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河山風月 232、南下
瓦橋關外,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太陽雨,遠處云層之中萬丈光柱斜射大地,大片墨綠天地在天穹下熠熠生輝,麥浪在風中搖擺,如果一陣陣淺綠、墨綠的波浪,在風中蕩漾,洶涌撲向遠方。
洶涌而不平靜,就如此刻史從云的內心,他知道自己要干一件大事,關乎兩國命運,千萬百姓未來的大事,那種壯志在胸中激蕩,但他并不知道此舉能否功成,所有心里又久久難安。
他聽說粟裕在淮河決戰時曾因為擔心前線戰事幾天幾夜沒合眼,那時他只當有趣故事來聽。
如今他發現自己也快走火入魔了,終于感同身受,也幾乎難以入眠。
符昭遠站在身邊為他打著雨傘,自己身體淋濕了一半,史從云也沒注意到,呆呆看著遠處的田野,心中都是北方的事情。
“遼國大軍也該到了吧”他突然開口,王仲沒打傘,直接淋著細雨道:“還沒消息,向訓將軍前鋒已經到了幽州城南十幾里處的驛站,他們昨天派回來的人說沒看到遼國大軍的動向。
遼國附近確有守軍,但應該是他們的南院六軍,城外沒有扎營的人馬。”
史從云點頭,心里開始擔憂起來,遼軍不會等在幽州北面吧,那就麻煩了,他最怕的就是那種情況。
“大帥,李重進和李繼勛那邊來消息了,說河東方面的賊兵有動作,似乎有出太行山的舉動。”王全斌披著蓑衣和斗笠向他匯報。
史從云一愣,隨即拍拍有些發漲的腦袋,“是了,這兩天頭昏腦漲,差點把那邊的事忘了。
李重進和李繼勛對付河東賊兵應該不成問題,但必須多派人隨時打探,如果鎮州方向作戰不利,我們這也必須全部后退。”
說完他回頭對身后諸將笑道:“咱們也要努力,當下全國并非只有我們在出力,李重進李繼勛守著鎮州,李筠守著遼州,官家在澶州,咱們才能毫無顧忌的往北打。
能有這樣的機會不容易,說不定幾十年也不一定有一會。”
眾將紛紛點頭,若有所思。
史從云說得是事實,對于周國來說,這次出兵幾乎是舉國之兵了。
他們北伐軍只是其中一路,還有李重進,李繼勛,張永德的大軍守著側面鄭州,李筠大軍守著遼州附近,河中軍往北在晉州一帶,澶州附近還有官家作鎮。
這樣他們的大軍才能毫無顧忌的北上,這樣的大規模調度無疑是勞民傷財的,光他們這路大軍,河北為保證大軍的糧草輜重運輸和疏通水道就前前后后征發三十多萬民夫。
更不用說另外幾路,這種大規模出兵無論對于誰都是機會難得,勞民傷財的,對于遼國來說也是。
如果接連幾年這種規模的出兵,那都不用敵人打了,國內百姓先反了。
之前的出兵中規模上只有出兵淮南哪次可與這次相比,但要說勞民傷財的程度,那場遠比不上現在,因為在南方打,淮河、長江水域能成倍的減輕后勤壓力。
當時周軍水軍鼎盛時期,各種船只超過一千艘,大量物資無須人力,水面超過二十米寬的河道到處都是,十萬大軍在淮河沿岸打了兩年,攏共前后只征發河南民夫二十萬左右。
而這次出兵一個月,征發的民夫已經超過三十萬了,大船才到益津關就被狹窄河道堵得沒法掉頭,如果像淮南那樣打兩年的持久大戰,那只怕百姓先承受不了。
所以史從云他這幾天一直在擔心遼國大軍就等在幽州北面不南下了。
這種擔憂讓他幾乎睡不著覺。
史從云摸著城頭冰冷的床子弩,隨后道:“把斥候營一半人派往北面,一有遼國大軍蛛絲馬跡就告訴我。”王仲點頭,立即去執行了。
“今天早上的太陽不好”史從云隨便嘀咕一句。
符昭愿驚訝一下,隨即道:“大帥,已經下午了。”
“是嗎”史從云一愣,看著遠處天光,“媽的,這日子過得真快。”
“是大帥想的事情太多了。”老將王全斌道。
“應給找個小娘給大帥解解乏。”有人提議,眾人大笑起來。
“滾滾滾,打仗呢,嚴肅點。”史從云罵道,隨后想了想,“這場戰不會長久,勝負不可能像淮南那樣拖兩年,要隨時準備好,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打起來了,要多準備兵車。”
眾人點頭。
六月初,烈日炎炎,頭頂的太陽格外火辣,遼國皇帝耶律璟率大軍已經從長京經中京到達幽州北面一百多里的檀州附近,大軍在此休整,讓士兵恢復體力,戰馬放出去吃草,他麾下大軍共四萬人左右。
而前鋒一萬人已經到達順州,距離幽州城只有五六十里,一天就到達。
耶律璟下令召集四十九支部族軍中的十八支,已經有十二支首領給他送來書信,明確表面會出兵,剩下的六支想必不要多久也會回信。
屆時加上南院守軍,他的兵力將多達十一萬!
