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江湖的誰談戀愛啊 第13章 我不當反賊了
江南的清晨,靜謐之余,空氣中又好似帶著些許水汽。
白馬載著兩人在官道的馬車側方穿行而過,不急不緩踏著蹄子,馬蹄聲與馬車碾過道上積水的細微聲響都帶著些許安逸的韻味。
暖陽在官道積水上映著淡淡的光。
趙無眠駕馬的速度并不快,慢悠悠朝臨安趕去,蕭遠暮坐在他身前,抬眼望著逐漸靠近的臨安城,眼神漸漸復雜。
她委實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和趙無眠在這種情況下掃墓。
入城時,城門守軍一直時不時打量趙無眠。
青城山敗刀魁,曽冷月誅佟從道,許多人都在現場見過趙無眠,拜此所賜,江湖坊間流傳有許多他的畫像。
不過就如武魁乃是江湖鳳毛麟角的存在,在琴棋書畫這一道上,不同的人水平差距也是極大,因此大多畫像的五官細節大都不同,相同點只有那三分神韻。
但廣為流傳的畫像還是讓守軍感到幾分眼熟,不過他們這些人也不覺得自己有朝一日能與那位傳聞中的未明侯見面,本就只是對那畫像隨意掃過幾眼,有個印象罷了。
“江湖人?別惹事,最近未明侯可在東海,距離臨安不遠,前幾日有個不長眼的惹出禍端,被未明侯在揚州當場誅殺……”
守衛警告之余,一想起他們朝廷有未明侯這號讓偌大江湖聞風喪膽的猛人,還是不由驕傲挺起胸膛,語氣也多了幾分自信。
趙無眠覺得好笑,與蕭遠暮入城后低聲道:
“咱這反賊如今也是名人了,不提以前,就說年前晉地逃亡那會兒,我的畫像要是滿天飛,嚇都得被嚇死,根本不敢到處亂跑。”
“如今抱上那女皇帝的大腿,成了朝廷的未明侯,你很得意是不是?”蕭遠暮側眼看他。
“重點難道不是我自稱反賊嗎?古往今來有幾個反賊能如我一樣打入朝廷內部,位極人臣的?”趙無眠疑惑看她。
“花言巧語……快走吧,先回院子一趟,山路不易,把馬栓院里,否則隨便栓山腳下,下山后馬兒肯定得丟。”
這倒不是危言聳聽,江南這地方不似中原晉地臨近草原,根本沒什么好馬場,相比北方江湖,這里一匹好馬甚至比武功秘籍還要珍奇。
趙無眠不以為意,輕夾馬腹,“走,回家嘍。”
白馬載著兩人,以防撞到人,緩緩在街上踱步而行,沒走幾步趙無眠就忽的一拉韁繩停步。
“……家怎么走?”
蕭遠暮聞言沉默兩秒,而后忽的用后腦勺在趙無眠的胸膛上撞了下,繼而不禁笑了起來。
趙無眠也不由跟著她笑。
臨安是正兒八經的江南水鄉,文人墨客多于江湖武人,一路行來,吟詩作對,撐椅作畫,盤坐撫琴者多矣,讓趙無眠這喜歡打打殺殺的粗人只覺新奇。
但走南闖北,哪兒都少不了江湖人的影子。
路過茶館酒肆,總能聽見閑談碎語。
“鄱陽湖距離臨安幾百里路,但因為當初蕭遠暮獨斬老槍魁,那兒便成了武林圣地,官道直通,暢通無阻,兩匹好馬撒蹄子跑也要不了幾天……真不去湊湊熱鬧?”
“那你給我找兩匹好馬?”
“額……”
“咱臨安馬市,最次的駝馬都得成十兩銀子,稍好一點的,腰間不纏兩大包錢袋都不敢看……”
趙無眠聽著街邊閑談,在蕭遠暮指路下,緩緩策馬來至西湖邊上一處別院前。
他坐在馬上,望著院門,門前的對聯極為陳舊,顯然今年年關根本沒人回來過年。
蕭遠暮翻身下馬,推開院門,木門發出‘嘎吱嘎吱’的牙酸聲,門上積攢的煙塵也一股腦落下。
蕭遠暮衣袖捂住鼻子在面前揮了揮,“一年多沒來這兒住了,等掃完墓我們再回來打掃吧。”
趙無眠下馬牽著韁繩向前,走進院子,四處打量,犄角旮旯都結了蜘蛛網,便道:
“反正我們今晚也不會住這兒,掃完墓取了馬直接回去就行,還打掃作甚?”
“若是沒來也就算了,來了就一定要大掃除。”
“為什么?”
