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仙傾 第185章 鑒主大作
派遣季憂出使雪域,參與的人很多,但說一千道一萬,這件事還是掌事院明面做主的。
雖說修仙者不受命于皇,無需向大夏皇帝匯報,但任務歸來之后總歸是要到院中匯報一下的,這一直都是天書院的既定流程。
但眼見季憂沒來,三位掌事商量了一番,便派了人親自去請。
而在掌事院弟子領命,前腳剛剛離開掌事院沒多久,便有一位身穿大夏官服的中年男人進入了掌事院中的掌事樓。
三位掌事此時正在飲茶等人,未來得及開口,便見到眼前人已經朝前躬身。
“秦掌事、郎掌事、計掌事,在下戶部尚書竇熊,見過三位掌事。”
“哦?原來是竇大人,有失遠迎,快快請坐。”
天書院是大夏圣宗,當初掌教一脈曾與皇室有過姻親,而大夏的祖皇本就出身于天書院,所以盡管如今的青云天下是仙權在上,但天書院對夏朝大員的態度也還是不錯的。
不過相互之間的交際嘛,一向都不多。
畢竟身處主理院務之職,無論明暗,他們還是要保證在一定程度上的獨善其身,不可與凡間勢力走的太近,這是院規。
掌事院三人雖然喜歡拿腔作勢,但一直視天書院宗威為畢生理念,也很尊重院規。
除非,別人給的真的很多……
而青云有句古話,叫做無事不登三寶殿,尤其是平日并無來往的人,于是秦榮不禁開口:“不知竇大人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我要狀告天書院弟子在盛京當街行兇!”
“哦?竟有此事?”秦榮的表情瞬間嚴肅了起來。
“今日巳時,有人無緣無故出劍,斬了我府門前的獅子頭,盛京城中所有人都可作證!”
“是誰敢如此行事?”
“季憂!”
竇熊站在掌事樓的廳堂之中,面露悲憤。
司仙監不理?還寫詩?該當青史萬世尊?那就報仙!
總之讓他兒子一輩子不能回京,這一點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而在竇熊看來,天書院本就不喜季憂,如若不然,在他兒子設計引季憂出使雪域的時候,掌事院也不可能出面推波助瀾了一下。
即便其背后必然是內院某些世家長老做主的,但掌事院終究是不希望季憂安穩的。
季憂身為天書院內院弟子,不怕司仙監,
司仙監也不想和他做對,但他總歸是要害怕天書院的。
啪啪啪——
竇熊將話說完,朝外拍了拍手,就見幾個竇府的家丁便抬著一口箱子進了掌事院。
隨后箱子打開,黃澄澄的光芒無比耀眼。
求人辦事,如果沒理,那就必須有禮。
這種規矩在青云天下已經沿襲千年,而竇熊既然出身大夏官場,還是曾經執掌稅奉的要員之一,自然深諳此道。
秦榮見狀一怔,看向對面而坐的郎和通和計敬堯,三人同時想到了方才在盛京城西部感受到的那股劍氣。
任誰都知道,在此地能如此劍氣逼人的唯有季憂。
不過直到此刻,他們才知曉那一劍落在了何處。
竇遠空在使團一事之中扮演的角色不是什么秘密,三位掌事此時想想前因后果,倒覺得這一劍還真不是無緣無故。
郎和通此時放下茶杯,笑吟吟開口:“一對石獅子而已,大可以再換一對,另外,我人族與妖族之間的局勢你也應該知曉,石獅子這種物件已經不太適合擺放了。”
“當初太古遺族統治萬族的時候,不但喜歡生食活人,還喜歡將妖族真靈拔出,強迫他們退回祖形拴在門口,手段極其殘忍,而你們這種在門前擺獅子的陋習便是從那時繼承而來,這是妖族的恥辱。”
郎和通看著他:“妖族答應不與我人族為敵,日后兩族交流必會多起來,竇大人,你這獅子若是一直擺著早晚是會惹禍的。”
竇尚書來此不是為了談青云歷史的,聽后不禁開口道:“獅子自然無礙,便是不擺也無傷大雅,但關鍵是我兒子。”
“令郎?”
“季憂斬了我府前石獅之后還威脅我,要我兒他此生不可回京,此事還請天書院做主,我不需要他賠我獅子,但我要我兒回來,另外再讓他去我竇府道歉!”
計敬堯此時開口:“令郎現在所在何處?”
