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金盞 第191章 你是鐵了心的要跟朕對著干?
西街上。
出廣客來時,元敬難得空著手。
他沒有拿任何吃食,只快步趕往了宮門處。
沈臨毓被叫去御書房了。
這個時辰,按說是會陪著永慶帝用晚膳,但元敬估摸著這頓膳食“難吃”得很。
與他想得大差不差,沈臨毓面圣,看到的是永慶帝不善的面色。
“審得如何了?”永慶帝問。
沈臨毓把準備好的案卷交給海公公,轉呈永慶帝。
永慶帝一頁一頁翻,眉心褶皺越來越深:“你比朕心狠,不把安國公府滅了,你不罷休。”
沈臨毓答道:“證據確鑿,我并沒有污蔑他們。”
“但你對安國公下手,是因為你案卷上的這些罪證嗎?”永慶帝突然抬高了聲音,連海公公都被唬了一跳,“你真當朕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沈臨毓斂眉,不語。
他知道這些動作只能瞞永慶帝一時,此刻被點出來,也不希奇。
大手把案卷壓住,永慶帝直直看著沈臨毓,道:“你上頭十一位兄長,除去已經不在了的,余下的這些,是阿崇待你不親厚,還是阿嵩有什么事對不住你?
這么多年,沒有哪個待你不好,你呢?
該好好處的,你就只講個面上功夫,誰家親兄弟表兄弟跟你一樣特立獨行的?
你就是個魔怔,非要去摻和不該你摻和的事!”
以往談到和幾位皇子相處的話題,沈臨毓多是“順其自然”。
永慶帝說永慶帝的,沈臨毓應沈臨毓的。
至于應完了之后陽奉陰違,那是他自己拿捏的度。
但今日,沈臨毓一反常態,突然回了嘴:“殿下們待我親厚,是因為我出嗣了,我姓沈不姓李,善待我得個好名聲。
我但凡姓李,就算我生母是那么個低落塵埃中的身份,他們也得仔細掂量。
您就坐在龍椅上,具體的就不用我明說了吧?
您知道的,這么多年真正把我當弟弟護著的,只有長兄,只有被您關在舒華宮里的那一位。”
啪——
永慶帝氣得重重拍了下桌子。
海公公不由自主地縮了下脖子,悄悄打量沈臨毓,心說“這位祖宗哦,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沈臨毓還是一副淡漠神色,沒有被嚇到,也一點不反省。
甚至,他還在心里比較了一下。
這一巴掌錘桌,沒有安國公那一腦袋砸得讓人瞠目結舌。
“你是鐵了心的要跟朕對著干?”永慶帝質問道。
沈臨毓問:“您就這么怕面對您自己的錯誤嗎?”
永慶帝指著沈臨毓,道:“新寧伯府、岑文淵、安國公府,你之后還想抄誰家?你是不是要把朕都抄了?”
聞言,沈臨毓卻笑了起來。
嘴角微微揚起,整個人放松極了,眉目之間沒有懼意。
“您為什么不說,您沒有錯呢?”沈臨毓問了,不等永慶帝回答,又自己答了,“因為您知道,大哥是無辜的。您也知道,安國公當初污蔑了金太師。”
永慶帝緊繃著下顎,一瞬不瞬看著沈臨毓。
沒有解釋,也沒有反駁,他像是一只兇鷹一樣,銳利的眼神盯著沈臨毓。
良久,永慶帝才道:“所以,你的訴求是朕把那案子翻過來?讓阿嶸從舒華宮出來?給金伯瀚他們都翻案?把安國公等等當年添一手的人都推出去砍了?
你真是好能耐!”
沈臨毓道:“鎮撫司不就是這么一個地方嗎?就算您不放人,我也能先報個仇,證據確鑿、罪無可恕,也沒有冤枉了誰!”
“冤枉”二字幾次回響,等于是在指責永慶帝了。
“朕把鎮撫司交給你,就是為了讓你查這個的?”永慶帝火冒三丈,忍不住又拍了兩下桌,“朕可以抬舉你,也可以把你撤了!”
“您把我撤了,然后呢?”沈臨毓問,“您要把安國公從詔獄里放出來嗎?章家有這么多七七八八的不法事。”
沈臨毓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大案上的案卷。
“您要跟安國公說,‘沈臨毓那臭小子無法無天亂抄家,現已革職了,老國公這些時日受罪了’?”
