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末世的文弱書生 第三十七章 有盼頭啊
程知家人所在的這戶,門沒有拴上,只是虛掩著,就是為了讓他回來時能第一時間進屋。
“娘,哥嫂子,我回來了!”
程知推門進里面,急促說道。
“你們怎么樣?我帶米回來了!”
溫故幾人確定這里沒有別的危險,跟著往里走。
很快發現,里面靠墻躺著三個人,也就是程知的親娘和兄嫂。
只不過此時三人看上去非常虛弱,意識迷糊。
程知試著跟他們說話,但并沒有得到回應。他哥半睜著眼睛想說什么,卻沒聲音,手還無力地發抖。
溫故對旁邊的堂兄道:“鐵頭把你水壺拿出來。”
又找周縣尉要了兩顆硬飴糖,扔進水壺里面,讓鐵頭再擰緊水壺搖晃。
“程兄,是否有干凈的碗或茶杯?有湯勺也拿來。”
“有、有的!”
手足無措的程知按照溫故的話,找來一個瓷碗和湯勺。
竹筒里的甜水倒出。
“給他們喂點兒。”溫故說。
程知端著碗過去。
旁邊鐵頭看著竹筒里面剩的兩顆飴糖,倆剩一半沒溶化。
“弟,這還有糖。”
“你自己吃。”
“哎!”鐵頭喜滋滋倒進嘴里。
溫故轉頭看看程知的家人,對程知說:“像是餓的,喝點甜水先緩一緩。”
視線掃過周圍,又說:“他們把吃的都留給你了。”
程知沉默地給家人喂水,端著瓷碗、拿著湯勺的手顫抖著。
溫故沒一直盯著他,看向屋內:“爐子燃起,再燒些熱水。”
何大立刻跳上前:“我來我來!”
于二見狀也不甘落后,跟過去幫忙。
他們現在要主動表現。隊伍今天搜到不少物資,是按勞分配的,燒水這點小事也能計入其中吧?
就算不計入,給溫故留點好印象也行。
何大一邊生爐子,心中有些得意,又十分慶幸:咱跟對人就是不一樣!
從進鎮到現在,才多大會兒?
兩大袋鹽,各種米糧、干果、糖,其他用品就不說了,他最看重鹽糧。
溫書生說了,要讓青一道長把粗鹽煉成細鹽,吃了不傷身體。
世道太平的時候,他們哪吃得起細鹽,他都不知道細鹽是什么味兒。
現在逃難,反倒是享口福了。
哦,還有糖!
待會兒回去那罐飴糖就要分到手了!
吸溜——
人活著圖什么?
有盼頭啊!
終于不用跟自家牛搶吃的了!
何大的目光掃過周圍,看到邊上擺放的一個個大醋壇子。
他還記得之前溫故跟程知談話的時候提過,醋或許也能辟邪。
沒有酒,搬幾壇醋也很行!
何大眼饞周圍放置的那些醋壇子。
于二也是同樣想法,今天收獲多,心情好,還有興致開玩笑:“又是酒又是醋,感覺自己腌入味了。”
“腌入味不好嗎?”何大反問。
“挺好的!”
跟血氣純凈的人在一起,邪物首先選擇的肯定是別人。
身上有味兒算什么,再來十倍的濃烈!
等熱水燒好,分了些水出來備用,溫故拿出一個大紙包,把里面的糧粉倒進鍋里,對程知說:“煮點米糊給他們吃。”
程知紅著眼,感激道:“多謝!”
坐門口的青一道長看看那個大紙包,又瞧了眼溫故,再瞥一眼程知和家人。
“嘖嘖嘖嘖。”
過了會兒,程知他娘和兄嫂接連恢復意識,雖然依舊沒力氣,但人清醒了些。
程知他娘虛弱的聲音說道:“娘就知道你不會出事,你今天出門前給神仙磕過頭的!”
小劉和周縣尉忍不住往屋里張望。
你們家究竟請的哪路神仙?