竇熊聞聲開口:“我兒前些日子受友人邀約,離京冬游。”
老父親一點也沒提季憂回九州的消息傳來之后,他的兒子是如何狼狽收拾行囊,慌不擇路出京的,遇到人問基本都是這個回答。
冬游。
聞聽此言,三位掌事互相對視,但誰也沒有說話。
正在此時,門外有弟子回來,在堂中鞠躬
道:“掌事,季憂前來復命了。”
秦掌事轉頭看向竇熊:“季憂來了,竇尚書要不……先回避一下?”
竇熊其實聽到季憂的名字便有些發慌了,不是因為他戰力多么強,而是他從來都不懂規矩,也從不考慮什么面子不面子。
于是在露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之后,這位竇尚書起身就去了屏風后側,片刻又道:“我就這樣站在此處,他會不會發現我?”
郎掌事思索了片刻,揮袖將一道玄光瞬間打落在了屏風之上,掩藏了他的氣息。
竇熊稍稍松了口氣,隨后從屏風后向前堂望去。
與想象之中不同,季憂并非是恭恭敬敬進門的,反而是昂首挺胸,讓竇尚書微微皺眉。
而最讓他感到納悶的是,這鄉野私修進來之后第一眼看的不是三位掌事,而是自己帶來的那一箱金子,隨后才是三位掌事。
季憂忽然揚起嘴角,心情好了不少:“見過三位掌事。”
秦榮驚訝于他的禮貌,和其他兩位對視一眼后道:“季憂,坐。”
“多謝掌事賜座。”
“此行出使雪域一事的過程,我們已經在司仙監的傳訊之中得知,此次喚你前來便是走過
流程,在此也不再對你做過多詢問,只是有些案卷需要你畫押。”
秦掌事取出幾份案卷,上面的字寫的密密麻麻。
季憂看了一眼,基本就是根據司仙監的傳訊所寫的一份類似總結的文件,講述是他們出使雪域的全程。
石君昊與蕭含雁都已經簽過,目前便只剩下了季憂。
“直接走流程挺好的。”
季憂拿起筆簽下,一邊念叨一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隨后腰間光華一現,瞬間傳來嘩啦一聲,準備開始走流程。
竇尚書此時就在屏風后側,聞聲挑眉,便見到碎劍在掌事院之中鋪了滿地。
這些劍規格制式都相差不多,應該是一起買的,光是從那些斷裂的劍身碎片是看不出多少,但劍柄可以。
地面之上,劍柄足有幾十個。
他在雪域醒來之后除了想要懸在房梁上的金疙瘩,還問公輸仇要了那些被他撈回來的斷劍。
公輸仇當時不太理解,劍既然已經斷了,還要來何用。
如今,這便是用處。
秦榮、郎和通和計敬堯此時表情一僵,右眼皮狂跳。
季憂沒有看到他們的表情,而是喃喃開口道:“我此行出使雪域,搭弓射飛了一柄靈劍,劍斬蠻族兵王之時碎了四十一柄劍,價值大概要三千兩。”
竇熊:“?”
秦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若我沒記錯,那些劍本就是我掌事院為了支持你此次任務花錢買給你的?”
季憂愣了一下,思索許久之后開口:“是嗎?”
“是啊。”
“哦?還有這種事,我倒是忘了……”
季憂看了一眼地上碎片:“難道這樣就不賠了?”
秦榮愣了半晌:“本來就是我們出錢的,怎么還要賠呢?”
“可我沒劍了啊。”
“你本來也沒有五十把靈劍不是?”
季憂沉默了許久:“好吧,那這些就不給你們算錢了,但是我在玉園與妖將戰斗之時被奪走了兩柄我自小便十分愛惜的寶刀,那是我在一次墜山的奇遇之中所得,加起來要五千兩才行。”
秦榮此時皺起了眉,轉頭看向了旁邊的另外兩名掌事。
郎和通此時起身,去后側的案卷室拿出了案卷,翻看許久后有些疑惑地開口:“那妖將最后不是被你殺掉了?”
季憂轉頭看去:“是殺掉了,但我翻遍了他全身,也沒找到我的刀。”
“可我記得你從不用刀?”
季憂看著他,心說你沒有出去殺過人吧:“郎掌事說笑了,誰還沒有一點不為人知的底牌保命手段?如若不然,我一個鄉野私修又如何在這處處被針對的世道之中活到現在的?”
