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好 159 出兵討伐
“那位陳長史是被下獄處死的。”常闊道。
常歲寧面色微變“有人行構陷之舉,假傳圣諭”
大都督府長史官職分量在此,其權相當于上州刺史,揚州各衙獄并無權力私自處決陳長史,所以只剩下假傳圣旨的可能。
常闊略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著少女“歲寧全猜對了,正是如此。”
見少女還在等著自己往下說,常闊暫且收起其它情緒,道“那英國公李正業等人前往揚州,向巡察御史薛仁狀告大都督府陳長史有謀反之舉,稱有鐵證在手,陳長史因此被捉拿入獄。”
常歲安震驚道“那巡察御史就這般輕信了李正業,處死了那揚州大都督府的堂堂長史”
輕率沖動如他,都覺得那位巡察欽差輕率沖動的過頭了
那可是大都督府的長史,說入獄就入獄,說處死就處死了
就算李正業等人偽造了圣旨,可李正業等人又非自京師而來,何故會身攜圣旨身為巡察御史,怎么著也該先查證一二再殺人吧
常歲寧道“因為那偽造的圣旨,本不是給那位巡察御史看的,相反,是為了配合那位薛御史行事,有名目可除掉陳長史罷了。”
常歲安一驚“妹妹的意思是那巡察御史,也是李正業的同黨”
常闊神情凝重地點頭“沒錯,這薛仁早已和李正業暗中勾連上了。”
“這位御史薛仁三月前出使江都,乃是自薦。”常歲寧道“看來在很早之前,李正業等人便在悄然謀劃此事了。”
此番起兵之事聽來突然,但此事背后的謀劃籌備,絕非一日之功。
“歲寧怎知薛仁三月前出使江都,是為自薦”常闊忍不住問。
自談及此事起,便可見這孩子對各處官政之事知之甚詳,且頭腦反應極快。
“皆是從擊鞠社里聽來的,社中同窗閑談時會說起這些。”
常歲寧答得沒有遲疑,這本也是事實,她與那些監生們結交,本就存了方便收集探聽各處消息的想法,這也是她拜師喬央入國子監的原因之一。
常闊了然點頭之下,又有兩分思索,原來結社打馬球還有這等用處
他看著少女,道“他們說歸說,歲寧能留意并記下,且能巧用于時事當中也是本事。”
贊賞罷閨女一句,常闊接著說了下去。
那陳長史被處死后,李正業與欽差薛仁里應外合,再次假傳圣令,由李正業接任了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一職,由此接管了都督府的軍政大權。
而在消息傳到京師之前,又借“高州刺史謀反,圣人密令發兵討伐”為名目,令揚州各處官員集合兵力發兵征討。
“亦有官員察覺到了不對,然提出質疑者,皆被李正業織以高州反賊同黨的罪名,下令當場斬殺。”常闊道“就連揚州錄事參軍也被處死,其他官吏便不敢不從。”
常歲安“那他們當真要去討伐高州刺史”
常闊冷笑道“高州刺史安坐家中,何來造反之意,這不過是李正業一黨編造的幌子罷了。他們以此為名目,得以召集兵力,控制了各處,待開了府庫,便又改了說辭”
“那李正業宣稱當今圣人明氏專權,獨攬朝政多年而無還政儲君之心,他為匡復李氏江山,故代儲君發兵討除明氏,是為以正社稷”
此言一出,很快傳遍四下。
李正業已自封揚州大都督,又于揚州設下英公府,著薛仁為長史,還有兩月前那位因在早朝上痛斥明后專權而遭貶謫的駱御史駱觀臨,也已與李正業聚集一處,如今已成了李正業麾下軍師。
“現下他們控制了揚州各處,開庫鑄錢,征募士兵,籌措糧草,又四處廣發煽動文章”常闊的語氣有些發沉“據聞揚州之外響應者亦頗多。”
