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斬龍(二)

那盤踞在墨黑如玉的石碑之上的黑蛟，反應似乎并不算快，只在蘇留的那一刀的刀氣激揚斬至頭顱右側的五尺之余才驀地警覺。

一警覺之下，便有異象頓生。

那黑蛟先是不屑的隨意一甩頭，狂掠而來的蘇留在他的眼里，體型實在是相差懸殊，跟螻蟻何異？只要隨意探爪用勁，便能輕松按死，就如同捻死一只螞蟻一般簡單，只是蘇留這一刀威勢，透著無限的殺機，但是藏在水幕之中，并不張揚，待到那水幕刀氣盛烈凝聚到最強的一點之時，這黑蛟才陡然不安起來，委實太過震駭。

那粗厚如水桶的蛟身，自通幽河里飛速盤竄騰起，斗大的蛟首猛地受激往后揚高，要避過蘇留這修羅殺伐一刀的水幕刀氣。

只是它雖有靈性，動作迅捷，卻只不過還是異類奇獸，智力或缺，平日里制敵都是野蠻粗暴的方式，直接按爪扣抓，生生將獵物捏死或者拍死，再一口吞食，哪里有蘇留這般對戰斗時機的細節把握與應變精準到極致的地步，幾乎可說是不差毫厘近乎變態的地步。

不過這黑蛟畢竟是天賦異斌，眼下只是黑影一晃，那黑鱗包住的蛟首便后仰退的飛快，給蘇留這絕不輕出的修羅殺伐第一刀追斬，退也退之不及，只有硬接下來，猝不及防之下，水幕刀氣已經結結實實的斬在了它的面上，這修羅殺伐刀氣何等之酷烈，旨在必殺，直接在黑蛟那雄異兇戾的雙眼一路拖斬而下。直至于脖頸，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被拖長的沉悶金鐵之聲驟然響起。

“不好，這黑蛟果然是天地異種，身上覆著的鱗甲，只怕比玄甲還要難破。”

蘇留心里亦是微微一凜，微微側首，自己的紫夜刀鋒銳舉世難尋。尋常玄甲重甲斬之如破腐朽，此時這一刀狂斬之下。氣勁用的太猛，反倒是紫夜刀的刀鋒嗡的一聲，竟然崩出了細細密密的裂紋！

紫夜刀加上這修羅殺伐第一刀亦是秉著一股子必殺的氣息揮縱而出，一以貫之，絕不能瀉勁，殺意跌落巔峰，修羅殺伐第一刀也就不得其神了，適才的這斬龍一刀，裹挾了水幕。聲勢滔天，本意是將那黑蛟首級斬落，結果卻只是在那黑蛟的頭上痛斬一刀，只是叫它壞了一目而已，這樣的戰果，還崩碎了自己的刀鋒，蘇留自然不滿意。

那也是因為這黑蛟雙眼只有堅韌的眼皮覆蓋。并沒有覆著鱗甲，此時綠慘慘的右眼染得一片赤紅，想是蛟血沖浴，如血泉一般的激濺出來，灑落在幽清的通幽河里，連通幽河水都被他一圈一圈的暈紅。

修羅殺伐第一刀刀意必殺無赦。但是對上了這天地異種，卻顯得蘇留刀道尚未大成，有些吃力。

這黑蛟算不上致命的傷勢，此時其余諸人也已經使出了自家的秘藏殺手，要來屠這假龍，明月心纖手掐訣，嬌叱一聲。反手便是一記掌刀，一道月華也似的絢麗刀芒穿空洞奇而來，天地元氣瞬間凝裂，洞玄凝真一擊，威力并不比蘇留的修羅殺刀稍遜，殷鐘陸冷哼一聲，那雪兔來的更快，當空掃過了十多米的劍芒空境，真如彗星掃尾一般的，比林平之的淡紫色辟邪劍氣多了幾分決絕，甚至速度上隱隱的還快了一分。

“我輩有朝一日竟然也能屠龍，快哉！”

周大胡子哈哈狂笑，氣勢最為雄壯，那右手手臂上虬結的肌肉，一塊塊的如同堅硬的巨石凸著，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那金槍槍尖綻放出如同熾日一樣的光芒，這也是他內力催使到極致的體現。