聽到“處處針對”四個字,郎和通一時無言,便見到計敬堯也站起了身,湊到他的身前重新看了一遍案卷。
在看到那妖將赤手空拳打的季憂滿身刀傷,而如今又聽說季憂丟了兩柄自小愛惜且價值五千多兩的寶刀時,他的腦子不禁有些無法運轉。
此時,季憂看向了擺在堂中的那一箱金子:“其實這些就夠了。”
見狀,秦榮屏住了呼吸,忽然明白他是從一進門就誤會了。
他說的流程簡化,指的是不需要他再親自寫一份關于出使妖族全程的案卷,只需要以司仙監傳訊為底稿簽字就好。
結果他理解的是,直接給錢。
“那我不客氣了?”
季憂揮袖將那一箱金子收入了自己的儲物葫蘆之中,忍不住揚起嘴角:“早就準備好了的還在這演,其實我之前一直都不喜歡你們掌事院,覺得你們行事太過裝腔作勢,但現在我有些改觀了。”
秦榮本想出手阻攔的,但馬上就要伸出去的手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因為他覺得若是此時阻攔,那季憂丟失的那兩柄刀的錢需要他們掌事院來出了。
算了,就當是竇尚書在這里丟了一箱金子,隨后被季憂撿走了……
此時,郎和通與計敬堯對視一眼,隨后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屏風的方向。
而收好金子的季憂則從掌事院的廳堂之中站起身,看著秦榮道:“下次有這種好事還叫我,身為天書院弟子,是要為天書院分憂的。”
不,不叫了。
汝彼娘之,甚貴乎。
離開之前給了他黃金萬兩及三千靈石,這已經是極大的數額了,之后他又在穹華閣賴了一筆賬,大概也差不多這個數。
如今回來,又拿走了差不多的數目。
雖說七大仙宗都是被地下萬民所供養,倒
是不太在乎這黃白之物,但他們不事生產,平時卻需要花大價錢購買丹藥,如此消耗也是十分觸目驚心的。
三位掌事此時已經不太清楚,這到底是坑他還是扶貧了。
此時望著季憂走出了掌事院,竇尚書有些愕然地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盯著遠處看了許久,不明白季憂在掌事院的面前為何也敢如此囂張。
這與他來時想到的,季憂在天書院壓力之下向自己低頭認錯的畫面,簡直截然相反。
秦掌事看出了他的不解,此時從木椅之上起身,緩緩開口。
“你以為他無視規矩的做法,是只在外面才有的?”
“不。”
“當初季憂的天賦逐漸顯露,驚訝到了一些人,有人怕他阻礙了楚家次子晉升內院的道路,于是出面讓我們將其派去岐嶺,調查邪種大規模逃出遺跡之事。”
“那一次他回來復命,是御劍踏山而來,然后滿身劍氣從我面前走過的。”
“有人說修仙者個人實力再強也比不過背景勢力龐大,季憂不過是個鄉野私修,不足為懼,但后來人們才逐漸明白一件事,不怕死的人其實也很可怕,雖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不
怕死。”
竇尚書聽后凝住了眉頭:“難道天書院貴為大夏圣宗,七大仙宗之首,竟然連一個學子也無法管束?”
郎和通此時從后面開口:“我知道竇尚書來時是怎么想的,覺得我掌事院與季憂不對付,覺得我們也想他過的安穩,其實一開始確實如此,但后來便不太一樣了。”
“秦掌事前幾日謄抄案卷時候曾跟我說,他以前每次寫這種東西都覺得枯燥,但每當寫到季憂的部分卻是最痛快的。”
郎和通此時撿起了桌上被簽過字的案卷:“你以為這只是例行公事?不,這是要被記入青云仙史中天書院卷的,岐嶺救出丹宗親傳,靈劍山問道斬破劍林,策劃玉園反擊換來妖帝言和,這都是大事。”
“天書院,總是要留些故事給后人看,仙宗高層怎么決定我們不管,但其實靈劍山問道之后,我們便很欣賞季憂了。”
“有人說歷史是虛無的,但我們總不想讓后世看到這些史籍的人問,那個叫季憂的后來怎么樣了,被回答道最后是被掌事院三個掌事迫害致死。”
竇尚書一開始還想讓季憂受盡天書院壓力,隨后到府上道歉的時狠狠羞辱他的。
但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明白季憂在天書院中所扮演的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角色。
千百年來,季憂這種鄉野私修并不多見。
他的另類來源于出身,天然就和世家子弟不同,但拋開這些而言,沒人會質疑他是天書院近些年最優秀的學子之一這件事。
如果不是和楚河同年入院,如果不是非要從外來仙莊手下削減稅奉,他甚至已經進了仙殿,混的風生水起。
然后做個長老親傳,與各大世家交好,娶個名門女子,掌控人族九分之一的稅奉。
換而言之,天書院內也好,天書院外也好,大家不待見他的原因其實不是因為看不上他,想要排擠他,而是他主動選了這條最為難走的路。
豐州季家建立之前,內院其實有好幾個殿中長老要選他做親傳的。
是他自己選擇了劍指夜城山,斬仙莊,削稅奉。
換句話說,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個人排擠著所有人。
可竇家有什么?