常歲寧的心情也隨著常闊的話跟著往下墜。
這些響應李正業的人當中,除了對明后掌權感到不滿的官員之外,必也不乏各懷鬼胎者。
明后掌權因脫離正統之故,誰人都可以借此來做文章,義正詞嚴地跟著摻和一腳,現下有了英國公李正業帶頭掀起此事,自不乏跟從之人。
可縱不提那些跟從者,即便是起兵的李正業本人,其目的難道當真就是為了所謂匡復李氏江山嗎
此等關頭對待人性二字,實不宜太過樂觀看待。
常歲寧此時又想到了那位巡察御史薛仁“這薛仁也實在是個人才,早早自薦去往江都巡查,旁人至多是賊喊捉賊,他這是嘴上喊著去捉賊,實則跑著去做賊”
常闊“可不是嘛”
“李正業襲下英國公之爵多年,出身在此,這些年來所結交之人,必不可能只有薛仁駱觀臨他們他既謀此大事,必會想方設法拉攏可用之人。”常歲寧思索間,抬眼問常闊“阿爹,我聽聞那薛仁,同長孫家似有些姻親關系”
常闊頓了頓,這擊鞠社里還真是什么消息都有啊。
他點了頭“對,那薛仁正是左相大人長孫垣家中嫡妻的表親外甥。”
常歲寧“既有此一層關系在,圣人是否疑心長孫家與李正業起兵之事有關”
長孫家反對明后專權,一心想扶持太子早日登基,向來是刻在了腦門上的。
而現下長孫垣家中夫人的表親外甥又成了李正業的黨羽,在揚州造起了反。
“圣人今日并未表露出對長孫家存疑之意。”常闊道“今日議事時,長孫大人也在場,且圣人特令其與中書省眾官員,盡快商定討伐李正業之策。”
常歲寧心有思索。
令長孫垣商定討伐之策,未必不是明后的試探之舉,在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長孫垣與此事有牽扯的前提下,借此來試一試長孫垣對待此事的態度。
“多久可定下應對之策”常歲寧問。
“今日那些個官員們說什么的都有,吵得都要將甘露殿的房頂給掀翻了”常闊一想到那場面就頭疼“但圣人說了,三日后務必要擬定應對之法,打是一定的,現下已使各營召集兵力籌備,圣諭也已傳往各處,命淮南道與江南東西兩道備軍御敵。”
常歲寧點頭。
兵事蔓延如火,該是一刻都不能拖延,但這三日并非是拖延,打仗不是動動嘴皮子說打就能立刻啟程的。
輕騎固然可以先行,但大軍出發需要準備的太多了,糧草兵械輜重,這些縱是加急籌備,卻也非一日便可籌備妥當的。
先行命各營籌備發兵事宜,同時商定更可行的對策,這是正確的應對之法。
她又問“那阿爹可知此行圣人有意令何人率兵前往”
常闊搖頭“現下還未定下,但今日我曾于殿內自薦。”
“阿爹”常歲安心口一提“阿爹怎可再上戰場”
阿爹腿上有傷,已不適合再上戰場,上次跟隨崔大都督征戰南蠻,已是破例,雖有崔大都督照應著,兩年間卻也又肉眼可見地老了一圈更何況這才回來半年,人還未休養過來呢
“說的什么屁話,我怎么就不能再上戰場了”常闊瞪了兒子一眼“老子還有腿騎馬走路呢”
常歲安便不敢再言。
常歲寧眼底亦有擔憂之色,老常的身體到底不如從前了。
對上少女欲言又止的眼睛,常闊的聲音緩和下來“此次情況特殊若不能及時平定此內禍,只怕很快將添外患。而那李正業非尋常之輩,怕是不好應對,恰我與他打過些交道,由我前往,更多些勝算。”
他不是為了當今圣人,而是為了大盛江山安穩而慮。
此乃先太子殿下之志,也是他的,他一日曾為玄策軍,便當終身至死謹守此志。
況且他大小還是個將軍,遇戰事時將軍上戰場再正常不過,有什么值得好說的
