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皇帝 第六百九十節 文治(1)
出了竇嬰這么檔事情,頓時就沒人再敢在《平律》上挑刺了。
原本蠢蠢欲動的博士們,更是徹底的偃旗息鼓下來。
不會有那個傻瓜,敢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唧唧歪歪。
因為那等于,將自己所在學派的未來政治前途葬送掉。
而且,所有人都確信,一旦自己惹怒了天子,那么天子一定干的出,將該學派在政壇上趕盡殺絕的事情出來!
當年高皇帝能當眾在儒生的帽子里撒尿,現在的天子,將某個學派丟到垃圾箱里或者封殺個幾年,簡直是不要簡單的事情了。
甚至都不需要表態!
旁的不說,今年的考舉,天子只要固執己見,對某派的學生跟弟子一個不取。
那瞬間就能對該學派造成毀滅性打擊。
除了死忠跟腦殘粉外,其他絕大多數正常人,都會選擇與之劃清界限。
更可怕的是,隨之而來的后續影響整個天下的地主跟貴族,都會用腳投票,將那個無助他們的子孫后代仕途跟上進的學派,從他們的家庭教師跟宗族蒙學的名單里去除。
然后,就是天下鄉校,取消這個學派的一切典籍備案資格。
這可并非只是嚇唬人的虛幻未來,而是曾經確確實實,發生過的慘劇。
想當年,戰國時期,墨家與楊朱學派,雙星爭霸,在輿論界跟思想界,輕松吊打儒法。
以至于孟子專門寫文章說:楊子為我,是無君也;墨子兼愛。是無父也;無君無父,禽獸也。
能讓孟子這樣素來溫文儒雅。進退有度的君子,破口大罵。而且絲毫不顧形象,可見當時,楊朱學派跟墨家在思想領域跟輿論界中的巨大影響力。
毫不夸張的當說,在當時,思想界跟輿論界,幾乎就是被楊朱學派跟墨家的士人把持。
所謂儒法,都是小字輩。
兩者一度瓜分了天下話語權。
但現在楊朱學派哪里去?
便是墨家,若非今上偏心,刻意扶持。還不要節操的以天子至尊,挽起袖子親自下場,恐怕墨家很可能會逐漸消亡,甚至,當它最后的道統和傳承斷絕之時,人們都可能不會知道。
就如同楊朱學派一般,靜悄悄的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默默無聞的死去。
即使如此,現在的墨家。也是寒摻的很。
別說與它全盛時期相比了,就是與田橫時期比,都是遠遠不如。
整個墨苑,夠的上墨者稱號的人。不足兩百人。
而這,卻已經幾乎是目前整個天下全部的墨者了。
儒家毫不懷疑只要能把墨苑里的墨者一鍋端了,那么。墨翟的道統就可能徹底斷絕。
至于楊朱學派?
現在還有這個學派嗎?
甚至很多年輕人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這個昔日曾經不可一世,影響了天下輿論跟主導了思想變遷的學派。
哪怕是許多的飽學之士。鴻儒,都已不知。這個過去曾經稱霸了中國的學派的核心主張跟具體理念敘述精髓了。
楊朱之學,凋零至今,絕大多數人甚至只能從莊子、呂氏春秋跟孟子的等著作里去探尋這個學派曾經的主張和自我定位。
為什么會這樣?
許多博士官都將復雜的神情,投向了端坐在天子寶座上那位溫和的笑著的劉氏天子。
楊朱之亡,是秦漢兩代王朝接力完成的任務。
如今,天子扶持起了墨家,讓其復興。
很多人其實都在心里敲鼓:萬一哪天,天子將楊朱學派這個惡魔釋放出來,天下蒼生該如何是好?
沒有人不對此轉輾反側,失眠。
劉徹笑瞇瞇的看著安靜的博士們。
他的手指,慢慢的敲著案幾。
案幾下,擺著一卷陳舊的竹簡,這在如今已經普及了白紙的漢宮中特別顯眼。
“這個核武器,看樣子是用不著了……”劉徹不動神色的將那卷竹簡掃到袖子里,然后揣起來,小心翼翼的保護著。
能不小心嗎?
這卷竹簡,極有可能是這個世界最后五卷有關楊朱學派的核心論述,而且是戰國時期,楊朱學派最重要的典籍《楊子》的殘卷。
這是當年劉邦留下來,傳給子孫的為數不多的遺產之一。
在漢宮中,向來是跟天子劍一樣,只有皇帝能查閱、使用的少數東西。
為什么?