“您能開得了這個口,我立刻上交指揮令回家閉門思過去。”
“往后,朝中眾臣都知道,亂放利錢生出人命案不要緊,私并土地、隱蔽戶版逃糧稅,只要那莊子不掛在自己名下也不要緊。”
“黃鎮被殺也是這點罪名,虧就虧在他不是您面前的紅人。”
“只要在您面前得了恩寵的,一切不法事,哪怕已經被揭穿、人進了牢里,還是能大搖大擺走出來的。”
“國有國法,一旦國法壓不住勛貴高官,之后會怎么樣,您也是知道的。”
永慶帝聽完,怒極反笑:“你威脅朕?”
“不敢。”沈臨毓道。
“說的是‘不敢’,但你看看這這態度語氣嗎,朕看你是‘敢’得很。”永慶帝氣道。
沈臨毓道:“其實,我更建議您快刀斬亂麻,將安國公一家定罪。”
永慶帝冷眸看著他,沒有說話,倒像是想聽聽他還能說出什么來。
沈臨毓繼續道:“您又不能放了他,又舍不得砍了他,他們就得在詔獄里受罪。
鎮撫司抓了人,又不會閑著不管他,今日審明日問,指不定就又找出些您不愿看到的證據來。
安國公和章振禮講話,大體還有個條理,但國公夫人那人那嘴,您前陣子應該了解到了,她敵我不分,嚇人得很。”
永慶帝的嘴角不由抽了一下。
句句都是威脅,但句句,都讓永慶帝頭痛得很。
一來,他多少還念著沈臨毓這個血緣上的兒子,二來,安國公被抓到的罪行又著實不能抬手就放。
可就這么如沈臨毓的愿,永慶帝心里的火氣又下不去。
“到此為止!”他咬牙道,“鎮撫司不是給你以權謀私用的!再隨隨便便抄家,你別干了,朕這個皇帝也別干了!”
在位幾十年的皇帝,被一個出嗣的兒子“脅迫”成這樣,永慶帝氣得腦袋嗡嗡響。
沒成想,這句話出口,沈臨毓回他的是“您能舍得不干嗎?”
永慶帝揚手想砸東西,卻見大案上能砸出些厲害響動的物什,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海公公都收拾干凈了。
“海宏!”永慶帝怒氣沖天,干脆抓起沈臨毓帶來的案卷,在大案上重重敲了幾下。
海公公縮在角落里,一副老實樣子。
沈臨毓面不改色:“您若舍得不干,這些年早就再立儲了。”
永慶帝臉色一黑。
沈臨毓就跟沒看到一樣,自顧自說話:“有太子就會有東宮近臣,其他臣子也勢必會與太子交好。原本都圍著您轉的人,分出心思指導太子、關切太子,您不喜歡那樣。
說直白些,您舍不得被‘忽視’,哪怕只是一丁點。
習慣了高高在上,您如何能舍下皇位?
太上皇這活兒,您干不了。”
這話豈止是直白,簡直是一針見血,血流成河。
怒不可遏的永慶帝把案卷砸了過來,擦著沈臨毓的胳膊,落在了地上。
“朕太慣著你了?”永慶帝問,“你是看京中這兩年太平,忙不迭給朕找事是吧?你再找下去,朕看你要怎么收場!滾出去!別來礙眼了!”
沈臨毓道:“我要去一趟舒華宮。”
這般固執顯然出乎了永慶帝的意料,他愣了一下,才又罵道:“朕看你也想住里頭不出來了!油鹽不進!”
沈臨毓告退了。
海公公送他出來,苦著臉看他:“王爺您這又是……”
“給公公添麻煩了。”
“唉!”海公公嘆了口氣,“圣上還是疼您的,要不然……”
沈臨毓淡淡笑了下:“我心里有數。”
送走了人,海公公回到御前。
永慶帝還坐在椅子上,氣得橫眉都豎起來了:“他眼里就只有阿嶸,其他都不管不顧!”