聽罷常闊所言,常歲寧并未出言勸阻。
她無法勸阻一位將軍上戰場,而她若是老常,此時也會是相同的決定。
危險當前,誰都有家人,誰都不愿自己的家人是冒險的那一個,可人人如此,縱不言國,家復何在
常歲安尚且不同,他尚未成為一名士兵將軍,縱有報效大盛之心,但未曾經歷過,便無法真正與常闊感同身受。
此時他更多的是私心,他擔憂阿爹的身子,他怕阿爹出事,大盛不止他阿爹一個將軍可以率兵征討李正業,可他只有這一個阿爹。
但他不敢同常闊犟嘴,于是他選擇偷偷燒香,求菩薩保佑圣人千萬不要選中他阿爹
少年跪在自家小佛堂里,不忘道明緣由“菩薩您有所不知我阿爹老了糊涂了,脾氣又大還不聽勸,腿腳不好行動不便,吃得太多耗費軍糧,實在不適合再領軍”
“我已過了玄策軍的初選,只待之后再考一場便能進玄策軍先鋒營了若阿爹命里注定必須要打多少場仗,殺多少條人命才行,那就先欠著好了,日后我都會替他打回來,替他殺回來的”
言畢虔誠無比地叩頭“求菩薩成全”
“”守在一旁的劍童默默看向那尊菩薩塑像。
就是說這個要求菩薩實在很難成全吧。
這滿是殺孽的話,菩薩聽了都要反省一下自己為什么坐在這里。
郎君人很孝順,但功德大約會被直接扣光。
功德扣光的“現世報”很快降臨到了常歲安身上。
第二日常闊即發現了兒子在小佛堂里的鬼祟舉動,將人揪了出來,丟去祠堂,罰跪了一整日。
雨過天晴,但隨著李正業起兵的消息傳開,朝堂內外好似皆被無聲的陰云籠罩著。
這一晚,長孫垣自宮中折返回府,剛回到居院,妻子況氏便迎了上來“郎主,我聽聞薛仁他隨了李正業起兵圣人可有向郎主發難”
薛仁是她一位表親姊妹的兒子,兩家往來雖不算密切,但關系擺在這里
長孫垣昨夜歇在了中書省,此時神態疲憊,抬手示意妻子勿要多言“先替我更衣吧。”
況氏唯有替他換下官袍。
不多時,長孫萱尋了過來“聽聞父親回來了。”
她入了堂中行禮,神情也有些不安“父親,女兒聽說薛家”
“此事我自有主張,你們暫且不必多問。”長孫垣打斷女兒的話,交待道“這些時日你還需格外留意言行,待重陽祭祖罷,我會使人再提選立太子妃之事,到那時,應當便可定下了。”
不管外面如何變,太子是不會變的,縱是變,也只是從儲君變成國君。
長孫萱便應“是”。
長孫垣使人喊了長子過來,父子二人去了書房說話。
長孫萱與母親況氏則進了內室。
女使仆婦皆被屏退,長孫萱壓低聲音問“母親,那薛家之事父親可知情”
“知情”二字自是含蓄的說法,她想知道父親是否暗中參與了此次揚州起兵之事。
況氏搖頭,正色道“我也不知,但你父親既不肯說,你我便別再探問了”
她拍了拍女兒的手“你只需聽從你父兄安排便是,那常家女郎已不能再與你相爭,這數日來朝堂上提及太子妃人選,雖有爭議,但爭論間多是倒向你的聲音,圣人縱然一時尚未松口妥協,但你父親方才言語間既有把握,那此事便是穩當的”
“至于其它的,就交由你父兄他們吧,咱們做不了主,也幫不上忙。”況氏透過窗欞看向書房的方向,掩去眼底的憂色。
三日后,征討李正業一黨的對策擬定,圣冊帝昭告天下,出兵二十萬討伐反賊李正業,并奪其賜姓,使其復歸姓徐。
而此戰領兵之人也于今日早朝之上定了下來。
常歲安自天不亮起就在等消息,此時臨近正午,終于見劍童從外面回來。
常歲安急忙問“定下了嗎由誰領兵征討”
常歲寧也跟著看向劍童。
長安好 159 出兵討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