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蘇氏,蘇允最賢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不按照套路出牌
中書省衙門的燭火搖曳,韓縝盯著案頭堆積的奏疏,揉了揉眉心。
神宗殯天,高太后擢升他為中書侍郎時,他還以為是重回權力中樞的征兆,如今才知是困局。
案頭堆著三份彈章——兩份舊黨罵他“新黨遺毒”,一份新黨斥他“首鼠兩端”。
王珪與蔡確被貶嶺南后,他這枚高太后用來制衡權臣的棋子,終究成了死棋。
“父親。”韓宗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楊柄牽的線,成了。”
韓縝微微露出笑容,官場上的事情有起有落,倒是正常,只要家族依然昌盛,那以后的機會還有的是!
是夜,城南別院的暗室飄著龍涎香,韓縝一身素袍,微微閉眼養神,聽著外室傳進來的聲音,聲音經過暗中埋設的銅管傳遞,顯得尤為清晰。
“蘇尚書肯來,是給晚輩天大的面子。”這是長子韓宗恕的聲音。
另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韓兄這可是不對了,韓侍郎乃是三朝元老,資歷更是朝廷之中最深者之一,乃是某的前輩,按這個算來,咱們以同輩相處,已經是某占你的便宜了。”
這個聲音自然便是蘇允了。
此時另一個聲音哈哈大笑起來,應該就是那楊柄了,只聽得楊柄笑道:“好了好了,你們別這般見外,都是我的好朋友,大家都以平輩相處便是了,今晚吃好喝好!”
韓縝聽著年輕人談天說地,倒是不覺得厭煩,因為那蘇允說話非常風趣,連他這個老頭兒都聽得津津有味,如是過了大半個時辰,便聽得自己兒子道:“居正,今日托楊兄請你出來,乃是有事相求的。”
只聽得蘇允笑道:“今日與韓兄一見如故,韓兄有什么事情直接說便是了,若是能辦,那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韓宗恕喜道:“那我就要厚著臉皮說一說了,其實今日我是想要跟居正討要一些清明上河園的股份以及店鋪的,不過之前與居正沒有接觸過,因此請楊兄從中牽線,還請居正莫要怪罪楊兄。”
只聽得蘇允笑道:“楊兄卻是早就跟我說過此事了,若是不能給,那我自然不會來,既然來了,便是能給。”
韓宗恕喜道:“那就太謝謝居正了,你放心,該多少錢就多少錢,半分也不會少了工部的,哎呀,居正你這么痛快,這讓我都不知道如何才好啊。”
又聽得蘇允笑了笑,道:“咱們不用那么多的客套話,這樣吧,二十分的股份,加上里面的二十間店鋪,夠了么?”
韓宗恕大喜道:“夠了夠了!居正,你真是太慷慨了,太慷慨了,以后,你就是我們韓氏的好朋友!”
蘇允笑道:“韓兄,今晚韓侍郎來了吧,我想見見令尊。”
“啊?”長子韓宗恕吃了一驚。
暗室之中的韓縝微微笑了笑,起身撣了撣衣衫起身,起身走出暗室,道:“蘇尚書果然是料事如神啊。”
蘇允笑著起身,朝韓縝拱了拱手,道:“下官見過韓侍郎。”
韓縝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蘇尚書,里面請。”
兩人進了靜室相對而坐,韓縝不動聲色道:“蘇尚書好大的手筆。只是老夫如今不過是個空頭侍郎,值不得這般厚禮。”
蘇允大笑:“韓公何必自謙?當年您助王荊公推行免役法,連司馬君實都嘆您‘實務無雙’。如今朝中暗流涌動,唯有您能制衡……”
“制衡?”韓縝突然打斷,“蘇尚書莫不是忘了,高太后召老夫回京,乃是為了制衡王珪一黨。可結果呢?”
蘇允不搭韓縝的惡化,直接從懷中掏出契約,隨后將其推過書案。
韓縝掃過契約,上面寫著:“清明上河園二十分股份,外加二十間店鋪。”
落款乃是“工部奉旨督造”的朱批。
蘇允道:“這是原始股,加上這店鋪,贈與韓氏。”
韓縝沒有接,反而臉色瞬間閃過一絲犀利,隨后又變得無影無蹤,緩緩道:“蘇尚書,你想要什么?”
