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校尉 第四二二章“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指揮使,將軍已經動手了!”
次日黃昏,天色將暗,整座川中關掩映在飛飛灑灑的飛雪之下,透著一股難言的安靜。
一位赤甲大漢快步踏過風雪長廊,走進一座大殿,朝著一位正站在側邊窗戶,看著外面大雪的高大人影,拜手低聲道。
裴閻虎迎著窗外猶如風刀一般的寒風,看著蒼茫灰暗的天空,一雙虎眸眼皮低垂下來,里面深如幽潭,似有萬千情緒在其中醞釀,最后口鼻間長長呼出一條白氣。
接著緩緩側過身來,此時這位碩果僅存的指揮使沒有了之前的威嚴雷厲,看著這位九中郎手下驃騎,語氣悠悠,帶著歷經風霜的滄桑,“本使期盼著這一天早點到,又希望晚一點!”
“死了太多人呢了,昔日的袍澤,弟兄,親人,可能前一秒還在與你說笑,下一秒就會倒在血泊里,被妖魔啃食,尸骨無存。”
“但這一天總是會來,我們遲早要與那些畜生決一死戰,而我們的宿命早已注定!”
“只是這一次你們將軍的危機,或許能改變些什么。畢竟“危機”二字,危險中蘊藏著機會。”
“起碼,我們這一次是主動進攻!”
說到這時,裴閻虎的語氣有些急促,隨后那雙虎眸一張,聲調一沉,
“這一次,牽一發而動全身,你此次帶兵,肩負重擔,一旦出兵,東南防線的靖遠府,西南防線虎峽關的妖族必會支援,甚至會驚動其他妖族,棋子踏錯一步,你們中的很多人很可能回不來了,懼否?”
對面,陸明身子挺直,神色冷峻,眼中跳躍出熊熊火光,非常認真“末將就算身死,也會保全我家將軍和弟兄們歸來!”
裴閻虎點了點頭,那眼中的情緒盡數收起,“好,去準備吧!”
“我伐山軍總該揚眉吐氣一回,不打那窩囊仗!”
“來人,擊鼓!”
這一刻,這位指揮使的聲音變得昂揚無比!
沒多久,
“咚”
“咚”
“咚”
沉悶而愈發急促的鼓聲,擊破風雪昏暗的長空,隨風傳蕩在這座不大的川中關!
此時,川中關內四方,略顯嘈雜的客棧,酒肆,喧鬧隨著鼓點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里而靜止。
桌椅磨擦地面的聲音陸續響起,一個個人影從桌上蹭地起身,朝著鼓聲傳來的方向望過去。
沒有大呼小叫,沒有驚聲四亂,許多人的眸光里,透著一種終于來了的緊張與釋然!
“要打仗了!”
有人長長嘆息一聲。
他們身在前線邊關,前線的大大小小消息流傳,他們最是清楚,十萬大山的封印破開,妖族正在調兵,準備卷土重來,錦官城傳來的消息已經印證了這一點,后方正在全力備戰,坐鎮錦官城的第九山萬余鐵騎于前日夜里入關!
擊鼓,代表著要發兵了!
傳言果然是真的!
就十幾日前伐山軍緊急發榜的那會,伐山軍招人調查淪陷府關中妖族的情報,就有猜測流傳,這次關內伐山軍要主動出擊。
想化被動為主動,趁妖族沒有完成調兵,進行騷擾奇襲!
如今鼓聲響起,印證了這一點,不過很多人保持悲觀,妖族破開封印,卷土重來,勢必聲勢浩大,而如今關內的伐山軍大多是殘兵敗將,只剩下幾萬兵馬,還要防守關內。就算主動出擊,派出去的那點兵馬,又有多少作用呢。
“此次出兵,那些兵馬,怕是要死光!伐山軍這是何必呢,何不等后方人馬增援,死死守住關內!”
“就算第九山兵馬增援,也不夠啊!”
“最好是退回錦官城.,老子待在這地方.”
一座城西的酒樓里,有人出聲,露出膽怯心思,覺得呆在關內守城就好了,最好是退回錦官城,說著想起什么,神色有些懊惱,嘴上罵罵咧咧
這是一位身穿錦衣的青年,是當初被家族依照第九山那一道命令送過來守前線的某位偏房公子,屬于奶奶不疼,舅舅不愛的那種,心里怨氣不小。
他們不準離開川中關,定時需要去伐山軍那邊點卯,領取一定的任務,有些他認識的家族子弟,就死在了去外面執行任務的路上。
以前錦衣玉食,逍遙自在慣了,哪里在這刀口上舔血的前線呆的下去,心里自有怨氣,在此刻發泄出來。
不過他后面沒說完,就被一只手捂住。
是同在一張桌子上的一位同族兄長,對方側在這家伙耳邊,面帶厲色,低聲道:“你想死別拉著我們,第九山兵馬就在這里,這話要是傳出去,你想過后果沒?”
“只要那位大人還在,我們就得好好守這里的規矩,閉嘴!”