“這兒是我家。”
趙無眠從馬鞍袋取出新鮮草料放在白馬面前,輕輕拍著它的脖頸,“也是,這院子住著我的摯愛,是該打掃打掃。”
“什么摯愛不摯愛的,真不害臊。”蕭遠暮打量趙無眠一眼。
“我在對馬兒說話,你在自戀個什么勁兒?被尼姑影響……”
蕭遠暮的眼神忽的變冷,趙無眠默默閉嘴,自馬鞍側卸下用黑布包裹的墓碑,轉身離開院子,催促道。
“快走,爺爺奶奶時隔五十多年終于能見面了。”
“哼。”蕭遠暮提著水桶,在井里打了捅水,又自馬鞍袋內取出毛巾,才關上院門,“知道路嗎你就走最前面……”
白馬一匹馬兒靜靜待在院子里埋頭吃草,時不時心情舒緩地搖著尾巴。
等趙無眠與蕭遠暮的嗓音漸漸遠去,不知過了多久,白馬忽的耳朵輕晃,聽到院外有人聲。
“是這兒嗎?這院子看上去怎么這么舊啊,得有一兩年沒人住了吧。”
“害,江湖人走南闖北的,若是不住客棧,平日有什么沒人住的破院子也能落腳,能騎這種白馬的人,非富即貴,怎么可能住這破地方?要我說,這馬啊,怕也是來路不明哦。”
“那咱這也算是黑吃黑,各憑本事,誰也別說誰不道義。”
“那白馬,好家伙,怕是槍魁陳期遠跨下寶駒都比不過,若是賣去馬匹黑市,少說千兩銀子。”
“蠢東西!行走江湖最不值錢的東西就是錢!有這好馬,拿去送給槍魁,有武魁罩著,日后我等在江南還不是橫著走?”
“還是大哥這江湖混的油啊……”
白馬眼底很人性化浮現一絲錯愕。
有人饞馬兒身子。
趙無眠與蕭遠暮作為江湖頂尖武人,心中之敵是莫驚雪,歸一歸元,西域圣教,烏達木……估計也沒想過有朝一日行走江湖竟然會被小小的偷馬賊偷到家里去,倒是失了防備。
這種事若是被兩人知道,第一反應都不是生氣與驚慌,而是好笑。
畢竟臨安作為蕭遠暮自小長大的地方,更是太玄宮的根據地之一……蕭遠暮就是江南黑道的頭兒,能有什么可擔心的?
現在一句話下去,下午臨安所有馬匹的動向都得被呈到她桌上。
墓立在臨安城外的山上,沒幾步路。
山上種著大片銀杏樹,葉子泛黃,漫山遍野好似鋪上一層黃地毯。
趙無眠提著水桶,跟在蕭遠暮身后,長靴踩過山路上的落葉,發出細微輕響。
銀杏樹下,立著墓碑,碑上落了許多銀杏葉,上面簡簡單單刻著‘冷月之母’兩字。
趙無眠頓在墓碑前,原本很輕快的心情忽的有些沉寂下去。
酒兒親手埋葬了蕭靈運,蕭冷月也親手埋葬了太子妃衣兒。
但在太祖高皇帝的重壓下,兩姐妹都害怕被朝廷挖墳,竟然不約而同用這種格式刻碑。
蕭靈運與太子妃衣兒,人死了卻連自己的墓碑都刻不了名兒。
此刻趙無眠作為朝廷的未明侯,才算是第一次對‘反賊’這兩個字感同身受。
也不知蕭冷月與蕭遠暮以前吃了多少苦。
蕭遠暮并不知趙無眠在想什么,她蹲下來將毛巾放進水桶浸濕,默默擦拭墓碑,口中則道:
“在碑旁挖個洞,一塊立著吧,這兩人當初從京師逃出來后就再沒見過一面,如今過去五十多年,墓碑好歹能放一塊,也算聊以慰藉……”
趙無眠在挖洞立碑時,發現蕭遠暮擦著擦著就哭了。
趙無眠看了她一眼,“你年年過來掃墓都哭嗎?”
“多嘴。”
“忽的想瞧瞧等我死后,你來給我掃墓然后哭得稀里嘩啦的樣子。”
“放心吧,你真死了我是不會獨活的。”
趙無眠又忍不住看了蕭遠暮一眼。
立好墓碑后,趙無眠四處翻找,采了幾朵花,堆滿,又取出聽瀾酒,灑下。
下山的時候,趙無眠提著空蕩蕩的水桶,在林間穿行。
他想了想,道:“我還是不當反賊了。”
蕭遠暮側眼看他,“什么意思?想徹底投向你那京師的小情人?”
她知道,趙無眠自從和洛朝煙有感情后,便從沒想過真回來和她當反賊造洛家的反。
但他向來不會將話說的那么絕,蕭遠暮也從未逼他一定要在朝廷與太玄宮做個抉擇。
蕭遠暮不會逼他,洛朝煙也不會逼他。
只是如今趙無眠此語……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當反賊起兵謀反,若事成,要死一大堆人,若不成,還是要死一大堆人……但最根本的原因是我遲早會死,只是希望我死后,碑上能刻‘蕭遠暮之夫’之類的字。”
‘蕭遠暮之夫’這五個字,看似是趙無眠在向蕭遠暮調情,實則內涵深遠。
蕭遠暮是反賊,碑上若真有她的名字,不被朝廷刨墳才怪。
即便以洛朝煙的性子,不會干這種缺德事,即便以趙無眠如今的身份,即便真刻了蕭遠暮的名字也不會怎么樣……所以趙無眠這話,只是強調了他的態度。
他想讓蕭遠暮清清白白活在世上,哪怕蕭遠暮死了,碑上也能正大光明刻著‘蕭遠暮之墓’,而不是‘未明侯之妻’‘誰誰誰之母’之類的字。
為此,哪怕趙無眠自己的碑上不能刻自己的名字也無事……也就是只要蕭遠暮能清白活著,他付出什么代價也無所謂,哪怕自己遺臭萬年。
但這話,便是趙無眠沒打算再繼續和稀泥,終于是給了蕭遠暮一個答復。
是在替朝廷招安她嗎?趙無眠明知這是不可能的。
蕭靈運與太子妃因為洛家分隔兩地,郁郁而終,酒兒與冷月更是為了反離復辰,近乎付出了自己一輩子……蕭遠暮怎么可能貪圖一時輕松而放棄呢?