這些人的一齊出手，當真可說是威力絕倫，山崩海嘯，天地也為之變色。

一時之間，這通幽河畔的劍氣刀氣縱橫無方，但是所有人都提起了真氣，奔向那墨碑，手里的刀氣劍氣，也一齊的落向了那盤旋墨碑之上的黑蛟。

然而這黑蛟生生的受了眾人的這一擊，只是性子兇烈無比，縱是受了重傷，也不肯潛伏退卻，反而那粗壯的身子又自通幽河水里抽離出了許多，一節節緊緊的盤繞在這巨大的墨碑之上，蛟尾倏地一抽，便已經抽在了兩個死士的身上，不知道是何等磅礴的偉力，啪啦聲響，那兩人不過凡軀，也不是金剛不壞，如何承受得住，胸骨肋骨登時便塌陷下去，黑蛟蛟尾再動，猛然掀起上翹，便往最前的蘇留狠狠的揮來。

蘇留一刀勢盡，聽得空中崩的一聲風雷響動，自空中一道粗壯的黑影襲來，那黑蛟已然是怒極，自通幽河里奮身騰空躍起，凌空暴旋，撲擊蘇留。蘇留心知這是天地異種，生來便有無敵的神力，自己雖能動用天地元氣，但是論說雄渾之處，只怕還是無法匹敵。

只見得蘇留腳步一錯，左右相踏動，姿勢奇妙，輕軀如鶴立，進退亦不期，若往若還，飄忽不定，只是聽著了耳邊一聲悶雷炸響，是那黑蛟的騰尾橫掃，蘇留直接擦著那黑蛟粗壯的蛟尾而過，這等風流灑逸的輕功，已經是神妙無端，更叫殷鐘陸等人駭異的是，蘇留一避之后，居然不退，反而藉機飛身而上，好生豪烈的膽氣！

此時幾人的劍氣刀氣已經落在了黑蛟身上，連發了數著，若是換做任何一個洞玄高手，甚至是洞玄境界之上的高手，都絕對無法這樣輕松的接下這般多凝聚了各自內氣的攻擊，要隕落當場。只是這黑蛟天生堅硬無比的鱗甲庇體，堪稱是刀槍不入，只有內勁能穿透其中，它那血肉骨骼亦是超凡的強悍，刀劍兵刃造成的傷害便極其有限。

蘇留一步便點在那黑蛟猛烈抽動的蛟尾之上，那蛟尾猛然抽揚，他的身子便毫不受力的飄起，也沿著那黑蛟的身子一路向上飛掠，只是一息之間。便落在了那黑蛟巨大的蛟首之上，這紫夜刀自得來之后，還是首次崩開了裂紋，叫蘇留好不心疼，所幸長刀還未完全的崩裂，已然歸藏入鞘，但是蘇留的殺意卻一經激起。根本無可抑制。

那蛟龍方才的一下落了空去，倏地戾嘯一聲。翻轉了龐大的身子，騰身翻首便要來咬噬蘇留，露出了脖頸之上那不生鱗甲的蛟皮，殷鐘陸等人早就見機，齊齊往那一處柔軟之所攻去。

卻不想這畜生居然吃了虧后便學了乖，那斗大的蛟首猛地一縮，整個頭好似扁扁的縮入了胖粗如水桶的蛟軀之中，這情形好不詭異。

接著，它便奮身猛地往眾人撞去。掃蕩之間如風雷驟至，輕功好些的，便藉勢飛退了去，輕功弱些之人，便給那磅礴浩蕩的巨力掃中，直接落一個筋骨斷折的凄慘下場，也不知活是不活。

便在此時。只見得蘇留一人御劍直起，呈現了飛縱之勢，當空劃過一個巧妙的圓弧，如流星曳尾，一劍紫芒大吐，直接貫穿刺入那黑蛟的血盆大口之中。那紫烈熾烈的劍芒倏地隱沒不見，紫殺劍主幾乎忍不住叫一聲：“龍頭！”

這幾乎是將自己置身于死地了！

周大胡子也是心驚肉跳，急的每一根胡子都在跳動，肩臂著勁，金槍沉運，一槍如出云龍爪，直接投擲向那黑蛟的脖頸要害。

那沉重的金槍齊根刺入了黑蛟那一處的柔軟之中。堪堪卡住了黑蛟的咽喉食道。

黑蛟天生的兇物，最是記仇，縱是遭了重創之時，也絕不稍退，非要殺盡了仇敵才肯。它采取了兩敗俱傷的法子，身子劇震大抖，猛地傾身向地上的眾人掃來，觸者如遭雷噬，登時便不知道骨節折斷的了多少，只是有人死，死則死矣，卻絕沒有人在哀嚎痛呼。

“這畜生！”

明月心此時也已經醒悟，纖細修長的身子飄忽不定，論說對這黑蛟造成的傷害之盛，還推她那月華掌刀。全以內家真氣催使，隔空鋒銳破甲不在話下，比之殷鐘陸的輝煌劍氣還要陰晦可怕。只是高冷孤傲的月神仙子，此時也有些羞窘，倒是破有惱羞成怒的意思，適才那一大驚小怪的對號入座，便在人前丟了丑，叫明月心著實難堪的很。

