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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螟蛉之子】

更新時間:2024-10-20  作者:上湯豆苗
九錫 259【螟蛉之子】
將時間稍稍往前推一些,在陸沉為了雷澤之戰嘔心瀝血的時候,陸通同樣不得清閑。

父子二人在來安城的那次密談決定了陸家的發展方向,在維持商號規模的同時要抓緊時間培養更多的心腹。

無論各種技藝精湛的匠人還是具備行伍才能的年輕人,在這個時代都屬于不可多得的人才,即便是陸通也沒辦法憑空變出來。

他只能不辭辛勞奔走于淮州各地,一方面親自考察那些符合標準的潛在人選,另一方面則是在年末時順路驗收各地商號的進項。

元月初二,陸通來到泰興府。

淮州六府,泰興府作為淮州刺史的駐地,論發達程度僅次于作為南北兩岸中樞之地的廣陵府,陸家在泰興府城以及下面的縣城有二十余家鋪面。

當天下午,陸通才剛剛視察完府城的第一家鋪面,便被刺史府的長史非常禮貌地請了過去。

刺史府位于北城,乃是一座坐北朝南六徑五堂規制標準的大氣官衙,以門前廣場、府門、儀門、正廳、議事廳、后堂為中軸線,東西兩邊有二十余座殿堂樓宇。

及至議事廳門外,長史駐足轉身,對陸通說道:“陸員外,刺史大人便在廳內,請。”

此員外非彼員外,并非是指員外郎之類的官職,最開始特指有功名但是賦閑在家的人,后來漸漸擴大為對鄉紳士族的敬稱。

論理,刺史府長史自然不需要如此尊敬,但他顯然知道面前這位略顯富態的中年男人根腳極硬。

“有勞大人相引。”

陸通拱手一禮,然后面色淡然地走進議事廳。

“草民陸通,拜見方伯大人。”

陸通不慌不忙地朝著廳內那位身著常服的中年男人行禮。

方伯乃是刺史之類一地長官的尊稱,但是這兩個字出自一個商賈口中,多少帶著幾分讓人忍俊不禁的意味。

中年男人卻沒有露出輕蔑之意,他面容清癯氣質儒雅,笑容溫厚令人如沐春風,正是淮州刺史姚崇。

“陸賢弟不必多禮,你我又非初見,何須這般鄭重。來,請坐。”

姚崇語調溫和,這番話倒也不是刻意作態。

陸家商號的實力在淮州境內算得上名列前茅,無論是去年燕軍南侵還是今年淮州軍北伐,官府都有借助陸家商號平抑物價籌措糧草,兩人先前已經見過不少次,自然不是點頭之交。

陸通謙遜地說道:“承蒙方伯不嫌棄,草民卻不敢不知禮。”

姚崇笑了笑,他身為掌管一州民生大權的封疆大吏,怎會忽略治下如陸通這等富商的底細,雖說還不算了如指掌,卻也知道陸通和淮州大都督蕭望之關系頗為親近。

兩人相繼落座,仆人奉上香茗,旋即悄然無聲地退下。

“北伐之戰進展順利,令郎再建功勛,助蕭大都督連取數城,可見陸賢弟教子有方,為大齊培養出這樣一位年少有為的年輕俊杰。我聽說之后不禁拊掌而呼,破例飲了兩杯水酒。”

姚崇面帶微笑地打開話匣子,言語之中滿是對陸沉的贊賞。

如果這番話出自一個普通的場景,陸通定然會心生喜悅,然而現在是什么情況?

他在視察自家商號的鋪面時,被突然冒出來的刺史府長史看似客氣實則不容置疑地請過來,途中也不說明這位刺史大人究竟有何要事,走進這座議事廳后姚崇亦是避而不談,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都知道其中必有古怪,更遑論揣摩人心大半輩子的陸通。

只不過相較于陸沉的年輕氣盛,陸通顯然更加沉得住氣,當即笑道:“方伯大人謬贊。陸沉雖然小有成就,全因蕭大都督的賞識和教導,以及軍中各位將軍的提點和愛護。其實他自身還有很多不足之處,當下最需要沉下心提升自己。”

姚崇感慨道:“你太謙虛了。軍中年輕人不知凡幾,又有幾位能像陸沉那樣出類拔萃?且不說旁人,蕭大都督的次子家學淵源少年從軍,如今還只是廣陵軍的副指揮使,而陸沉在此戰過后必然可以獨領一軍。放眼大齊數十萬邊軍,能夠在弱冠之年做到這一步的年輕人可謂獨他一人。”

