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行記 第三百七十九章 乘云飛渡越重山(五)
安豐郡郡城北街有一‘敕造武寧公府’,朱門紅墻,高樓金梁,兩只高大石獅臥蹲在前,威武不凡,栩栩如生。門前有六個穿著華服的見狀門仆,身量筆直,也是威風凜凜。府前系一老街,行人車馬絡繹不絕,集市繁華,人煙阜盛。
一十七八歲的女子身上穿著絹衣,頭發挽成高髻,到得府前,微一抬首,見她眉眼溫柔,兩腮含暈,看著是新婦打扮,微微一笑,便就螓首微低,蓮步款款行了一禮。她領著兩個十二三歲的丫頭,身后又跟了兩個健婦,四五個小斯,俱是挑著兩個貼大紅喜字的蓋頂籮筐。
門前一絡腮胡的門仆見得此人,立時喜色上眉,道,“原是夏荷姑娘回門了,賀喜了。”
那女子嗔他一眼,盈盈一拜,便就繞過北街去了后門,少時就是穿過廚房,又是穿過幾座小門游廊,過了穿堂,一路十數個美貌女子上得前來與她說笑。將她羞得滿面通紅,只是討饒道,“姐妹們,且讓我去拜見老太太罷,莫要戲耍我了。”
“你這蹄子,少時得要快快回來,可不要跑回了夫家,教我等一頓好找。”
她這聽了頓時羞得抬不起頭來,急忙退了,往正堂去了。
不多時但見一慈安堂,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門前花紅鳥鳴,好不熱鬧。門前站了五六個方方留頭的少女,見得她頓時滿心歡喜,喊道,“夏荷姐姐來拜見老太太了。”
少頃她便恭敬入了正房,只見正房一張雕花福壽星公軟榻上,一頭發微霜精神抖擻的老婦人斜躺,頭上抹額有一枚拇指大小翠綠寶石耀眼生輝,身上金線攢花玉絨襖看得人眼花繚亂,手上掐絲碧綠翡翠更是讓人腦仁生光。
左側一看著一四十許的婦人頭上戴了幾支金簪,穿了一身金中帶赤的鹓鶵飛天筑云羅裙,容貌端正,微微含笑。旁側又是站了十七八個各色少女,俱是穿金戴銀,又有幾個婆子仆婦,當中還有幾位婦人,穿著打扮極是講究,也是坐在下堂,看著便不是尋常人。
“夏荷拜見老太太,與二太太、大少奶奶見禮了。”夏荷盈盈一禮,粉面含羞,各自拜見。其后又與在場諸人一一見禮,便就自然而然站在老太太身后,端茶侍水。
“到底是老太太身邊出來的,瞧這模樣,就是活脫脫一官太太。”那被稱作大少奶奶之人看著也是三十六七了,手中拿著一塊攢金鴛鴦絲帕,歡聲笑道。
“快快來與我看看。”那老婦人連忙招手,旁邊之人將其扶正,便聽她笑道,“這就做了他人婦了,就是便宜了那小子。”少頃卻是聽她嘆道,“我倒是缺不得你,每日介都是掛念著你,如今身邊的個個都是離了我。”
“老祖宗,”眾人見此俱是面色微憂,那二太太與大少奶奶便就圍了上來,一人扶住一邊。
“阿母,我等都在呢!”這時候也只有這位二太太能夠勸著了,只聽她溫聲道,“大伯、小妹異日定會回來的,阿母可不能傷懷壞了身子。”
“翠哥兒,你說老大、老四怎就把我老婆子一人丟在這兒,不給個念想。”老婦人長聲一嘆,便就問道,“今兒個老爺子那處可有什么事兒?”
“老太太,太老爺今早吃了兩碗紅豆糯米粥呢!”那大少奶奶聽得話頭岔開,便就笑道,“老太太盡管放心,太老爺身子骨硬朗,一早便帶了魚竿兒到外間安豐河釣魚去了。”
“喲!怎得能吃那紅豆糯米,不克化,明兒可不能再吃了,可有遣了幾個人跟著?這臨了臨了還是這老的最不讓人省心,這都甚么時辰了?也不遣個人來回話。”
“阿母,放心罷,阿父是有分寸的,這不有人跟著?”二太太微微一笑,從旁拿了一碗羹茶伺候著。老婦人也是漸漸歇了氣,喝了羹茶又與幾人有說有笑。
不多時內中又是熱鬧起來,這時一個中年仆婦快步進來,便就行禮,大聲喊道,“老太太,老太太,汴京城三老爺遣人回府了。”
老太太一聽目中微微一亮,頓時坐正了身子,只是片刻卻是面色微沉,道,“只是老三遣了人回來,自己個呢?”