說著,這位兄長看向大堂內其他人,準備告罪。
就見旁邊桌子上有一位身穿一身半袖長衣,頭戴斗笠,背著一把環首大刀的絡腮大漢側身坐著,接過話,
“沒意思,這位公子怎么不繼續說了?”
“別把別人都想得和你一樣,當縮頭烏龜當慣了!”
“陷陣之志,有死無生,這才是伐山軍的血性,來川中關的都是殺來妖的,別玷污了這地。”
說著,這位絡腮大漢把桌子一碗酒大口灌下,“砰”地落下碗,隨后站起身,
“那些人里面,算我一個!”
說完,此人快步離開了這家酒樓,闖入外面呼呼的風雪之中。
而醉著這位漢子動身,酒樓里,陸陸續續有人拿起斗笠或者蓑衣,離開這暖和彌漫著酒香的屋子。
一下子,酒樓里冷清了不少。
只有那桌臉色難看的幾位公子,還有默然不語的一些人。
鼓點徜徉間,北城,一條積雪堆滿墻邊的巷子,一頭黑色神駿大馬在一家青石壘砌的院門前噴卷著白氣,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影飛身上馬,背后背著沉重的劍匣。
“公孫大俠,您身上的傷還沒恢復,萬萬使不得啊!”
院門口,一位老漢身邊站著一雙兒女,面帶憂心,雙手抬起,勸阻道。
馬背上,公孫無忌聽著風雪中急促的鼓點,盡管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尤為發亮,“風雪大,你們回屋吧,這鼓點愈發急促,馬上就要發兵了,我還要召集幾位好友,就這樣!”
說著,公孫無忌調轉馬韁,馬聲一嘶,大馬就此蹄子飛濺著雪泥,飛奔而去。
院門前,老漢和一雙兒女看著這位恩人遠去,嘴唇微微顫抖,口里噓噓念叨
“好人會有好報的。”
而另一邊,南城,靠近城墻的一間院子里,城中四處冰雪覆蓋,而唯獨這間院子,綠樹清幽,還有繁花綻放,里面溫度宜人,有陣法覆蓋。
此時,城中的鼓點聲也傳到了這里。
大廳中,兩側有兩列人影站立。
一邊皆身穿淺黑色外襯,內襯白衣,袖子上繡著一把白色小劍,頭戴玉冠,背后背著劍,其中多是年輕男兒,另一邊,則盡數是青春嬌艷的女子,個個面容嬌好,氣質清麗,身穿白衣,單手把劍,背于臂后。
而在堂前,兩把大椅之上,有兩道氣勢凜然的人影端坐在此,
蜀山劍派的掌教易蒼天,素女劍派的“神姑”!
而兩側則是當初支援第九山,后跟隨第九山回川中關,留在這里的兩派弟子。
青陽子,姬無名,安美婦,這些熟悉的面孔都在列,他們此時正在恭敬您神,聽著易蒼天開口。。
這位蜀山劍派掌教提前知道了內容,知道鼓聲響起,說明第九山中郎將那邊有了新的情況,川中關馬上就要發兵。
關內傳言只猜測川中關要主動發兵,但規模不大,還是搞奇襲,騷擾,可他卻知道,這次陣仗會空前,波及附近所有防線,關內關外都在調兵,前線的所有人都會波及。
事關重大,他不能暴露昨日議事的真正目標,但會警醒手下弟子,不能掉以輕心。
易蒼天凝重著臉色,語氣低沉,
“此次伐山軍出兵,由第九山發起,干系重大,我和神姑需要坐鎮川中關,不能親自帶你們奔赴戰場,萬事需要小心。”
“你們都是曾跟隨第九山上戰場的人,但千萬不要掉以輕心,要記住,這次和你們之前經歷的不一樣,這次出兵,非一城一地之失,很可能像滾雪球一般,陣仗鬧得越來越大,整個前線都要波及。”
下面站著的兩派弟子聽到這位武藏掌教語氣里透著的凝重,和提醒的內容,心里不禁一跳,忍不住驚疑。
連這位武藏掌教都如此慎重,這次發兵到底要做什么?
弟子們有些騷動,忍不住發出細微的聲響,或是對視一眼。
“掌教,事情真這么嚴重?伐山軍何故突然如此?”
站在蜀山弟子前的青陽子,眸光綻放出驚疑,朝著易蒼天詢問。
如今這位自上次一戰后,實力大漲,已從道兵晉升為道果。
“你們去了就知道了!”易蒼天沒有對此解答,說著,有些微不可查地嘆息一聲,看向自己面前的門下弟子,溫聲道:
“你們中若是有退出的,可以退出,畢竟是我應諾的,不會怪罪。按理說你們已經支援過一次,也該輪換其他人來,只是時間上有所來不及。”
他知道此次兇險,對這些弟子有所不忍,畢竟這些弟子也是好不容易從妖魔戰場上活著回來的。
這話一出,蜀山劍派這邊十幾位弟子,有的面色微變,露出掙扎之色,恍惚間想起昔日的場景,有人則目光堅定,反而蠢蠢欲動。
但直到這話問出來五六個呼吸后,沒一人選擇退出。
易蒼天見這一幕,沒說什么,只是目光爍爍,十分明亮。
旁邊的“神姑”見這一幕,目露贊許,微微點了點頭,隨后側過來,眼角帶著細紋的水亮眸子看著自己門下的女弟子,輕聲道:“該說的,易掌教已經說了,我和易掌教一個意思,有退出的可以退出,不要勉強,也無需看別人,怕丟了臉面,畢竟死生不是兒戲,不用勉強,大家也不會怪罪。”
顯然這位“神姑”的方式就要細膩溫婉一些。
而這些女弟子,也沒有人退出,只有齊聲清脆的聲音,
“弟子愿往!”
