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蘇氏,蘇允最賢 第三百三十一章 恩斷義絕
第331章恩斷義絕!
御史臺廨舍。
燭火搖曳,案頭堆滿程門講義,朱光庭一本一本的看著,看著以往自己記下來的筆記,神色頗為復雜。
窗外秋雨敲打梧桐,賈易寬袍大袖沾著水漬,從外面大步而入。
看到朱光庭在整理程門講義,賈易頓時笑道:「怎麼,公掞兄,喚我過來是對程師的講義又有新發解麼?」
朱光庭起身,笑道:「明叔,終于等到你了,怎麼,最近那麼忙麼?」
賈易笑道:「可不是麼,大行皇帝的祭祀入陵等事情本也多,之前官家登基的事情也要善后,接下來估計又要改元,事情多如牛毛,一時半會是忙不完的。
還是當御史好啊,你看看你還有時間溫習程師的真義,哎呀,真好,真好!」
聽聞賈易這般說道,朱光庭忽而有些羞愧難當,但這種羞愧只是稍縱即逝,袖內的文書雖然薄,但是他卻是感覺厚重如泰山。
朱光庭只是稍微思忖了一下,便張口說道:「明叔,今日尋你,乃是有一事想要與你商量。」
賈易笑得十分爽朗,道:「不用這般客氣,你直說便是!」
朱光庭一笑,點點頭道:「今日我見了范尚書家的公子,范子政說范尚書頗為欣賞我,說是接下來可能會有所任命。」
賈易聞言,頓時喜道:「這是大好事啊,公掞,請客,必須請客!」
朱光庭笑著點點頭道:「請,必須請,呵呵,到時候我請你去綠腰院!」
賈易哈的一笑道:「你就不怕程師批評你,綠腰那可是煙花所在,嗨,還是去樊樓吧。」
朱光庭笑著搖搖頭道:「不怕,我不請程師。」
賈易稍微一愣,隨即笑道:「你要分兩次請啊,嘿嘿,那行,我可以連吃兩頓,那可是我占便宜了。」
朱光庭搖搖頭道:「就一次。」
賈易的笑容頓時消失了,皺起了眉頭道:「公掞,程師對我們耳提面命,你升官了,卻不請程師,你這令我有些糊涂啊。」
朱光庭強笑道:「明叔,以后啊,我就不去程師那里了。」
賈易臉色頓時變得不好起來,道:「公掞,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明白。」
朱光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是淡定的樣子,輕輕道:「范子政說范尚書會舉薦我,但是范尚書覺得程師之言論有些過激,對于朝政不是很好,因此……」
「因此你便是要改換門庭!因此你便是要背叛師門是麼!公掞,你跟我說,是這樣子麼?」賈易冷冷道。
朱光庭辯駁道:「明叔,我雖以程師稱呼他,但我的老師乃是胡師,我不過是仰慕他的學識而已……」
賈易頓時大怒,一掌拍案震落筆架,大喝道:「朱公掞!你當真要做程門的叛徒?」
他越說越氣,抓起案上《伊川易傳》揮舞著道:「……當年在扶溝書院,你我共執弟子禮時,可曾想過今日?」
朱光庭彎腰緩緩拾起狼毫,蘸墨修潤,道:「明叔,且看這硯中墨——(以筆桿攪動)濁者自濁,清者自清。
呂汲公昨日在延和殿說得好:「朝堂不是白鹿洞。」
賈易冷笑道:「好個「濁清之辯「!
之前彈劾蔡確章惇之時,是誰在垂拱殿外拉著我說「道統即政統「?
如今范堯夫還沒有掌得樞要,只是說著要推薦你,你便急著將洛學講義當投名狀?」
賈易從朱光庭書案上的文書之中抽出一份彈章,冷笑道:「……這份參劾范堯夫「姑息新黨「的奏疏,現在是不是就不上了?」
朱光庭筆鋒驟停,墨漬暈染宣紙,他忽而亦是有些暴怒起來。
只是不知道是惱羞成怒,還是心下有所抒發。
只聽得他說道:「……蜀黨蘇允在汴京建清明上河園,打算去河北修水堰,朔黨已經全力配合蜀黨在河北修建防御工事!
而你我還在咬文嚼字參「王介甫馀孽「!高娘娘上月召對,問涪州商稅何以三年不增——程師是怎麼答的?」
賈易咬牙切齒看著朱光庭。
朱光庭冷笑道:「但存天理!程師答的是但存天理!涪州商稅三年不增,這跟天理有什麼關系?明叔,你告訴我,這有什麼關系!」
賈易怒道:「只要存了天理,一切事情便盡皆有了解決方法,這難道有什麼不對麼?」
朱光庭呵呵一笑道:「那你知道劉莘老是怎麼說的麼?」
賈易哼了一聲道:「他能有什麼高見?」
朱光庭嘆了一聲,道:「劉莘老答的是「疏通漕運」,是啊,涪州本是靠運河運輸物資,漕運堵塞,涪州商稅三年不增便是答案,跟天理又有什麼干系?