月華手刀直出了不下百刀，刀光月華穿梭，絢麗如夢，這黑蛟身體龐大，根本無從躲避，凌厲無匹的刀氣，一刀刀的透體侵入血肉之中！

黑蛟連口中的蘇留也顧不得了，一只獨眼，死死的盯住了明月心，整個身子都撲了出去，要將明月心生生撲殺。

最兇烈之處，卻還不是那黑蛟粗大的身子凝聚了萬斤的力道，轟然撞擊明月心，而是一口便將自己腹中內丹噴吐了出來，要藉這內丹的靈力，直接將置身它體內的蘇留生生的殺死。

明月心月芒神刀遇見了這瘋狂撞來的龐然大物，任她月華手刀天下無雙，此時竟有一種老虎吞天無處下口的境況，只是身如飄絮，往后急退，然而這黑蛟兇惡通靈，冥冥之中已經知道了這個女人對它的威脅最大，猛地彈身而去，速度爆發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死追不舍，當真是退無可退，終于給它追至，與明月心纖掌手刀對了一著。

這一下對擊，震的地上的白骨都簌簌一動，足有萬鈞巨力，當真是沛莫能當！

明月心轟然對了這一手，纖足在白骨地上劃出數十米深陷的足印才止住身形，雙臂運使了月神宗不傳之秘卸勁法門，但是依舊結結實實的受了內傷，她修為晉入洞玄不假，幾乎已經達到人體所能達到的極限了，進一步便是宗師大道，但是這黑蛟乃是天地之間的異種，天生的蠻荒巨力，比之人力，還要勝出許多。

明月心猝然受傷，蘇留遇著的危險卻比明月心還要大些，原本進入那黑蛟口中，天地都昏暗了起來，果然是火中取栗，兇險至極，那黑蛟的蛟龍內丹，雖是不世奇珍，但也是殺人的不二利器，黑蛟生在通幽河。遇著了刺激生命的危險，這一下內丹吞吐也是本能的應激反應。

只見一股子腥烈異常的氣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蘇留神目如電，瞧著了那蛟龍內丹丹壁之上的一層薄薄的隔膜，色澤腥紅如血，照之《九志奇異獸錄》里的說法。這蛟龍內丹，若一經成。由蛟化龍，那可算是天地造化了。

但是眼下這猩紅如血的黑蛟內丹，卻是遠達不到那《九志奇異獸錄》里所言的“滿室異香，斂氣豪光”的地步，想來是這黑蛟的內丹還未成型怎么的。

饒是如此，蘇留也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這蛟龍內丹，便是這妖蛟一身的精氣元神所在，其實也是可遇不可求之物，若能用法吞服。必當是一樁天大的造化，但是蘇留卻知道這種靈氣內丹也是要拿準天時地利與人和才可一用，否則縱是吞了下去，不但可能無用，反而是兇吉難測。

此時那黑蛟腹鼓如雷，赤紅內丹散發的腥氣混并著這黑蛟口腹之中迸發的酸腐氣息，當真是叫蘇留不能再忍了。此時乃是黑蛟的口中喉間，不上不下，全憑著那金槍支撐，黑蛟稍一用力吞汲，便要痛的發狂。

蘇留又怎會手軟，袖手一劍。那深紫色的劍芒，一劍飛斬，斬那內丹！

劍芒本就是無堅不摧，一經運起，便連青石也刺的穿透，更何況蘇留的磅礴內力，此時竟然生生的停滯在了這黑蛟內丹的前方一寸。劍芒再難寸進半分，反倒是那血紅內丹往前推進了幾分。

劍芒遇著了兇烈丹氣，兩廂毫不避讓，元氣浩蕩相對，反倒是蘇留吃虧。

當此危急時刻，蘇留也是急中生智，一口玄元冰氣呼地吐出，這一口真氣乃是體內修成的太陰真水凝就，便如吐氣如箭也似，一道瑩白的冰錐便往前刺了過去，直接便打在了那內丹之上。

不想這一下吐氣成箭，竟然收了奇效，直接將那內丹之上的一層薄膜給洞了穿，發出了滋滋的奇異聲響。

赤紅的內丹外邊猩紅如血的薄膜漸漸的剝落，露出當中其色琉璃，光芒大綻，異香將乃腥臭異味一掃而空，撲鼻而來，蘇留目光一凝，那一顆黑蛟內丹竟然瘋狂的飛了過來，只暗道一聲不好，那內丹便已經完整的沒入了他的口中，初始之時，并無奇怪的感覺，片刻之后，那內丹卻化作了一道滾熱的洪流，自喉間灌了下來，蘇留便覺得心口一熱，接著這一股熱流便涌向了四肢百骸，當真是整個人說不出的溫暖，飄然欲仙。