竇家不過是在魏厲當權之時附庸而上的新貴,在皇權低于仙權的青云天下,竇熊這個戶部尚書甚至連權臣都算不上。
天書院三個掌事會因為家族原因,內院長老的原因去出手對付季憂,但怎么可能會為了一個凡間世家去對付季憂。
那家伙,是個敢在蠻荒劍斬兵王的人。
竇熊此時才終于接受了現實,知道是自己把季憂想的太沒有位格了。
兒子當初的靈機一動,或許真的要讓自己此生無法回京。
秦掌事此時拍了拍竇尚書的肩膀:“其實竇大人也不需如此著急,季憂既然收了你的錢,便說明這件事其實還有緩和的余地,慢慢來就是了,先讓令郎在外面多游歷一番,氣總是會消的。”
竇熊抬頭看著他,嘴角抽搐著開口:“是嗎?可你們好像沒說那箱金子是我給的。”
“額,這件事倒是忘記了……”
此時季憂已經離開了掌事院,錢多到竟然有了一種想要請客的沖動,實在可怕。
隨后他沿著山道走入萬頃林海之中,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中。
內院弟子日常也是由掌事院所負責的,他們已經得知季憂歸來的消息,已經將院中落葉清掃干凈,并在水缸里添了新水。
不過因為多久未住的緣故,初房之中還是
有一種封閉依舊的陳舊氣味。
季憂邁步進入其中,將門窗四敞,隨后將棉被從樟木箱底取出,抖開棉絮后晾曬在院中的竹架上。
隨后又轉身回屋,將爐膛清理干凈,以木柴引火,隨后丟入木炭,以靈氣催燃,煮上一壺清茶。
等到將一切做完之后,他才將懷中的那封寫著南華城——丁婉秋的信箋取了出來。
剛才因為趕著去掌事院要錢,季憂有點怕拆開之后把自己的心情整挺好,見到掌事院的掌事之后嘴張的不夠大,于是一直將這封信留到現在。
此時,季憂將茶水沏好,將信封緩緩拆開。
而當信封中的紙張在燦爛的冬日下被展開的時候,季憂的眼神卻不禁凝固了。
他一開始覺得信中應該是雖然略顯嘴硬但卻言之不盡的長篇大論,畢竟他離開了那么久,總該有不少話要說的。
關于破境的事,或者是問他一些關于出使妖族的問題,但讓季憂沒想到的是,這封信里根本沒有字。
這里面不是信,而是一幅畫。
說畫也不太嚴謹,因為上面只有兩個火柴人一樣的人物。
右邊的那一條看的看的應該是個女子,頭部的描繪是個黑圈圈,中間點了個點,畫了個鉤,應該是眼睛和嘴巴,從腦瓜頂垂下的幾條黑線代表的是頭發,手持一柄長劍,作弓步刺出狀。
至于這長劍,其實也就是一道墨痕畫出的橫線,但以季憂的聰明才智,一眼便將其認出來了。
而畫面的左側是一個也是一個粗糙的小人,畫的更為簡陋,代表腦袋的黑色墨點上畫了個點,像是發冠,然后被女小人手中的長劍穿心,挑在半空中,跟燒雞似的……低頭含胸的姿態倒是顯得十分傳神。
季憂看著這封信,忽然陷入了沉默。
什么意思?
這是要一劍戳死我?
季憂思索了許久都沒想太明白,心說我那封信里也沒有惹怒這傲嬌鬼的語句吧。
凝視許久之后,他將信放下,端起茶杯緩緩飲了一口,心說莫不是破境的時候走火入魔了吧……
不過這畫怎么說呢,雖然沒有什么美感,但莫名讓人覺得十分可愛。
靈劍山小鑒主是天下最快的應天境,又是靈劍山的掌器者,長得還絕美,沒想到畫出來
的畫竟然會這么幼稚。
思索之中,季憂似乎腦補出一個赤著雪白玉足的仙子,帶著兇兇的表情,握著毛筆揮毫潑墨的畫面,最后完成一副稚童拙筆的畫面。
坐看仙傾 第185章 鑒主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