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金盞 第164章 你再沒有別的事瞞著我了吧?
日頭大。
午后格外悶熱。
阿薇和陸念各拿了一把扇子,一會扇自己,一會扇對方,玩得不亦樂乎。
聞嬤嬤從外頭進來,臉上曬得有些紅,叫阿薇迎面用力扇了一陣風,嘴邊的話未及說出來,先被扇笑了。
“姑娘真是!”
阿薇笑道:“都說香風撲面,回頭我們把扇子熏個香,也附庸風雅。”
聞嬤嬤先應了聲,又指了指隔壁方向:“回府了。”
“這么早?”陸念奇道。
通過先前幾次相國寺結交,她們也算摸透了安國公夫人的習慣。
都是清早就來,在往生殿那兒追思一番,時間若早就再去觀音殿中誦經。
寺中午膳時,遣派人手去齋堂取了飯食、回廂房中用膳,午后小睡一陣子。
消磨消磨工夫,傍晚時回府。
今日,別說傍晚了,外頭正是大太陽之時,竟然先回了。
且動靜很小,她們兩人都沒有聽見。
聞嬤嬤倒是看見了,與兩人道:“安國公夫人的臉色難看得很,觀她氣色,恐是要中暑。”
“那就更不該這時回了。”阿薇道。
馬車里本就悶,又有大太陽。
“她是被章瑛氣著了又發不出火來,”陸念搖著扇子,道,“憋成這樣,廂房自是呆不住,一心想回府去,那時罵也好吵也罷,沒人來看她的熱鬧。章瑛如何了?”
聞嬤嬤答道:“章夫人心不在焉的。”
陸念聽了,看向阿薇:“天真過頭了,只怕壓根都不知道事壞在了哪兒。”
章瑛的確不知道。
只曉得母親午睡起來后,心情不佳。
她想關心幾句,又怕一言不慎,這個念頭冒出來時,章瑛的呼吸都頓了頓。
是啊。
不管多受寵愛,她一樣會怕,怕得罪,怕失寵。
阿薇說得對。
她是庶女,她天然就會計算得失。
她不是陸念,陸念一回京來,把靈棚都鬧塌了,侯府丟人歸丟人,定西侯也不會讓那母女兩人自生自滅,反而關心得很。
一想到這,章瑛心頭戚戚。
見她心神不寧的樣,安國公夫人就更煩躁了。
這叫什么?
這叫阿瑛違背了她之后的心虛!
換作以前,她有什么腦門痛心里煩的,阿瑛早就噓寒問暖起來了。
那些問候是打心眼里的關心她,安國公夫人品得出來,現在倒好,別說真心,虛情假意的問候都沒有了。
安國公夫人越想越不得勁,交待了回府。
章瑛見她這般,越發謹慎起來。
女兒越謹慎,安國公夫人越不暢快。
母女兩人互相憋著,一輛馬車回府去。
大熱的天,從車上下來各個暈頭轉向。
安國公夫人那憋得狠了的火也無力發了,回屋里就躺下來,一副要養神的模樣。
安國公回來時見她還躺著,問:“臉色差,可是病了?”
“沒病!”安國公夫人嘴硬,“就是被阿瑛氣的!你知道嗎?她今天背著我燒紙。”
“阿瑛還會背著你?”安國公詫異。
阿瑛可是振禮明確教了她要背后一套、她都聽不進去的實心眼!
“一身的燒元寶味,衣服上還沾了錫箔粉,我能弄錯了?”安國公夫人捂著心口道,“我真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待我!”
“唉,”安國公長嘆道,“我次次勸你,你次次聽不進去。
你越反對,阿瑛就越固執,何必呢?
怎么說都是她姨娘,孝心也好、安心也罷,她燒了紙了就不是你女兒了嗎?
你非得鉆牛角尖!”
安國公夫人惱道:“你……”
“你什么你,”安國公打斷了她,“你這態度,別說我疑心你、阿瑛疑心你,誰能不疑心呢?
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問你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我們老夫老妻,現在來計較溫氏她們怎么沒的,沒那個必要。
我如今一兒一女、一個侄子,也算圓滿吧。
我只問你,除此之外,你再沒有別的事瞞著我了吧?”
