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 895【欲擒故縱】
第897章895欲擒故縱
春三月,堯山關。
兩年前那場大戰的痕跡早已消失,如今這座雄關在大齊工匠的努力修繕下,已經變成控扼河洛以東地區的橋頭堡。
高聳堅固的城墻上,淮安郡王陸沉攜王妃林溪漫步前行,鎮守此地的鎮北軍都指揮使裴邃在旁講解各種防御體系,此外還有后方駐守清流關的來安軍都指揮使段作章。
“王爺,堯山關原先的防御重心朝著東邊,西面的防御設施不夠完備,經過這兩年的加固和修整,尤其是依靠都督府和刺史府的全力支持,如今整座關隘四面防御都十分堅固。”
裴邃說話滴水不漏,哪怕是在陸沉面前,也沒有刻意忽略定州刺史府的功勞。
陸沉微微頷首,問道:“關內現有多少守軍?”
“步卒六千人,另有弓弩手兩千人,以及游騎斥候五百余人。”
裴邃抬手指向東南邊,又道:“當初景軍在那里修建的營寨,已經被我們改造成一座軍寨,單論堅固程度不遜于普通城池,寨內守軍四千,皆為鎮北軍老卒。”
這座軍寨的作用在于保護堯山關的側翼,以免關隘落入腹背受敵的境地,當然真到了難以堅持的時候,守軍自會果斷棄寨進入堯山關內,依靠這座雄關進行堅守。
陸沉又問道:“關內儲存的糧草夠用多久?”
裴邃答道:“依照王爺的指示,關內常備糧草足夠將士們使用半年,每個月清點一次補充一次。刺史府那邊的糧官盡職盡責,這兩年從未拖延過,送來的糧草也不摻雜沉米舊糧。”
“許相不光是忠臣,更是能臣。”
陸沉頗為感慨。
雖說現任定州刺史丁會拍馬屁的能力無人能及,而且他幾乎是將陸沉的話當做圣旨看待,但是他終究比不上許佐的治政之能和以身作則的清正廉潔,不怪陸沉會懷念當初許佐當政的那兩年。
裴邃不好接過這個話頭,于是誠懇地說道:“王爺,末將能否求您一件事?”
陸沉微笑道:“但說無妨。”
裴邃道:“末將知道大戰爆發之時,堯山關極有可能成為景軍重點進攻的目標之一,因此不敢有絲毫懈怠。鎮北軍從上到下都明白這一點,而各方面的準備一直在有序進行,都督府和刺史府也給予我們足夠的支持,餉銀、軍械、甲胄、糧草等方面幾乎是有求必應。唯有一件事,末將找過都督府的劉主簿,他卻說那種奇火數量極其有限,委實無法提供太多。”
站在旁邊的段作章順勢說道:“王爺,末將也去找過劉主簿,雖然清流關在堯山關后面,但是戰略地位并不遜色,有備無患總是好事。”
他們口中的劉主簿便是劉元,如今定州各軍的主將都知道那個大公無私的中年男人極得陸沉信任,甚至還在都督府司馬黃顯峰之上。
陸沉忍俊不禁道:“他說的是實話,你們就算隔三差五去找他也沒用。其實奇火只能起到震懾的作用,畢竟它的使用條件比較苛刻,本王沒辦法變出那么多原料,供你們無限制地使用。”
裴邃和段作章對視一眼,兩人只好作罷。
所謂奇火是指陸沉當年以希臘火這種原型改造的簡易燃燒瓶,初出茅廬便在廣陵城燒死數百景軍精銳,后來更是在雍丘之戰大放異彩。
這種武器簡單好用,而且基本沒有防備的辦法,即便景軍早已知道可能會被燒得生不如死,也只能硬著頭皮攻城。
問題在于它需要的原料有些稀少,再加上如今寶臺山深處正在緊鑼密鼓地制造一些器械,陸沉不可能將資源都浪費在燃燒瓶上面。
“本王知道你們肩上的壓力很重,一旦戰事爆發,堯山關和清流關作為定州的西大門,必然會遭到景軍的輪番進攻。”
陸沉語氣略顯沉肅,看著兩人說道:“這就是本王將鎮北軍和來安軍部署在這里的原因,其實徐桂找過本王,他想率奉福軍駐守堯山關,直面景軍第一波最兇狠的攻勢,但是本王否決了他的提議。原因很簡單,他固然作戰勇猛卻略顯粗疏,本王不希望西線出現任何紕漏。”
裴邃和段作章的表情都變得嚴肅起來。
陸沉正色道:“本王希望你們牢牢記住,不論其他戰場風云變幻,你們的任務就是扎根于此,決不允許放景軍過去。不管你們遇到多大的困難,都要想方設法將景軍攔住。”
二人齊聲道:“末將領命!”