原以為自己是獵人,沒想到獵物竟然盯上了獵人,這讓韓縝內心很是不安。
蘇允臉色頓時變得沉重起來道:“哪有什么要求,不過是自保而已。”
韓縝聞言有些詫異,道:“眉山三蘇,內外二制,兩個翰林,一個中書舍人,追隨者更是不知凡幾,正是權力在握之時,怎么有自保的說法?”
蘇允聞言頓時嗤笑了起來,道:“韓侍郎這話可不實誠,我蘇氏是什么情況,您不會看不出來吧?
我子瞻叔父雖然是翰林學士,但身上別無差遣,能夠影響的事情又能夠多大?
我子由叔父一個中書舍人,除了撰寫文書,又能夠對朝堂什么大的影響?
至于我這翰林學士兼工部尚書,工部是什么情況,您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過一流放所在罷了。
在下為什么這番折騰,不就是想要給自己手上留一點籌碼,以及用些微利益換取一些支持而已。
就比如這些東西贈送給韓氏,不為別的,就是希望韓氏能夠在一些關鍵時候稍微伸一下援手,至于別的,我敢提要求,韓侍郎難道就會給?”
韓縝呵呵一笑,道:“小蘇學士說某不實誠,某實不實誠不知道,但小蘇學士才真是不實誠啊!
翰林學士可跟以前的寄祿官不一樣,翰林學士天生就擁有權力,就算是不參與撰寫詔書,光是可以對朝政提出諫議、對官員有彈劾之權,便讓人不敢輕忽。
更何況大蘇學士深得高太后信任,又豈是沒有影響力之人?
而小蘇學士更是不凡,開封府那邊的官員胥吏你都可以調動,工部三衙你說拿回就拿回,你這等影響力,比之宰執還要大,談什么自保啊!”
蘇允聽韓縝這么一說,頓時有些樂不可支起來,道:“按照韓侍郎這么說,在下還是權傾朝野呢,那可是了不得啊,枉我還覺得每日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對勁便被人貶謫去地方去呢!嗨!既然如此,那某也不用來討好你了,那股份以及店鋪,也不給韓氏了,就這么著吧,再見了您嘞!”
說著蘇允將文書一收,起身就要離去,韓縝頓時急了,趕緊沉聲道:“蘇尚書,且慢走,請坐!”
蘇允回頭看向韓縝,道:“能好好說話了么?”
韓縝有些無奈,道:“你這年輕人,這官場的規矩你是半點也不懂啊!……不對,你不是不懂,你這是故意逗老夫是不是?”
蘇允回身坐下,亦是有些無奈道:“韓侍郎,在下的誠意夠不夠?”
韓縝點點頭道:“價值百萬貫的東西說送就送,誠意自然是夠的。”
蘇允追問道:“既然我誠意這么足,那韓侍郎有沒有誠意?”
韓縝頓時有些無語,道:“這不是談著么,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這不是談出來的么,你這沒有談幾句,便沒有耐心了,哪有你這么混官場的?”
蘇允搖搖頭道:“韓侍郎,在下的確不是很適合官場那一套,否則在西北的時候我就該見好就收,不用壓上自己的前途去策劃最后那一仗,不然我這次回來可能直接就上樞密使了。
本來吃了這個教訓我應該學會些東西,但若是人人都只考慮自己的得失,不考慮大局,那這個國家還能好么?
韓侍郎,今日我愿意將清明上河園拿出來,與我認為可以攜手一起為朝廷做一些事情的人來共享,可不是想著來斗心眼的。
我是想要大家暫時放下私心,共同為朝廷做一些事情,因此,若還是你猜我猜的,那跟我的目標是背道而馳了,那就沒有必要合作了。”
韓縝對于蘇允這般說法,心下亦是有些震動,但畢竟是官場臣服數十年的老油子,哪能輕易被這般左右,點點頭道:“所以,老夫問你,你想要什么,什么自保不自保的話就別說了,在你成為侍講的時候,你最大的危機已經過了。”
蘇允見得韓縝這般直接,心下亦是微微有些震動,心道這些混跡官場幾十年的老油子,果然是直指人心,不過蘇允亦是從容應對,道:“我就想問韓侍郎,你覺得接下來朝中局勢會如何發展,你可有繼續進步的機會?”