因為這卷竹簡上的文字,在這西元前的漢室,就像是后世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資本家的天敵《資本論》一樣可怕危險且恐怖的敵人。
這些文字,在數百年前,曾經在中國掀起了一場猛烈的思想大辯論。
即使以劉徹的眼光來看,這上面敘述的思想跟內容,也是危險至極,無比可怕的內容。
一個推崇極端自私本我,自利,崇尚自我本位主義,通篇自由主義跟自我主義,無視社會道德秩序,綱理倫常,不認過程,只看結果的學派。
就問皇帝怕不怕?
說起來也是讓人唏噓。
歷史,總是如此的相似。
劉徹知道,兩千年后的將會重演戰國時期墨家與楊朱學派爭霸的故事。
只不過對戰雙方換了個馬甲而已。
只是不知道,最終雙方的結局會不會落得跟楊墨一樣的下場?
劉徹將這東西帶來,本意是以備萬一,博士們硬是要硬脖子,那他就將這個竹簡的內容透露一點出來,將它作為一個殺手锏跟核武器使用。
當然,這種手段,能不用最好別用。
因為它是雙刃劍。
文人士大夫怕不怕楊朱學派復活?
當然怕了。儒法黃老墨,沒有一家不怕的。
但皇帝更怕!
不然老劉家也不會連續數十年。持之以恒,堅持不懈的打壓和清理一些疑似楊朱學派的官員跟言論。
甚至。是以寧肯錯殺三千,也不可放過一個的態度。
所以,莊子的徒子徒孫,紛紛躺著也中槍,常常被誤殺。
因此,用這個來威脅、要挾諸子百家,其實,是下下策。
不到最后關頭,撕破臉皮的時候。劉徹絕對不會使用。
劉徹將那卷竹簡偷偷的通過自己的袖子,遞給身旁的一個小宦官,然后,這個小宦官馬上就心領神會的將之裝到一個盒子里。
說起來很搞笑,老劉家不許其他人閱讀和學習楊朱學派的理論和思想,但,每一位劉氏天子登基后,除了拜祭太廟,就是閱讀這幾卷楊朱學派最后的遺留。
后來宣帝所說‘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的這個霸王道的總綱,就是楊朱學派的核心論述。
極端自我,自私,自利。
只要有利于朕的。不拘道德、立場、節操,全部都能接受,不利于朕的。哪怕說的再天花亂墜,也給朕去死!
甚至。劉家天子,走的比楊朱學派的論述內容還要遠。
他們在楊朱的論述基礎上。更進一步。
楊朱說‘不以物累’,劉氏已經達到了‘不以天下累’的境界。
“不過,還是有個缺點……”劉徹心里琢磨著:“以后,朕當把太子或者候補太子也加入到學習楊朱思想的序列之中……”
“這樣應該就不會出現元成哀那樣的傻貨了……”
轉念一想,似乎又有些不妥。
讓太子或者準太子也來學楊朱,豈非是主動增加宮廷政變跟的幾率?
想想看,一幫以自我主義跟本我主義,‘不以天下為累’的兒子,看著坐在御座上的皇帝老子遲遲不死,他們會多么心急?
不打出狗腦子才怪!
“朕還是自己動手罷……”劉徹心里想著“寫一本類似太祖思想語錄那樣的簡單直白的執政思想理念跟心路歷程介紹,或者,可以讓司馬談加入進來,幫忙記錄一下,寫成一個類似回憶錄的玩意?”
劉徹覺得,這個主意可以一試。
這個時候,朝議已經自動進入了下一個議題。
也是士大夫們最關心的太學問題。
太常竇彭祖,站在殿中,拿著一本書冊,滔滔不絕的跟朝臣們介紹已經經過天子認可的太學構架草稿。
至于為什么是太常宣讀?
因為在漢室,太常除了管祖宗宗廟陵寢跟神廟事務外,還管一切跟禮法有關的東西。
目前漢室的博士官們,就是太常下屬。
按照傳統,太學這樣的國家文治中心,自然是歸太常管的。
“太學,設一太學令,總攬太學諸事,為以示國家崇文之心,太學令比兩千石,令下設左右太學丞,主輔佐太學令,溝通太學內外,太學丞比千石……”竇彭祖念出來的話,頓時就引發了全體博士官們的熱衷跟熱情。
雖然當今天子玩出了全新的兩千石博士官體系,給足了許多飽學之士的面子。
但,也僅僅是面子罷了。
所謂兩千石某經博士,就跟過去的博士官職能相差無幾。
除了每年多了點俸祿,能帶個更好看的腰帶外,沒有變化。
甚至兩千石博士上市集賣個菜,還得被一個百石左右的市吏呼來喝去。
這可真讓人尷尬!