安國公夫人呼吸一時緊繃、一時急促,臉上白得毫無血色:“國公爺這是什么意思?我瞞什么了我?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換作平日,安國公夫人勢必要坐起來大鬧一場,可她現在使不上勁,張牙舞爪也虛得很。
安國公見此,以為是妾室的死踩了她的痛腳,并未想到別處。
“沒有就沒有,”安國公道,“我就是想告訴你,岑文淵一死,朝堂關系渾著呢,我們可不能莫名其妙被人抓著尾巴。”
樹倒猢猻散。
那么多猢猻要找新樹,要在樹上找個冬暖夏涼的位子,可不就一陣的你來我往嗎?
這檔口上,任何由頭都能被發揮一番,且看在誰手上、作為何用。
“我瞞著你?”安國公夫人嗤道,“你瞞著我的又有多少?朝堂關系?我懂個屁的朝堂?你跟我講過嗎?”
安國公閉嘴了。
講什么呢?
講朝堂傾軋,能講明白才怪。
夜幕降臨,安國公夫人早早躺下了。
白日與女兒生氣,傍晚又和丈夫吵架,她身心俱疲。
半夜也沒有睡安生,驚夢連連,驚醒時喘著粗氣。
安國公被她吵醒,讓嬤嬤點燈,老夫妻兩人各自喝了點水,他才看出端倪來:“是不是中暑了?傍晚就說你病了還不聽,去請大夫吧。”
大夫趕來,確認了病癥。
天熱悶著了,好在狀況不算嚴重,安國公夫人身體底子不錯,仔細養養就好。
嬤嬤送走了大夫。
安國公勸老妻:“唉,底下人不仔細,中暑難受,怎得自己也不曉得?”
安國公夫人原就不舒坦,一知道是病了更是四肢酸脹、渾身沒有一處舒服的。
“為什么還埋怨我?”
“我不是病,我是被沖著了!”
“我原根本不生病,還不是阿瑛給她那勞什子的姨娘燒元寶的錯?”
“沖我!沖我哩!”
安國公偏過頭去。
中暑和沖著,根本打不著。罷了,老妻本就固執,他和病人有什么好爭的?
安國公去書房睡了,省得擾到老妻養病。
安國公夫人在床上垂淚,握著嬤嬤的手絮絮叨叨。
“早不中暑晚不中暑,阿瑛剛燒完就中暑。”
“所以我才堅持不讓她燒,哪怕家里各個懷疑我,我都不松口。”
“我不就是怕這個嘛!”
“我一個活人怎么受死人香?”
翌日。
章瑛知道安國公夫人中暑倒下,心里難受得很,乖順伺疾。
可彼此心里有刺,又都說不出來,相處起來勢必別扭。
幾天下來,惡性循環。
安國公夫人狀況好轉,心結難散的章瑛反倒消瘦下去。
見她一張圓臉削下去,安國公夫人也揪心得很。
“不如去莊子上散散心?”嬤嬤建議著。
安國公夫人聽進去了:“等水陸道場之后,我帶她去莊子上。”
皇太后冥壽在前,貴為國公夫人,她不得缺席。
不止白日要誦經祈福,有幾晚還得住在相國寺中守夜,禮數上不能有欠。
鐘鼓聲中,準備妥當的相國寺迎來了皇家儀駕。
圣上只在正日子時親臨,今兒由五殿下李崇代為出席。
二皇子英年早逝,巫蠱之后,太子被廢、三四皇子被定死罪,李崇成了幾兄弟中能出來行走的最年長的那個。
他的身邊跟著幾個弟弟,幾人一道與承平長公主夫婦問候了聲。
“照著儀程來就好,”長公主交代著,“你們各忙各的,尤其是阿崇,你今日最忙,不用顧著我,我這里有臨毓陪著。”
“儀程過了好幾遍,還有各部官員指點,您放心,一定周全,”李崇回著,又道,“有臨毓陪著您,我們都放心,若有什么事兒,您只管使人來喚我。”
一整個上午儀程走下來,寺中是僧人的誦經之聲。
下午,則是書道會開始的時間。
水陸道場在正殿外頭,書道會設在前殿廣場。
除了大案書臺,左右擺了整齊的架子,懸著各家書法卷軸。
架子擺得寬泛些,也好叫來觀摩的人不至于擠在一塊,能慢慢來。
收集來的數量眾多,廣場上容納不下,架子甚至擺到了兩側的長廊中。
沈臨毓陪著長公主看了會兒,一道點評了番,而后抬眸看向書臺那邊的章振禮。