海公公賠笑著道:“郡王爺念舊情。”
“朕后悔,”永慶帝道,“就不該讓他去鎮撫司。”
海公公道:“您看,您氣歸氣,但您也最心疼他,換作其他人,便是其他幾位殿下,都不能這么直直走出去。”
聞言,永慶帝沉默了一瞬,才又道:“他比阿嶸更像朕。”
這話其實也不對。
永慶帝回憶起多年不曾見到過的長子,李嶸的性情與他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而沈臨毓,這個由妹妹、妹夫養大的孩子,脾氣行事像他更多。
“他認準了,一條道走到黑,”永慶帝嘆道,“哪怕撤了他的職,他現在也能給朕弄出大動靜來。
今日之前還會多少藏著掖著些,不讓朕看穿他的目的。
現在都打開天窗了,他只會愈發肆無忌憚。
他去舒華宮了?”
海公公訕訕,點了點頭。
他其實勸過了,但王爺不聽。
王爺說“稟都已經稟過了”。
只是,稟是稟了,圣上并沒有準啊……
但轉念一想,先斬后奏的事兒都沒少做,“稟過了”已經算是態度很好了。
夜色更重了。
舒華宮附近,更是昏暗。
風吹在身上,已有秋夜寒涼之感。
沈臨毓腳步匆匆,到了緊閉的宮門處,抬手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許公公意外極了。
沈臨毓進去,大殿里,李嶸一家的晚膳恰好用得差不多了。
他掃了眼桌子,菜品談不上用度克扣,但以皇室子弟而言,很是簡單樸素。
李克見著沈臨毓就高興,說了好些話,被謝氏領了出去。
只留下李嶸和沈臨毓兄弟兩人。
李嶸把人請去書房:“沒什么下酒菜,也就不叫你吃酒了,還是喝茶好。”
他親手泡茶,復又道:“這個時辰,從御書房過來的?”
之前每次過來,沈臨毓都不會空著手。
給克兒帶些小玩意,或者是提些吃食,今日來得突然,又是空手,李嶸就猜他是“突然”來的。
“又做了讓父皇生氣的事?”李嶸問,“你是不是又……”
下意識的,李嶸想勸他兩句。
有些事情沾不得,不要回回都惹父皇,到頭來吃虧的全是臨毓自己。
可話到嘴邊,想起上次臨毓說的“金家活下來的姑娘”,他又狠不下心去“罵”臨毓引火燒身。
沈臨毓支著腮幫子,道:“我把安國公府抄了,正如我上回告訴你的那樣,章振禮的金體寫得以假亂真,他協助安國公做了假,害了金太師。”
李嶸長嘆了一口氣。
他靜靜聽沈臨毓說著經過,直至熱水燒開,茶香四溢。
將一盞茶推給沈臨毓,李嶸道:“我知道勸不住你,出了舒華宮大門,你依舊會我行我素。十年了,父皇想來是老了,也寬容了些,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何必呢?”
在李嶸看來,挑釁永慶帝不解決問題,只會激化矛盾。
沈臨毓沒有過多解釋,就像回答海公公的那樣,道:“我心里有數。”
他不止有數,他還是故意的。
李嶸見此,便問:“你今夜過來,不是為了讓我知道安國公府被你抄了吧?”
“過兩天,”沈臨毓想了想,道,“我會與她一道去九皇子府轉轉,她說她其實不記得多少了,但我想,或許會有什么情境讓她突然想起什么來,大哥當時常去太師府,有沒有印象深刻的地方?”
李嶸抿了一口茶。
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陳年舊事在眼前一一泛上。
自從他知道金殊薇活下來后,這些時日,李嶸就時不時會回想過去,想金太師,想太師府中的事情,也想那生得圓潤白皙、可愛極了的小團子。
他聽金太師哭笑不得地說過金殊薇的周歲宴,不抓筆、不抓書,抱著碟點心不肯松手,一看就是個小饞鬼。
走路磕磕絆絆學了好久,跑動卻開了竅,往前沖時停都停不下來。
有一回沖錯了方向,直接撞到了李嶸坐的椅子,嚇得他趕緊把孩子撈了起來。
小團子膽大,一點不曉得自己險些撞歪了鼻子,還咯咯笑個不停。
那些瑣碎畫面讓李嶸感慨萬千,此刻再想起,情緒亦如茶葉翻滾。
“太師府的前院有一株金桂,”李嶸緩緩道,“其實,你小時候見過她,我帶你去過太師府,你和她在樹下玩。”(本章完)
醉金盞 第191章 你是鐵了心的要跟朕對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