但太學令就不一樣了!
作為有史以來,第一位國家級最高學校負責人,哪怕其職能只限于太學之中,其權柄跟話語權恐怕也小不到哪里去。
想想看,一個門下有著無數公侯貴戚子侄的人,他的地位,能不高嗎?
甚至,哪怕是太學丞的權柄,恐怕也不比如今的九卿衙門里的負責人低。
頂著一個太學丞的名頭,走到天下郡國,誰敢不給面子?
不止博士官們動心,特進元老們也是蠢蠢欲動。
尤其是石奮,石奮覺得,這太學令,簡直是給自己量身定做的嘛。
只是,所有人都清楚,這些職位的任命權在天子手里,甚至,很可能,現在天子已經定下了人選。
果不其然,只聽竇彭祖說道:“圣意已定,以內史田叔為太學令!”
田叔的身體,在去年后九月,就已經有些撐不住,畢竟,年紀太大了,所以,實際上,現在內史衙門的事務,是由汲黯跟顏異在幫著處理。
田叔要致仕,劉徹自然不能讓他就這么退出政壇。
那樣就會顯得他這個皇帝太小氣,也太不講人情了。
所以,在臨退休的最后,讓田叔風光一把,去太學鍍金,這樣就能為日后田叔正式告老的時候,給他賜爵列侯做好鋪墊。
當然了,田叔年紀大了,去太學也就是掛個名而已,不大可能讓他處理事務。
所以,竇彭祖接著念道:“另外,以兩千石《春秋》博士胡毋生為太學左丞,以兩千石《韓非子》博士張恢為太學右丞!”
胡毋生跟張恢,都是當今世界上一流的教育家。
胡毋生跟其師弟董仲舒,在歷史上,成為了儒家復興和獨尊的基本保障,他們在幾十年時間里,教導出了數以萬計的弟子。
而法家巨頭張恢也絲毫不差到哪里去。
現在這殿中的三公九卿里,就有兩個出自其門下。
一個是晁錯,位居三公,一個是宗正劉禮,未來的楚王。
另外,地方上的兩千石郡守之中,張恢也有三四個弟子。
最有名的莫過于接了郅都的班,繼任為河南郡郡守的宋孟。
而這位宋孟是目前漢室的救火隊隊長,當年,劉徹把河東玩壞了,后來接盤的就是這個宋孟,宋孟在河東干的不錯,把那個爛攤子基本上收拾好了,所以,這次劉徹又點了他的將,讓他去河南。
當此之時,張恢就是法家的旗幟。
可惜,他已經垂垂老矣,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
但沒辦法,法家就他這么一個能拿的出手的巨頭了。
其他不是資歷不夠,就是名望不夠,根本不足以與身負天下盛名的胡毋生對抗。
“此外,臣太常彭祖奉命,擬太學課程表,如今已擬定完畢,獻于御前,恭請圣覽!”竇彭祖又拜奏道。
“呈上來,讓朕與諸公共覽之!”劉徹說道。
“諾!”
不多時,一張巨大的木板,就被人抬到殿中,然后豎立了起來。
所有大臣定睛看過去,然后,無數人瞬間感覺瞎眼了。
只見木板上,用著一條條分割線,將一門門課程詳細的列在上面。
這些課程,以五天作為一個循環,每個循環中,還給了學生們兩天的休沐時間。
這不是問題。
問題的重點在于,太常將每天的課程分作四堂。
稱為‘晨課’‘午課’‘中課’和‘昏課’。
大家一看木板上碩大的文字,就全都看清楚了。
每天的四堂課,分別教授學生黃老、申韓、孔孟及管子啊什么的課程,基本上諸子百家,現在還活躍的,人人有份。
這些也沒什么,大家都有這個心理準備。
但是,太常在這個循環里,加入了三門不屬于諸子百家的課程。
一門叫數學,一門叫地理,一門叫格物。
整個循環之中,至少保證了有兩堂是數學課,一堂是地理課,還有一堂是格物課。
這就讓文人們有些接受不能了。(
我要做皇帝 第六百九十節 文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