作為題字人,章振禮不止今日在,之后每一天,都得抽兩個時辰在此,與其他書法出色之書生、娘子一起,向有心了解各家書法的人講解一番。
“輪著來,每天安排了三十人,只章大人是日日都要來露面的。”沈臨毓告訴長公主。
章振禮過來問安,走到近處就聽了這么一句。
“這等光彩的事,手上沒點本事還輪不著呢,”長公主笑了聲,招呼道,“章大人寫得一手好字,也不枉國公夫人積極替你爭取。”
章振禮道:“能入圣上與您的眼,是臣的榮幸。”
恭恭謹謹的,絲毫不敢表露出對安國公夫人攬這么個燙手山芋的不滿來。
“我在母后的熏陶下勉強算是入了門,”長公主嘆道,“可惜天分有限,真寫起來時,眼睛、腦子和這手啊總是合作不到一起,能糊弄糊弄門外漢,內行人一看就惹笑話了。
章大人得空嗎?剛看了幾副字,想請你講一講。”
章振禮自是應下來。
長公主問起來的,行書草書都有。
章振禮答得克制謹慎,他不敢確定長公主是不知內情、只被王爺利用了,還是母子兩人都心知肚明,好在長公主問到最后與金體都不相干,成昭郡王更是沉默少語。
法事的第一日,按部就班地結束了。
之后幾日,書道會也算人來人往。
很多官員一家老少不夠格去正殿那兒誦經祈福,便以賞書的名義來露個臉,自己能寫的當場留一張祈福的字畫,自己拿不出手的讓孩童上陣,寫得不好也是稚子童真。
加之這幾日天氣好,沒有先前那么熱,講解的書生、娘子們身邊總是圍著人,大家切磋一番。
章振禮也不得空。
聞嬤嬤去觀察了兩日,回來告訴陸念與阿薇狀況。
“原想著,圍著他的多是勛貴老太爺,沒想到全是老夫人,一位夫人身邊跟個伺候嬤嬤,三五位夫人、并她們的嬤嬤們,愣是一位老太爺都不好上前去。”
阿薇起先還不理解,轉念一想,倒是明白過來了。
她和安國公府有私仇,但在其他高門老夫人眼中,章振禮是只香餑餑。
出身安國公府,雖不能承爵,但深得國公爺器重,為大理寺少卿,是正兒八經的官身,這不比一些公侯伯府中混吃混喝的嫡次子們強?
不到四十,模樣身形都不差,舉手投足是金鑾殿中練出來的進退有度。
雖說是個鰥夫,但懂事理的鰥夫勝過愣頭青許多。
哪怕不好厚著臉皮說給自家年輕的閨閣女兒,但這年頭有寡婦晚輩的也不少。
誠然安國公夫人是強勢了些,但伯母不是正經婆母,不至于磋磨侄媳婦。
以前是章振禮無心再娶,別人不好做強買強賣的生意,現在他松口了,那還不趕緊試試?
“也是,”陸念也想得明白,頷首道,“續哪個都比續我強,我是個瘋子。”
她這話不是自嘲,反而說得得意洋洋。
阿薇笑了下,問聞嬤嬤:“章振禮說什么了嗎?”
“倒是沒有說夫人的壞話。”
阿薇點了點頭。
轉過天來,她自己去了一趟相國寺。
一身素凈的適合出入佛門的衣裳,戴了頂帷帽遮陽,安安靜靜看懸掛著的書軸,不知不覺與章振禮縮小了距離。
章振禮身邊依舊有兩位老夫人,起先也是正經說著書法,話題轉著轉著就到了白氏的那副對聯上去了。
“是一手好字,難怪皇太后當年夸贊不已。”
“可惜天妒紅顏,早早去了……”
“唉,不是天妒是人妒,被后頭那位給害了命,那位鳩占鵲巢上了位,也不能怪陸家丫頭與她沖撞。”
“以前都說陸家丫頭難養,今年才知道其中內情,她一個小小孩子面對殺母仇人,她也不容易。”
“可不是嘛,仇是報了,但她那尖銳性子也定了,若是親娘還在,字如其人,白氏好好養女兒,也不至于叫女兒成了刺頭。”
兩位老夫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到起興后才“想起”章振禮還在邊上,忙“哎呀哎呀”兩聲。
“聽說章大人和她走得近?”
“好似說要續弦娶她?是不是呀?”(本章完)
醉金盞 第164章 你再沒有別的事瞞著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