程知給家人介紹了溫故幾人的身份,簡要將今天的險境講述。
程知他娘撐起身,感謝溫故他們的救命之恩。
雖然也心疼浪費掉的那些糯米,但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他們對溫故這個讀書人的態度,和其他人明顯不一樣。
擔心溫故對程知有誤會,程知他娘和兄嫂都表示,他們是自愿的,都是源于心中的執念。
程知他爹當年與人爭執,明明對方不在理,但是對方家里有人考了功名,反倒是自己家被所有人指責。
那些人似乎就是憑身份辨對錯。
他爹身上的傷,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也可能緩過來,但周圍不間斷的指責和嘲諷,說風涼話,往門口潑臟水,長期釋放群體的言語暴力,還有不少流言蜚語。
他爹在病床上抑郁而亡。
溫故低嘆:“人言可畏,積毀銷骨!”
程知眼中閃著淚光。
程家早些年逃難到鎮上,自家人沒什么大本事,也無宗親幫襯。
他爹臨終前還惦記著:等程知考了功名,一定要去墳前告訴他!
程知記東西很快,他們家只覺得,這樣的人一定有極高的讀書天賦,咬牙一路供過來。
只要程知考上功名,他們全家就熬出頭了。
家人心甘情愿付出。
若當年有官身,他爹也不至于含恨而終。
溫故能理解他們的想法。
當年的遭遇,讓程知和家人對階級跨越抱有更深的執念。
而對平凡百姓而言,想往上爬,也就只有讀書這一條路。
溫故對程知的記憶水平,已有大致了解。
只有記憶力卻沒有足夠才學,得不到那些學院派人物的青睞。
但同樣是書呆子,出身不同,很可能會有不同的際遇。
在這個時代,如果程知的出身高一些,家里給他運作一下,就能有個不錯的名聲。
名聲可是有大用處的。
再看眼前。庶民,出身平凡,說不定在書院還被人打壓。家人眼光有限,給不出更多的幫助,提供錢財已經是全家能拿出來的,最大的付出了。
程知想著這些年的經歷,再思量如今的世道,不禁潸然淚下。
如今這樣的世道,超乎認知之外,已經快將他們最后的心理防線擊潰。
他家熬到現在已經算內心強大。更多心理承受不住的人,輕則瘋癲,重則自絕,早就放棄了生路,活不到現在。
取過旁邊的干凈布巾,擦了擦眼淚鼻涕,程知說:
“娘,哥,嫂子,你們真的不用再把食物省給我!瘟氣疫癘,萬戶滅門。科舉早就停了!如今這樣的世道,讀再多書又有何用!”
溫故一驚。
等會兒!干嘛說這話?
心態要崩?
這怎么行!
智能小秘書必須得不斷升級信息庫,可不能停下!
溫故觀察著程知和他三位家人的表情以及細微反應。
抬腳往那邊邁出一步,渾身極其自然地流露出盎然的書卷氣,又似是有一種令人肅然的清雅。
那邊,坐門口的青一道長,抬手撫了撫開始抽搐的額頭,撇過眼,起身出去。
沒眼看啊!
屋內。
溫故與程知他們談及邪疫。
程家人不是沒經歷過瘟疫,但以往只是見過尋常瘟疫,而且那時候朝廷很快派人下來處理了。
這一次,聽說皇城都被妖邪禍害,科舉也停止,不知何時才能恢復,有生之年能否見到……唉!
努力奮斗十數年,一下子沒了目標,還要時時防備生命威脅。現在熬一天是一天,憑的只是求生的本能。
此次邪疫,民間流傳更多的是神魔妖鬼之說。
談及這些,程家人心生懼意,話音顫抖。
都快要被嚇破膽,心理防線已經處于一個非常危險的位置,離崩潰不遠。
程知佩服地看著溫故:“你竟然不怕。”
溫故面色淡然,背脊挺直,目光清正,氣韻深沉:
“雖看上去詭異妖邪之極,但,圣人有云,天地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圣人此言亦可指明此次邪疫。
“無聲無形無色,是無狀之狀,撲朔迷離,卻并非‘無物’。只是尋常人難以感知,肉眼無法察覺。絕非妖鬼之說!