蕭遠暮腳步頓了頓,忽的笑了聲,“那你想怎么做?”
趙無眠想怎么說服她?
“和你生個娃娃,讓他當太子怎么樣?”
蕭遠暮沒有回答,只是收回視線,目視前方,默默向前走,好似在考慮這所謂的‘偷梁換柱’之計若能成,到底算不算反離復辰。
可是她走了幾步后,忽的蹲下來,在山間的落葉叢中,雙手捧了把落葉,然后惡狠狠地砸向趙無眠。
“你想當趙皇后了!?”
下山后,回到臨安,按理說現在兩人都該騎著馬回聽瀾莊,不過蕭遠暮還要大掃除,趙無眠自是依她。
路過一家屠戶家,蕭遠暮朝內里指了下,
“以前那兒有條大黃狗,因為我們在山上沾染了野獸的氣味,回回下山它都要瞪我們……如今它早就老死了,被屠戶刨了皮吃了肉。”
“你怎么還關注這些?”
“因為以前你專程對我提起過那條大黃狗。”
蕭遠暮收回視線,回到別院,兩人還沒進門就察覺到不對,對視一眼,直接推門。
院子里空空蕩蕩,哪還有白馬的蹤跡。
“吔?哪個不要命的敢偷我的馬?”
趙無眠一瞧便知他們一進城就被偷馬賊給惦記上。
蕭遠暮覺得好笑,并未在乎馬被偷了,她提起水桶走進院子,在井前打水,“你去找馬吧,我來打掃。”
這種小嘍嘍上門找茬,以蕭遠暮的氣度甚至都懶得多搭理。
而趙無眠若連丟了的馬都找不回來,那他也不配被稱刀魁了。
趙無眠站在門前,已經在靠此間劍的驚人感知尋找那微不可查的線索,細細看去,地上留有劃痕,疑似白馬被人牽走時,故意用蹄子上的馬蹄鐵在地上摩挲……
趙無眠稍顯驚奇,“我就說它怎么那么簡單就被人偷了,合著它是在玩陰的,故意給我留線索,想讓我回來后一鍋端……不愧是我的摯愛,就是聰……”
話音未落,一個木桶便自院內飛出砸向趙無眠,伴隨著蕭遠暮冷冰冰的聲線。
“還不快去!找回馬后過來和我大掃除,別想借著找馬的由頭偷懶!”
等趙無眠也離開后,蕭遠暮一個堂堂反賊頭子,親自擼起袖子打掃起這空了一年多的臟亂院子。
家務活比起習武廝殺,明顯輕松很多,只是又多又雜又無趣。
但蕭遠暮神情專注,動作認真,陽光落在她身上,映得她肌膚如玉,眉目如畫,只是年紀太小,倒像是因為家境困難而不得不獨立持家的小孩子。
畢竟是自己家嘛。
蕭遠暮在打掃之余,也想著山上掃墓時趙無眠的話,琢磨起反離復辰的大業……但很快她又不想這些正事了。
她想起自己。
自己如今這番模樣,倒好似又回到了小時候,可是這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
如今都已是歸嬋一朝,蕭遠暮早已不是那個住在院子里每天只管習武的小女娃,趙無眠也不是那個只有年關時才回來的青梅竹馬……他已經不記得她了。
念及此處,蕭遠暮忽的沒了心情。
她放下抹布,縱身一躍,坐在圍墻上,望著院外西湖。
西湖上有不少畫舫,男女泛舟,郎情妾意……
她又收回視線,暗嘆一口氣,低聲道:“日子長了,也不是沒有一點好事,以前還琢磨著年紀越來越大,如今也算某種意義上的返老還童……”
“嘀嘀咕咕說什么呢?”
蕭遠暮忽的聽聞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聞眼看去,趙無眠牽著白馬,站在圍墻下,仰起臉,笑著看她。
蕭遠暮愣在原地,恍惚間,好似看到了趙無眠從前的樣子。
看著,看著,她便失了神。
幾秒后,她才堪堪反應過來。
好似小時候般移開視線,哼了聲,自圍墻躍下。
“找回馬了就同我一起打掃……”
“好好好……”
趙無眠無奈笑了幾聲,牽著馬走進院子……
混江湖的誰談戀愛啊 第13章 我不當反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