一顆銅板也沒了,但叛軍來了,讀書人搖身一變,換一身衣衫,又是當朝重臣,而這些重臣家中為叛軍敲詐出的錢財可抵朝廷十年賦稅。
回頭,國亡了,讀書人吶喊一聲,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似乎天底下最無辜的便是讀書人,然而,丟了天下,居廟堂之上的讀書人每個都有責任。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王同和身邊親軍已經拔刀,隨時和叛兵廝殺,徐天然冷冷看了一眼,身形一閃而逝,南唐在徐天然心中,已然亡了半個。
猛然,一個喊殺聲,南唐軍營士卒和李郁親軍廝殺起來。
已經折損七成的南唐軍隊爆發內訌,尚未干涸的血液之上又有新鮮血液覆蓋,陳老將軍眼角溢出的鮮血似乎在哭泣,哭的是無辜死去的將士,是南唐風雨飄搖的國祚。
錢玥換回一聲戎裝,踏出大營,全軍歡欣鼓舞,雖然糧草大營遭遇偷襲盡毀,但是,吳越大軍非但無過,更是有功。
錢玥率軍將突襲糧草大營的妖族全部斬殺,更穩定了南唐士卒的軍心,為聯軍搶救了數萬石糧草,吳越士卒儼然成了江南諸國翹楚,江南諸國士卒見了吳越士卒都要高看半分。
趕巧,錢玥領著一千騎軍在巡營,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仍然是朽木不可雕的李郁,沒想到一靠近南唐軍營就撞見了南唐軍營內亂。
錢玥當機立斷,率領一千騎軍沖入南唐大營,全軍高喊棄械投降者不殺。
殺紅眼的士卒們哪里在意一介女將的命令,錢玥一揮手,麾下騎軍沖殺,一連斬殺了百余南唐士卒,南唐將士這才紛紛棄了手中刀劍,看著吳越士卒騎著高頭大馬從自己身邊經過,吳越騎軍趾高氣揚的模樣與南唐低著頭顱、士氣低迷形成鮮明的對比。
錢玥馬踏南唐軍帳,李郁聽見營帳外廝殺聲漸漸平息,又聽見馬蹄聲,心想救兵來了,立即從桌子底下爬出來,整理好衣冠,輕搖折扇,踏步而出。
李郁掀開營帳倆簾門,只見一襲戎裝的錢玥握著馬鞭,眼眸對自己是滿滿的不屑。
錢玥不再搭理百無一用的南唐世子,翻身下馬,一劍祭出,親自將懸掛陳老將軍尸首的繩索斬斷,麾下親衛接住老將軍尸首,錢玥俯身一拜,沉聲道:“陳老將軍為南唐將士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可歌可泣。”
錢玥一襲長袍飄蕩,轉過身子,怒斥王同和,“爾等膽敢如此侮辱老將軍尸首,罪該當誅,本將必會將此事上報天機閣,讓南宮元帥定奪。”
王同和面如白紙,無一絲血色,他最怕的是錢玥不問青紅皂白一刀將自己砍死,而錢玥既然無這等魄力,自己就有了轉圜的余地,王同和當即下跪,“郡主殿下,還望恕罪,老將軍是畏罪自殺,可不是我們出手戕害,不信你可以察驗傷口。”
錢玥俯身認真察看,果然是自裁,錢玥皺著眉頭,心中怒意更甚。
王同和平靜道:“老將軍生怕天機閣降罪于世子殿下,就獨自將罪責承擔,世子苦勸無果,而且世子殿下也承諾會厚待老將軍一家老小,不會讓老將軍白白犧牲。”
錢玥不再理會南唐軍營的烏煙瘴氣,沉聲道:“愿意轉投吳越軍的士卒隨我走。”
錢玥翻身上馬,一名扈從將陳老將軍的尸首搬上馬背,揚長而去。
南唐軍營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忽然,一名士卒跟隨吳越大軍離去,轉瞬,僅余下的三千將士,有二千余直奔吳越大營。
李郁在中軍大帳之中,形單影只。
我有一刀斷長生 288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