韓縝聞言皺了一下眉頭道:“你問這個是何意思?”
蘇允笑道:“據我推測,接下來六七年的時間里,高太后都會團結一般舊黨大臣掌控朝政,以前曾經參與過新法的大臣想要執政是不可能的,我這么個推測韓侍郎認可么?”
韓縝看著蘇允道:“認可如何,不認可又如何?”
蘇允笑道:“若是不認可,那韓侍郎定然認為自己在高太后執政期間還能夠進步,那在下就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但是韓侍郎若是認為自己已經沒有進步的可能,甚至接下來還會被排擠出中樞,那么咱們才有對話的基礎。”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進步,若是我也能進步,那咱們基本沒有合作的可能,但若是我已經確定進步不了,那你就可以與我合作,讓我推你一把?”
韓縝這般說道。
蘇允拊掌笑道:“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就是不知道韓侍郎怎么看?”
韓縝皺著眉頭思忖了一會,道:“你的推測我大部分是認可的,我在舊黨眼中看來是新法余孽,恨不得明天就將我清除出中樞,但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的岳父就是天下第一號新法余孽,你覺得他們能夠讓你上去?”
蘇允笑道:“這就不用韓侍郎操心了,反正好處你拿了,若我到不了那一步,你自然無須出手,真到了那一步,你也只需要稍微推動一下,但我卻是要足感大恩,以后只要我在,韓氏子弟便不愁無人照拂,韓侍郎覺得呢?”
聽到韓氏子弟四字,韓縝頓時心下悚然一驚,蘇允說是照拂,那是自己出力的情況下,但若是自己不出力,反而阻撓的話,那以后若是蘇允在位,那韓氏子弟豈不是要被不斷壓制?
想一想,此子比自己的幼子還小,若是他記恨上韓氏家族,然后恰巧他以后真上去了,那韓氏家族豈不是要被壓上四五十年?
想及至此,韓縝果斷下了個決定,與此子只能合作,而不能與之對抗,否則以后便是韓氏的大禍!
韓縝道:“在關鍵的時候,老夫可以出手推你一把,但你也要知道,老夫在朝中能夠說上話的地方可能不多了,現在主政的乃是二呂以及范純仁,太后若是不發話,你想要再進一步,可沒有那么簡單。
而且,洛黨、朔黨也不可能看著你上去的,此間艱難,想來你也是清楚的。”
蘇允點點頭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其余的我自然會解決。
這契約文書您收下吧,無論如何,這清明上河園有韓氏的一份,可保韓氏數十年繁榮。”
蘇允將契約文書放在桌子上,便欲起身離去。
韓縝忽而道:“你這般苦心積慮往上走,是為了重復新法么?”
蘇允聞言挑了挑眉毛道:“韓侍郎為何有此問?”
韓縝道:“以你的年紀,根本不用這般著急,慢慢等著便是,等到官家親政,以我的觀察,官家恐怕是要盡復新法的,你蟄伏個六七年,到時候資歷上亦是足夠,到時候自有你的大展拳腳的余地,何苦這般弄險?”
蘇允聞言呵呵一笑道:“韓侍郎,不是我說你們,你們一個個,無論是新法大臣也好,舊黨也好,全都圍繞著新法爭斗不休,在我看來,盡皆是無用功罷了。
新法能夠解決一些問題,但對于大宋朝面臨的問題根本就是隔靴搔癢,你們斗個死去活來,于這個國家又有何益?呵呵。”
韓縝聞言頓時皺起了眉頭,道:“新法固然是有些瑕疵,但已經是針對冗官、冗兵、冗費三個問題的最好方法,怎么就無益呢?”
蘇允搖搖頭道:“冗官是個小問題,而冗費大多是因為冗兵,冗兵問題不解決,想要解決冗費便是癡人說夢而已,而軍隊人多,可以裁軍么?”
這個問題直接將韓縝給問住了。
(本章完)
眉山蘇氏,蘇允最賢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不按照套路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