這些人沒有多么振聾發聵的言語,默默地沒有退縮。
“好!”神姑與易蒼天對視一眼。
“那就各自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去伐山軍駐地,找第九山的陸驃騎!”
“是!”
兩邊弟子,共計三十余人齊齊拜手,接著紛紛離開大廳,各自去收拾準備。
“青陽子”
“如月!”
“你們且留下。”
易蒼天和“神姑”將這領隊的兩人叫住。
“此去變數太多,我和神姑商量,賜予你們一些寶物防身,你二人要保護好門中弟子,也要顧全大局。”
青陽子和安姓美婦對視了一眼,紛紛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咚”
“咚”
“咚”
夜色侵襲,伐山軍駐地,鼓聲如雷。
校場之上,火盆噼啪,火光熊熊燃燒,映襯出一片片光亮,數萬鐵騎筆直如林,寒光如陣,如同黑云壓城,氣勢連成一片,望之攝人心魄。
點將臺下,有四路方陣,四道伐山旗在風雪下飛揚,旌旗獵獵,當頭為先,四頭高頭大馬位列軍陣最前方。第七,第八,第十二山中郎將,各領一支兵馬,共計一萬六千騎,陸明領第九山右路神威軍一萬一千鐵騎,陣列在前。
在第九山列陣的寒光鐵甲之間,有幾排身穿白衣,背后背劍的靈秀身影,都是熟悉的面孔。
來自于隨軍的蜀山和素女劍派弟子。
雖然白衣顯眼,但放在數萬方陣中,顯得毫不起眼。
他們目光張望,第一次親身參加伐山軍的點兵,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驚人氣勢,眼皮忍不住大跳。
人太多了!
本以為就第九山出兵,竟然有其他三路伐山軍要一齊出兵!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足有數萬!
他們終于明白兩位掌教臨行之前給他們說的那些話,說此次干系重大。
就在這時,鐵騎放陣中,有兵馬拉著車一排排穿梭在軍陣間,很快,青陽子,安姓美婦這些劍派子弟的手上多了一個土陶碗。
隨后,有甲士掐訣,從車上的酒壇里飛出一道道酒液。
“嘩嘩”
這些弟子看著手中的酒碗,里面的酒水有些渾濁,目光不由驚異,
“這難道就是壯行酒?”
聽說前線的將士們要上戰場執行重大且危險的任務時,指揮官會為他們斟上一杯酒,用酒為勇士們壯膽送行。
而此時,點將臺上,一道身影從天而降。
正是身穿盔甲,龍行虎步的裴閻虎。
他端過來一碗下面遞來的酒,虎目雄視風雪火光下那茫茫近三萬鐵騎,高聲吟唱那首故老相傳的戰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這聲音洪亮,充滿滄桑豪邁,穿過呼嘯風雪,讓數萬甲士胸口激蕩。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無數聲音齊齊匯聚在一起,熾熱戰意隨著這戰歌洶涌而起,沖上云霄。
待這聲結束,點將臺上,裴閻虎將手中的酒碗雙手端起,朝著下面一敬。
“蹭蹭”
數萬將士齊齊舉碗,整齊劃一,盔甲摩擦聲都帶著韻律。
裴閻虎喝下這碗中酒,隨后將手中的碗往下一摔。
“哐當”
碗碎,幾滴酒水灑下晶瑩的弧線。
這一剎那,下面無數碗片碎裂的聲音響起,氣勢也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出發!”
裴閻虎一聲大喝,下一秒,猶如山崩海嘯。
這一聲,如同驚雷,徹底點燃寒夜。
戰鼓急促,如銀瓶炸裂。
號角吹響,如戰車轟鳴。
“出發!”
“出發!”
一位位傳令兵駕著快馬,穿梭密密麻麻的軍陣,飛聲傳令。
緊隨著,馬蹄長嘶,點將臺下,擔任這次主力任務的陸明,率先調轉馬頭,快馬化作閃電,穿過如林的兵陣,居于中線,赤甲化作一道火光,劈開了這刺骨的寒夜。
他這一動,猶如江河開了閘口,一發不可收拾,數萬兵馬陸續轉陣,化作鐵甲洪流,沖出伐山軍駐地,直往南去。
而在這寒夜里,成千上萬道目光注視著這一切,當看清那猶如黑云壓城,一眼望不到頭的洪流奔涌而出時,倒吸涼氣聲直起!
他們猜錯了!
這是一場大仗!
巡山校尉 第四二二章“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修我戈矛.,與子同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