為此耶律璟信心滿滿,正好朝中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反對他,如果這次大勝而歸,可以讓很多人閉嘴。
想著他高興笑起來,隨即令人立即去烤羊肉,隨行宦官和廚師們噤若寒蟬,因為不合胃口的事,耶律璟已經殺了好幾個廚子了。
他不喜女色,但殺人向來講喜好,不用講道理。
中午,正當他在大帳中豪飲吃肉時,有人來向他報告說南院大王耶律撻烈從順州回來了。
順州距離檀州不遠,騎馬的話只用半天,不過耶律璟依舊有些不高興,“他自往幽州去,朕讓他當前鋒,他回來干嘛?是怕南人的軍隊嗎。”
不一會兒,風塵仆仆的耶律撻烈進來了,拱手道:“陛下,臣來這里是有關乎這場大戰勝負的事情想要向陛下建議。”
耶律璟道“你說。”
“陛下,草原上的狐貍捕獵在最后出擊之前絕對不會暴露自己的位置,因為那樣會讓獵物有所防備,現在我們南下,南軍不知道我們在哪,不知道我們會什么時候到,他們心里肯定是慌亂的。
臣覺得我們不能暴露大軍的位置,把大軍囤駐在順州和檀州,等待南軍北上攻城。
幽州城中有南院六軍一萬八千人,只要讓他們知道援軍就在北面,憑借幽州堅城肯定能守很久,我們就等南到幽州城下展開攻城,等他們屯兵堅城之下,進退不得的時候,我們就率大軍突襲他們的大營。
到時和城內守軍兩面夾攻,他們必敗無疑。”
耶律撻烈是老將,帶過很多次兵,但耶律璟絕對他們這類老人就是太過謹慎,“等到下個月,朕有大軍十一萬,用不著你說那些。
南軍有什么好怕的,十三年前太宗皇帝還占了他們的都城大梁,用不著像只膽怯的老鼠,這樣還會影響了軍隊的士氣。”
說完直接道:“立即進軍,全軍到幽州集結。”
耶律撻烈聽完只得點頭:“是,我會帶兵快速到達幽州的。”
踩著被大軍踩得十分泥濘的大道,匆匆出了軍營往南。
穿過一片樹林和一條河,回到順州大營,當天開始整軍往南向幽州進發。
耶律撻烈不敢違逆,當今圣上嗜殺并不是什么秘密,朝中大臣和身邊近侍宦官不少人都被殺,他已經快六十了,不想去觸那樣的霉頭。
當天下午,耶律撻烈率一萬大軍到達幽州城外,旌旗林立,人山人海,數里長的漫長隊伍才到距離幽州城外十余里的村莊時就被附近百姓和鄉兵發現,報回城中。
等大軍到達幽州城下時,南京留守蕭思溫已經帶人在城外一里的亭中等候迎接。
看到幽州外圍的情況時,耶律撻烈就明白蕭思溫撒謊了,因為幽州外圍根本沒有南軍的蹤跡。
面對笑臉相迎的蕭思溫,耶律撻烈沒有給他面子,直接下馬質問:“你不是說南軍已經到幽州城外了嗎?”