“此次北上是逃難、投親,也為尋找救世之道!”
屋內眾人:“……”
又是圣人之言,又是救世之道的,雖然沒聽明白,但感覺溫故身形拔高了,光環疊加,屋內眾人眼睛都像是亮了一個度,生出敬意。
程知正想贊嘆一句。
溫故面有慚色,繼續道:“當然,也是有些俗世私心。”
溫故下頜微抬,側向某個方位。晚霞的余暉從窗外照到他身上。
“皇都淪陷,朝堂崩散。如今邪疫肆虐,生靈涂地,各州形勢也越發危急。
“但,必定也有世家高官穩住當地局勢,施行地方政令……通俗地說,也就是臨時組建了地方小朝廷。”
程家人別的都不懂,但是“小朝廷”這個詞精準抓到了。
像是還擔心大家不能理解,溫故問向程知:“你看過史書,應當知道‘藩鎮割據’?”
程知點點頭。
溫故說:“如今,雖情勢不同,我也不知北地究竟怎樣。只是,我猜測,如今北地的情況或許與之有一點點相似……呃,你能理解就行。”
程知繼續點頭:“能理解!能理解!”
又低聲簡要給母親兄嫂解釋兩句。嗯,確實就是他們理解的那個意思。
“如今,幸存者不多,南地世家豪族不斷北遷,北地各方權貴也正是用人的時候,所以,此次北上,亦是……”
溫故朝著北方虛行一禮。
“慚愧,也是想奔個前程。”
前程!
家里辛辛苦苦這些年是為了什么?他爹在病床上心心念念的是什么?
他們想要跨越階級,改變身份,就只有科舉這一條路!全家都指望著程知一個人,寧可自己餓死累死,也要把這唯一的讀書人給供出來!
當初得知科舉停止的時候,一下子就失了精神氣,萎靡不振,虛脫病態……
如今,如今!
失掉的精神氣兒,又注入了!
程家四雙眼睛亮了十個度,都不用言說,那眼神,幾乎都表明同一個意思——請一定帶上我們!
原本虛弱無力靠墻躺著的程知家人,竟是扶墻站了起來。
屋外。
道長聽著里面的動靜。
唉!
這才多久啊。
溫故此人,果真擅長蠱惑人心!
還好不是同行!
屋里程家人積極表態,希望能夠與溫故他們同行,一起北上。
不過溫故并沒有立刻欣然接納新隊員,而是真誠地勸他們再仔細考慮。
“鎮上許多住宅里面細細翻找,也還可以尋出一些物資的。離開家鄉逃難北上,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過程,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到達。要慎重!”
他越是如此,程家人越是覺得溫故待人真誠。
天色已晚,溫故帶著其他人離開。
連之前惦記醋壇子的何大、于二,也沉默得出奇,像是在琢磨什么重要問題,乖乖跟著溫故出門。
在溫故離開之后,程知把今天的經歷詳細告知家人,還有剛才在那個富戶家里發生的一切,包括溫故說的,人多力量大的那些話。
“娘,我們就跟著他們一起北上吧!不提前程,只我們四個留在這里,活不下去的!”
程知和家人商議。
喝了米糊甜水,有了力氣,也有了希望,他們思維恢復清醒。
這一晚上,他們會慎重考慮之后作出決定。
另一邊,溫故帶著人回貨郎的住宅。
心中暗暗思量著:給一晚的時間他們認真考慮,可一定要想清楚了!
鎮上說不定還有幸存者,程家人仔細想一想,還有誰!趕緊把這些躲藏在家里的活人都挖出來!!
溫故聞著空氣中復雜醇厚的,醋的酸香。
嗯,回去給狗道士些許鞭策之言,趕緊把粗鹽煉了,再去煉醋!
古代末世的文弱書生 第三十七章 有盼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