“回老太太,三老爺遣的人就在偏院候著。”那仆婦壩頭一低,這位三老爺一直是老太太心頭肉,只是不成想娶了個不能生的妒夫,自身又是懼內,惹得老太太幾次心火。今次不定又要出甚幺蛾子,只是低頭答了,不敢說全。
“那還杵在這作甚,等著吃板子,還不快快讓進來。”二太太眼睛一瞪,便就呵斥道。
“是,是。”仆婦急忙應是,便就退了出去。她可知曉這位二太太雖然不曾學字識理,但卻是極是厲害的人。
老太太胸口氣悶,望著正門,少頃只見兩個體貌端莊的仆婦并著兩個乳娘入內。她頓時更是來氣,當即冷聲道,“老三讓你們來究竟是什么事?”
四人就是跪下行禮,聽得問話不由面面相覷,片刻后有一婦人戰戰兢兢道,“回稟老太太,半月之前春姨娘生下一子…”
“什么?春蘭竟是生下一子,什么時候懷上的,怎么沒人來回稟?”老太太立時歡喜,可是忽的卻是面色陰郁,這卻是不對,她已近八十歲的人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當下喝問道,“三老爺便就不曾遣你等來向老婆子說道說道?那陪嫁的丫頭子現在在哪兒?”
幾個婦人頓時不敢說話,只是把頭低下,心中畏懼得很。
二太太見得這般情形,眉頭一皺,老太太身邊有四個丫頭最是喜愛,分別作春蘭、夏荷、秋菊、冬梅。這春蘭又因著面向溫柔,更是得寵,便是一般的官家小姐也是比不得,老太太也是一日都離不得她。只是后來便就令她嫁與三老爺,八抬大轎抬進門去的,算是貴妾。當即斥道,“來人,立刻下去備了板子藤條來,若是不說實話只管打上三十大板子,再送去衙門,就道是偷盜主家,判個流放三千里也是使得。”
“奴婢不敢,太太開恩。”四人當即便是駭得面無人色,只是一個勁兒磕頭。
“杜氏使得你等,老婆子便是差使不動?你且聽好了,老婆子一日不死,這里頭便還是老婆子說了算。”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當下便是猜出來春蘭恐怕是遭了不測,只覺得心里酸澀得很,胸口好似堵住,便就破口大罵道,“杜氏那個下不了蛋的賤婢,不知羞恥的騷蹄子,夏荷快快與我備了紙筆,老婆子要請圣上恩裁。”
“阿母,使不得,使不得,且消消氣罷。”二太太急忙幫著順氣,其后便就回過頭來,喝道,“還不快說四少爺在何處?春蘭姨娘又在何處?再是不說,氣壞了老太太,拖出去亂棍打死你等。”這事乃是家丑,不得外揚,如是不然對朝中兩位老爺也是大影響。
夏荷也知老太太是氣話,連忙去取了安心保身丹丸來與老太太服用。
“回二太太,春姨娘歿了。”一個仆婦牙齒不住打顫,這才擠出幾個字來。
“好好一個姑娘就這么沒了。”老太太頓時怔了,哭出聲來,胸口血氣上涌,坐也是坐不穩,旁邊之人都是嚇個半死,急忙勸著。唯有二太太立起身來,喝道,“那四少爺呢?”
“三太太讓奴婢帶回來,便在偏院。”
“混賬東西,還不快抱進來?”二太太也是氣得不行,這位杜氏乃是名門之后,當朝丞相之女。十數年前圣上得繼大統便是由杜丞相出力,其后身上感念其恩將其指與自家三叔。只是這位杜氏卻不是好說話的主,極是驕矜傲慢,便是老太太也不放在眼中,暗地里也是罵著鄉下婆子。更是一個十足十的妒婦,自家生不出孩子,也不許夫婿納妾延續香火。不想這次老太太聘了一位貴妾也是被折磨致死。
老太太抱著一個嬰兒,不住泣道,“我的寶貝心肝兒。”又是哭喊道,“翠哥兒,你快快給望哥兒寫信,催他回來,若是他再不回來給老婆子做主,老婆子也是活不長久了。”
“阿母,我這便去命人請了望哥兒回來。”二太太也是抹著眼淚兒,好好一個嬰孩兒竟也不放過。她將起了身命著二少奶奶前去寫信,又命人去請大老爺,其后對著大少奶奶道,“你將今日在此之人名姓一一記下,誰人膽敢將今日之事透露出一個字去,那便亂棍打死,漏了消息余者也與我打上三十板子,剝了良田家財,逐出國公府。”
“媳婦兒記住了。”大少奶奶也是駭得半死,老太太若是出了差錯,他們都要被連累。
二太太見著一切都是安排妥當,便就令各個仆婦婆子退到外間,只留了夏荷等幾個妥當人在里間伺候。
二太太一邊勸慰著將嬰孩抱與旁邊的婆子,便就在旁好生勸著,好不容易將老太太勸得停了淚,睡了下去。她方出得正堂外,微微吸了一口氣,只覺腦仁發疼,外間又有一仆婢前來稟報,“回稟二太太,好似是四姑奶奶回來了。”
云行記 第三百七十九章 乘云飛渡越重山(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