明叔,我是看得明白了,現在我們就得干實事,干實事才有益于朝廷,有益于百姓,空談道理是沒有用的!
如今呂相也好,呂侍郎也罷,范尚書也罷,盡皆是干實務之人,朔黨也好,蜀黨也罷,全都在干實事,因此他們大受重用!
而程師還在談什麼師道尊嚴,什麼師道尊嚴,那是官家,那是九五之尊,程師不過一侍講,就敢在九五之尊面前講師道尊嚴,你不覺得迂腐麼!」
賈易一聽,頓時勃然大怒逼近案前,指著朱光庭怒道:「朱公掞!你這是要欺師滅祖麼!」
朱光庭猛然起身,官袍掃落茶盞,但他毫不在意,壓低聲音道:「你以為我不想如伊川先生所言「格君心之非「?
可如今是呂大防的「調停「丶范祖禹的「中和」!」
朱光庭從袖中取出密札,道:「看看,王巖叟已經在著手驅逐程師了!
程師糊涂啊,朔黨本與我們洛黨無冤無仇,可程師非要反對朔黨提出的「青苗法改良方案「,提出「復常平倉「的主張。
此舉不僅遭呂侍郎駁斥說「元豐間常平倉儲僅支三月,青苗貸可活百萬戶「,而且還引得朔黨嫉恨。
如今王巖叟已經打算準備彈劾程師堅持的坐講主張,打算以此將程師驅逐出侍講之列,若是一旦被趕出汴京,洛黨衰微便在當下!」
賈易聞言頓時痛心疾首,道:「你既然知道洛黨已經是最為危險之時,你不思如何護住程師,反而是趕緊逃離,去捧范純仁的臭腳……我真是恥于與你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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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易突然劇烈咳嗽,他以衣袖遮住口鼻,朱光庭眼尖,忽見其袖口滲出血絲,趕緊扶住賈易,掏出手帕,口中道:「明叔,你這咯血之癥……」
他話還沒有說完,卻被賈易一把推開,賈易以袖掩唇,踉蹌倚柱,喘息了兩聲,又是大咳起來,隨即嘶聲道:「咳咳.朱公掞,你記住——史筆如椽!
他日青史之上,你我的名字中間,會隔著整個道統!」
說完賈易摔門而出,夜雨中傳來破碎的吟誦聲。
「顛沛造次必于是……顛沛造次必于是……」
朱光庭呆立良久,掏出袖中的股份文書,在燈光下又看了一會,再抬頭的時候,已經是神采奕奕,嗤笑道:「迂腐!迂腐!」
朱光庭眼神狠厲看了一下書案上的程門要義,忽而大聲道:「來人!」
外面有胥吏趕緊前來。
朱光庭喝道:「取火盆來!」
火盆送到,朱光庭斥退胥吏,隨即將幾沓程門要義點燃扔進火盆之中!
看著火盆火光漸漸熄滅,朱光庭忽而推門而出,登上馬車進入黑暗雨夜之中。
風雨拍打窗欞。
朱光庭斗篷雨下,指節叩響楊宅銅環。
楊國寶開門驚愕道:「公掞兄,這般時辰,還是雨夜,你怎麼來了?」
朱光庭脫了斗篷,徑自落座,面對楊國寶,他直接多了,毫不避諱拿出股份文書,道:「寶臣,這是蘇允給你的。」
楊國寶看了一下股份文書,頓時大吃了一驚,隨后又想到了更加震撼的事情,道:「公掞兄,你……」
朱光庭搖搖頭道:「蜀洛相爭,我再怎麼著也不可能投蜀黨,這股份雖然是蘇允提供,但咱們只需跟著范尚書做事即可。
范尚書的公子范子政說了,只要我們過去,以后必有舉薦!」
楊國寶聞言一臉像是不認識朱光庭的樣子,一會之后才道:「你還是如坐春風的朱光庭麼?」
朱光庭剛接觸程學的時候,在汝州聽程顥講學,如癡如狂,聽了一個多月才回家,回家逢人便夸程顥講學的精妙,自己這般形容道:「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月。」
被楊國寶提及舊事,朱光庭卻是沒有羞愧之色,笑道:「如今已經是秋雨綿綿矣。」
楊國寶忽而揮袖掃落茶盞,冷笑了起來,道:「所以朱正言改換門庭,是要學呂吉甫當三姓家奴了?」
朱光庭拾起碎瓷,碎瓷劃破他的手指,朱光庭笑了笑,將受傷的手指抵在文書之上,血珠滲入股份文書,然后問道:「看這血漬——像不像你彈劾章子厚的奏章?
范尚書答應你,你若是能入他門下,你與蘇允之仇怨,他替你說合。」
楊國寶嗤笑道:「蘇允算什麼東西,不過一落魄工部尚書,他能奈我何?」
(本章完)
眉山蘇氏,蘇允最賢 第三百三十一章 恩斷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