“回稟大王,確實到了,只不過大軍還沒到,只是前鋒,之后撤走了”蕭思溫神色慌亂的回復。
耶律撻烈頓時明白,是他膽小怕事所以寬大事實了,他最終還是忍住沒罵人,蕭思溫這個人本來就是這樣的,當初派他去軍中,因為他膽小,性格也與諸將不合,眾人才認為他不適合在軍中任職,讓他擔任南京留守。
“罷了,馬上安排大軍駐地,同時告知城中軍民,王師已到,讓他們不用驚慌。
我這有一萬大軍,之后陛下中軍還有四萬,各部族軍十八路,匯聚過來之后有四萬人左右,你事先在城外劃出地來,派人清空準備好,各路大軍到了就可以安營扎寨。”
“是!”蕭思溫答應,隨后立即去執行了。
耶律撻烈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想蕭思溫就這點好,至少做事還算可以。
他這樣安排也有自己的私心,幽州是他經營多年的地方,如果讓大軍入城不知道會鬧出什么事來,上京的軍隊還好,部族軍就沒那么好約束了。
所以讓蕭思溫率先布置好營地,待各軍到了,他們也不好往城里沖。
六月初二晚,遼國皇帝耶律璟率領的大軍到達幽州,并在幽州城北面扎營,隨后圣駕入宮,蕭思溫率幽州眾官僚迎接。
當晚,在城中設宴款待皇帝,向其匯報南面的戰況,當晚耶律璟喝得大醉,第二天一天幾乎沒有處理任何事情。
到初四,耶律璟也沒讓遼軍有什么動作,只是說等等看,若南軍自己撤走那便算了。
到這時有人覺得皇帝是膽小,有人覺得皇帝是對南面的土地不在乎,無論哪種都沒人敢反對。
道六月初五晚上,固安方向又有回報,南軍再度北上,已經快到幽州了。
當晚,幽州城外大營中的巡邏兵發現了周軍,最近的時候雙方相距不到百步!對方還朝著他們射箭挑釁。
事情到這一步,周國顯然是沒有退兵的意思了。
初六,耶律璟在幽州召集眾將商議,有人提出應該守著幽州等周軍來打,但更多的人主張立即南下,奪回失地,好好教訓教訓狂妄的周軍,如果事情順利還能趁機南下中原。
最終,耶律下令,以耶律撻烈和蕭思溫為前鋒,各率一萬人南下,分別收回失地涿州、固安,隨后合兵益津關,攻下益津關,打通往南的通道。
隨后他親自率三萬大軍南下,過益津關往南,收復被周軍奪取的瓦橋關,瀛州、莫州等地,隨后向東切斷后方獨流口,淤口關等地與周國的聯系,那么他們也只能被迫投降。
這種打法是耶律撻烈提出來的。
他之所以會提出這種打法,是因為聽了蕭思溫的匯報,參考了周軍大帥史從云的打法。
耶律撻烈心里也覺得這周軍的大帥用兵很高明,他從側面拿下關鍵的獨流口,益津關,隨后繞后切斷瀛州、莫州等地和幽州的聯系,迫使他們投降,完全沒有廢一兵一卒就拿下那些地方。
這次他們要奪回那些地方,也可以嘗試同樣的辦法,占據要地,剩下的地方切斷他們與周國的聯系,迫使投降。
至于讓蕭思溫帶兵,是因為他是最熟悉南面情況的。
六月初七一早,耶律撻烈沒有絲毫停留,立即奉命率領大量騎兵直奔固安而去,兵貴神速,不讓對面反應過來就是最好的戰術。
順著往南大道,穿過密林才出幽州十幾里他們就遇到在路邊樹林中扎下帳篷休整的周軍前鋒百人左右,耶律撻烈立即下令進攻,對方見他們人多,立即上馬驚慌失措往回跑。
當場有九人被殺,俘獲十八人,剩下的順著大路往南跑了。
耶律撻烈果斷下令派出百騎往南繼續追趕。
之后他審問戰俘得知,固安方向有周軍兩千,在桑干河對岸扎營,不在城中。
立即令大軍加速前進,正午不到就殺到河對岸,但密密麻麻的大軍從河邊樹林田地間冒出來的時候,對岸周軍徹底慌了,鑼鼓聲隔河也能聽見。
隨后耶律撻烈令大軍渡河,強攻周軍營地,眾多周軍倉促應戰,隨后丟盔棄甲紛紛往南逃竄,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到正午,耶律撻烈得意的率中軍渡河,進入固安縣城,宣告固安縣城被重新收復。
此戰周軍簡直不堪一擊,逃竄速度很快,這一戰殺敵不多,俘獲也不多,加起來不到八十人,因為周軍逃得太快,但讓遼國士兵軍心鼓舞。
初戰告捷,耶律撻烈信心大增,決定在固安休整一天,明日南下攻益津關。
初七下午,傳令兵滿臉憂色的在瓦橋關大營中向史從云報告了遼國大軍南下,固安的向訓大軍被擊敗,損失七十多人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時,枯坐許久的史從云一下子站起來,“消息確實嗎?”
傳令兵點頭。
史從云長數口氣,表面古井無波,腦子已經飛速運轉起來。
五代河山風月 232、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