但是蘇留神念一清，悚然一驚，這等事物，本不可輕用，自己本意也只是懾服收好而非吞汲入腹，只因為后果難測，內丹之中蘊含著充沛的元力直接沖破了經脈也未可知，他正急要吐出，喉間卻已經是渾然無物了，只至于最后，便是口中殘留有一腔說不出的異香。

那黑蛟悲憤嘶吼，似乎也感應到了自己已經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恐慌蔓延，便如同發狂癲瘋了一般，糾結騰旋身子，擰作了一團麻花，暴動如雷，陷入了極端痛苦的境地。

“到底是兇是吉。”

蘇留此時心里也有些摸著不底了，只努力的使自己沉定下來，作神入照，真氣運使，絲毫不見凝滯與走火之象，反而愈見真氣充盈泰旺，心內這才稍稍安定下來，手里劍芒卻不停止，長河落日劍意倏起，一劍如大日西落，劍芒飛縱，勢不可擋，直接自那蛟龍的咽喉之中飛穿了出來。

眾人瞧著黑蛟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嘯，似被抽干了氣力也似，撲通一聲，摔落在通幽河里。那一股巨大的血泉洪流便自它的脖頸噴射而出，有一劍在先，之后便有一人自那黑蛟口中浴血脫身出來，正是蘇留，一股子猛烈渾然不同以往的清俊平淡，反而似乎多一種略帶了妖異的邪氣，說不出的邪異妖魅。

明月心的俏臉白如金紙，纖細的身子站定，素白纖手掐一個奇異的指訣，一層淡淡的月白光芒便自她身上散發出來。

”龍頭，你沒事吧。“

周大胡子著緊問道，連金槍也顧不得去尋了。

”這天地異種，稱作蛟龍，果然是潛力無限，天賦異稟，好在九死之中尋得一點生機。“

蘇留說話之間，無時不刻的觀察自己上下兩大丹田氣海的變動異狀，只是那蛟龍內丹奇怪的很，一經吞攝，便如泥牛入海，再也無跡可尋，更無半點異象。

此時卻也不急檢查到底是不是對自己有害了，蘇留真氣運使，直接將自己身上的血污蒸騰除去，他的目光，卻已經緊緊的鎖定在了那一塊墨碑的下半部分之上。

”入谷者殺!“

看的人眉頭不自覺的一跳，似乎那墨碑之中的殺機要噴薄而出。

便在此時，那見龍淵上方的陡直崖壁上轟的一聲，居然破了一個大洞，這個陡然炸裂開來的洞口，完完整整的呈現門戶形狀，石門既開，細微齊整的腳步聲響，里邊便出來幾個人，凌空躍下。

當先一人，蘇留也打過交道，不能算是陌生，天潢貴胄齊天王世子。

依舊是那一身的紫服蟒袍，白玉冠束發，雖然那一身的紫袍凌亂沾染了血跡，顯得整個人的氣勢有些肅殺凌厲，但是只用盛氣凌人絕對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氣勢了，在那酷烈的殺氣里還混了點凜冽迫人的寒氣。

那一點寒氣便從他的狹長丹鳳雙目之中迸射出來，猶如星寒亮芒。

齊天王世子殿下看著蘇留的時候，蘇留也正緩緩的抬頭，四目相對。

有些人便是這樣，縱然衣衫風塵狼狽，但是氣度絕不會因此折損分毫，齊天王世子傲然人上，蘇留則是吞噬了蛟丹之后略帶了邪魅的浩然氣息。

兩人之間的對視卻十分直接，當空似乎有火光迸濺出來。

蘇留對著他，淡淡一笑：“好久不見，世子殿下。”

“你們好的很啊。”

齊天王世子嘴角泛笑，那溫和的笑意很好的掩飾住了身上另外一種凜冽的氣息，大笑道；“原來是蘇兄，我去拿了入谷密匙，卻不想給你捷足先登，噫，你竟然還有這等降龍手段？”

他的目光忽然深沉起來，投射在那通幽河面上浮浮蕩蕩的黑蛟尸軀，若無其事道：“素聞這蛟龍真丹藥力之強，丹力能陰陽并濟，大補元基，舉世無雙，是任何一味靈藥都比不得的，蘇兄，你聽過沒有？”

武俠梟雄 第二十七章 斬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