陸通心中悄然一動。

所謂聽話聽音,姚崇這連番稱贊肯定藏著幾分深意。

當父夸子乃是人之常情,可是以姚崇的身份和地位,沒有任何必要刻意吹捧陸通的教子有方。若是他想拉近距離折節下交,幾句夸贊便也足夠,何須像現在這樣濃墨重彩連篇累牘。

仿佛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州富商,而是朝堂之上宰相一級的大人物。

“方伯大人拳拳愛護之意,草民代犬子謝過,只是他委實當不起這般贊譽。”

陸通面色沉穩地一言帶過。

姚崇淡淡一笑,眼見火候未至,便岔開話題道:“今日請賢弟過來,一是有段時間未曾見面,剛好得知你到了泰興府。二是陸家商號先前出力甚多,我要代表淮州刺史府向伱當面致謝。”

陸通不急不緩地說道:“大人言重了,為北伐出力乃是陸家應盡的職責,豈能居功?其實草民本有拜望大人之意,想到最近是北伐的關鍵時期,大人肯定公務繁忙,因此不敢上門叨擾。”

“這話卻是見外了,往后你若有空閑可多來泰興走走。”

姚崇今天做足了禮賢下士的姿態,旋即繼續先前的話題:“至于這第三個原因,是我前段時間偶然聽聞,陸賢弟原先有過從軍的經歷?”

陸通神色不變,心中卻哂笑一聲,淡然頷首道:“不瞞方伯大人,草民年輕時確實有過一段行伍經歷。慚愧啊,草民不通武藝且不諳軍事,沒多久便被主官從軍中趕了出來,最后不得不接手家中基業操持商賈之道。”

“此事是福非禍。”

姚崇神色溫和,繼而道:“倘若陸賢弟沒有離開行伍,又怎會有今天家資豐厚而且忠耿為國的陸氏義商?再者,陸賢弟自身雖不在軍中,卻也培養出陸沉這孩子,如今他在軍中屢立功勛,未嘗不能佐證你的能力,足以說明當初讓你退出軍中的主將無識人之能。”

陸通沒有接過這個話頭,只是恭敬地微笑著。

姚崇狀若無意地問道:“話說回來,不知陸賢弟當初是在軍中何處任職?”

當他問出這句話后,陸通心里便豁然開朗。

他故意皺眉思索片刻,然后慚愧地說道:“年歲久遠,故而一時想不起來,還望大人見諒。草民于元康元年三月從軍,元康二年春天便被清退,還記得當時是靈州長山軍,駐地在如今偽燕的渭南路境內。長山軍的建制早已取消,當年那位將草民清退的將官名叫韓柏春,不知大人有沒有聽說過?”

“未曾聽說。”

姚崇微微一笑,心中卻有些煩悶。

按理來說,陸通的從軍經歷肯定會有存檔,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

當初元嘉之變過后,李端在永嘉城匆忙登基,北邊一部分門閥權貴倉皇南渡,誰還理會河洛城里各部衙的卷宗文檔?

一二十年過去,上哪里去找當初的記載?

雖說當年的人還沒有死完,真想追查陸通的履歷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但最多也就是確認一個大概。

如果按照左相的吩咐,要將陸通和當年那位楊大帥聯系起來,至少從眼下掌握的信息來看,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姚崇從陸通的反應判斷,他的講述應該沒有作假,然而靈州長山軍在元嘉之變之前便已裁撤,那個韓柏春更是早就死在了戰場上,誰能知道他為何要將陸通清退?誰又能斷定這是出于楊光遠的授意?

在這個信息極其阻塞的時代,要倒查一樁二十年前的軍中舊事,姚崇自問沒有這個能力。

談話至今,雖然姚崇一直在顧左右而言他,陸通卻已大致猜出對方的真實想法,便不動聲色地問道:“方伯大人,莫非是草民那段過往有何不妥之處?”

他的眼神微露鋒芒。

姚崇自然能感受到這個中年男人神態的變化,其實若以陸通明面上的身份,哪怕陸家商號再怎么富有,也不會被一州刺史放在眼里。

然而即便拋開陸通和蕭望之的關系不論,光是陸沉在軍中的地位以及天子對他的賞識,任何官員都不敢對陸通這一介商賈報以惡劣的態度。

沉默片刻過后,姚崇終于揭開第一層迷霧,直視著陸通的雙眼說道:“陸賢弟或許不知,近來京中出現一種離奇的傳言,和你以及陸沉有關。左相對此頗為關注,故而命我私下相詢,避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陸通便問道:“竟然能驚動左相,卻不知是何傳言?”

姚崇輕嘆一聲,一字字道:“傳言聳人聽聞,說陸沉并非陸賢弟的親生兒子,而是當年罪臣楊光遠的遺腹子,由你代為撫養長大。”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眼緊緊盯著陸通的面龐,想要從他細微的表情變化中找到蛛絲馬跡。

(本章完)

九錫 259【螟蛉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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