陸沉放緩語氣道:“守住定州的西大門就是大功一件,本王不會虧待你們以及所有的將士們。”
兩位大將對此自然毫無疑問,陸沉麾下的兵待遇豐厚早已是共識,而且他絕對不會貪墨下屬的功勞。
就拿裴邃來說,雖然他現在依舊只是都指揮使,爵位卻已是開陽伯,只需要再來一場大戰,加封侯爵不成問題。
“請王爺放心,末將誓與關隘共存亡。”
裴邃當即表態,段作章亦鄭重附和。
陸沉微微一笑,欣慰地說道:“本王相信你們不會讓人失望。”
他一路行來仔細觀察,從清流關到堯山關,這兩員大將細致穩重帶兵有方,一切防務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或許他們不太擅長沖鋒陷陣,但是在守城這件事上十分稱職,陸沉很難找出比他們更合適的人選。
接下來一行人又去堯山關側翼的軍寨實地視察,然后段作章率親兵返回清流關,陸沉和林溪則來到堯山關內東北角一處守衛森嚴的房子附近。
林溪停下腳步,輕聲道:“你去辦事吧,我在外面等你。”
“好。”
陸沉沒有啰嗦,徑直走了進去。
房內光線略顯昏暗,陳設非常簡單,僅有一床一桌兩張椅子。
一名神情委頓的中年男子看見陸沉進來,立刻站起身,卻又頗為無措地站在原地。
“蒲察將軍,許久未見。”
陸沉坐在桌邊,平和地指著對面說道:“請坐。”
蒲察面露遲疑。
兩年前戰敗被俘,他本想以身入局,引誘陸沉繼續強攻河洛,從而為靖州戰場的兀顏術爭取時間,沒想到他的心思直接被陸沉看穿,間接造成兀顏術功敗垂成。
在那之后,他以為自己會被殺,陸沉卻沒有下令,只是在堯山關內設立一處看守嚴密的牢房,將他關了起來。
今日再次見到陸沉,這兩年身陷囹圄的煎熬不由得浮現在眼前,蒲察心情之復雜難以用言語形容。
他緩步走過去坐下,看了一眼陸沉身上的袍服,沉聲道:“想不到如今你已是齊國的郡王。”
“這兩年確實發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連我自己都有些訝異。”
陸沉語調平淡,繼而道:“我沒有太多閑暇同你講述那些細節,等你回去之后可以自行了解。”
仿若一道晴天霹靂在蒲察耳畔炸響,他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要放我回去?”
陸沉笑道:“不愿意?你要真想住下去不是不行,但是得讓景國送筆銀子過來,充作你在這里吃住的費用。”
蒲察自動忽略他的調侃,問道:“為何要放我回去?”
“因為你要是再不回去,恐怕就見不到你的陛下了。”
陸沉似笑非笑,隨即將景國四皇子叛亂、景帝身受重傷的事情簡略說了一下。
身為天子親軍忠義騎兵的統帥之一,蒲察對景帝的忠心和敬畏無需贅述,哪怕是這兩年淪為階下囚,他也從未想過天子會被人算計,因此喃喃道:“這……這不可能……”
“不論你信不信,這是已經發生的事實。”
陸沉話鋒一轉,淡然道:“你國皇帝傷勢嚴重,國內亂象頻發,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于是就想畢其功于一役。去年景軍大舉北上,在兀顏術的指揮下橫掃代國半壁江山,最后逼得代帝自削帝號俯首稱臣。在解決代國的隱患之后,景軍厲兵秣馬矛頭直指大齊,開春之后已有近十萬兵馬南下,后續還會有越來越多的兵力,你國皇帝顯然要御駕親征。”
即便知道自己的處境,蒲察還是忍不住涌現幾分昂揚自豪之色,隨后更加不解地說道:“你沒有必要放我回去,兵敗被俘之后我便是大景的罪人,就算陛下肯饒恕我的罪責,我也不可能再度領兵,你無法利用我挑撥大景軍中將領的矛盾。”
“這種事對你來說確實難了些。”
陸沉笑了笑,平靜地說道:“我讓你回去只是要你幫忙帶句話,而且你千萬記得要在私下面圣的時候說,不然我怕會引起那些景廉貴族的騷動。”
蒲察忽地有些緊張,低聲問道:“你想讓我說什么?”
“回去問問你的陛下,他有沒有做好一世英名盡毀的準備。”
陸沉眉峰微挑,起身道:“這一次他以舉國之力南下,我打定主意避其鋒芒,哪怕大齊邊境退到衡江岸邊,我也會采取死守的策略。等景帝身體無法堅持、死在前線的時候,我便會開始率軍反撲,將景軍占據的疆土再奪回來,順便再收復河洛。”
蒲察畢竟有著豐富的領兵經驗,很快就明白陸沉這套策略的高明之處。
陸沉望著他的雙眼,微笑道:“景帝死前的孤注一擲,最后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會讓景國陷入滅亡之境地,不知道千百年后的史書上,會如何記載這段故事?”
蒲察下意識地說道:“我朝陛下絕對不會輸給你。”
陸沉沒有反駁的興致,悠然邁步而出。
小半個時辰后,蒲察牽著一匹駑馬,帶著一個水囊和幾塊干糧,被冷漠的鎮北軍將士趕出堯山關。
他回頭看了一眼雄偉的關隘,隨即一咬牙翻身上馬,朝著西方拼命奔馳而去。
城墻之上,陸沉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嘴角泛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本章完)
九錫 895【欲擒故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