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怪談 第439章 桃子的威脅
建康。
侍中袁憲踩著小碎步,慌慌張張的走進了內殿。
殿內有一長榻,皇帝陳頭綁著布,似是抹了藥,躺在床榻上,正在休息,
聽到腳步聲,陳項知道是袁憲來了,吃力的起了身。
只見陳臉色蒼白,神色憔悴。
袁憲急忙以大禮拜見。
自從陳叔陵那件事之后,陳就生了大病。
這件事對他的打擊頗大,陳以拿下兩淮之功,常常來碰瓷他的兄長,覺得自己的才能已經不弱于兄長,功勞更是追平了他。
他還常常賣弄自己的識人之明,稱自己提拔了許多的賢才。
結果,他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看不明白。
陳叔陵在他面前裝模作樣,騙過了他,背地里卻是那般德性,在抓住陳叔陵之后,他的很多事情都被一一揭發,什么盜墓,什么濫殺,罪行之多,陳看了晚上都睡不著覺!
他不敢相信自己兒子竟然是這么一個人,更不敢相信自己竟一直都不曾發現。
想起自己在別人面前的多次稱贊,想起那天魏收離開之前曾對他說過的話,
陳就氣的幾乎發瘋。
好在,南國有許多名醫,能進行調理,至于心理上的創傷,也有高僧來為他解惑。
這些高僧干別的不行,但是這種類似話療的才能,那還是有的,跟陳項交談一陣,能讓陳心里好受不少。
袁憲取出了幾份文書,一同遞給了陳。
陳項依次一一翻開查閱。
這些文書都是從前線加急送來的。
按著順序,陳瑣先拿起了黃法戳的文書,正要翻看,卻又在下方看到了其余幾個人的名字,他抬起頭,看向了袁憲一眼。
「陛下,臣告退...
「不必,袁卿,近來,城內可有什么傳聞啊?」
「未有。」
「可朕聽說,城內有童謠起...
袁憲即刻板著臉,嚴肅的說道:「陛下,過去城內很少有什么童謠之類,可黃將軍剛剛領兵攻占了沔州,這童謠就層出不窮,那周國的將軍韋孝寬,向來就善用這樣的使倆,臣以為,若是有什么傳聞,那都是韋孝寬不敵黃將軍,故而讓其魔下用這種辦法來抹黑黃將軍。」
陳項笑著點點頭,「想來也是如此。」
說著話,他卻先打開了另外一份奏表。
這份奏表乃是風流將軍章昭達所上。
這位將軍是實打實的南人作風,他喜歡吃酒,喜歡美人,喜歡樂曲,總是通宵達旦的飲酒作樂,甚至在軍營里都不忘記聽曲,可他并非是那種只知道享樂的草包,他本人善戰,對士卒們的要求很高,可打贏敵人之后,卻總是將所有的賞賜都分發給將士們,而且,在行軍的時候,他總是能放下身段,跟士卒們同吃同住,有樂曲一塊來聽。
他是陳蓓的至交好友,過去兩人都非常的欣賞彼此。
陳蓓曾對他開玩笑說,我做夢夢到了你升官,你該怎么報答我做的夢呢?
老章就給他說:當效犬馬之勞,盡職盡責。
在陳上位之后,這位一直都表現的頗為賣力,很快也得到了陳的賞識領了侍中,繼續參與治國大事。
章昭達的文書里一共就說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劉桃子不太希望陳兵攻打江陵,希望他們原地駐守,黃法戳很贊同,但是很多將軍們都不愿意聽從,想要繼續攻打。
第二件事就是歐陽神色不安,對自己避而不見,恐有他意。
陳頸臉色不變,沉吟許久,而后打開了第二篇奏表。
這第二篇奏表乃是淳于量所上。
淳于量只講述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前線的局勢。
包括自己的軍隊數量,周人可能到來的數量,江陵的城防等等。
看起來就是如實的總結了一些數據,但是認真查看,還是能看得出他是不太贊成繼續進軍的。
陳項如此翻閱了許多篇,其中甚至包括了他那侄子陳伯固的奏表。
陳伯固在奏表里先是問候了陳的身體,詢問他是否安康,而后大倒苦水,
他稱自已到達前線,本來想立下大功報答叔父,結果黃法戳諸事都以劉桃子為主,私下或公開的場合都以大王來稱呼劉桃子,常常帶著蕭摩訶偷偷去拜訪劉桃子,不許其他人跟隨,不許自己上陣等等。
到了最后,陳方才拿起了黃法戳的奏表。
黃法戳在奏表里只提到了一件事,希望能放棄繼續攻打江陵,堅守當下的成果,等待以后有機會再打。
袁憲就坐在陳的面前,看著皇帝的臉色不斷的變幻。
他心里有些著急。
自從跟周人對上之后,這城內里的童謠就是滿天飛,陳國先前迎來了那么多的周人,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別有用心的惡人,就是那些僧人里,都不好說有沒有敵人安排進來的人。
這些傳聞謠言聽多了,心里便是再信任,也難免會有些.....不適。
陳項看向了袁憲,「此番漢王約定與我們一同攻打周人,狩獵于南陽,當下事情已成,沔安等地皆落在了我們的手里,朕有意答謝天王,你覺得什么謝禮最為合適呢?」
袁憲正要回答,猛地想起什么,臉色大驚,「陛下!如今還不能結束會獵啊!天王與周人作戰多年,最是知道敵人的弱點,且天王魔下有精銳騎兵,能與周人抗衡.....」
袁憲起初還沒想明白,可很快就想通了。
什么答謝,這不是宣告雙方的共同軍事行動結束嗎?
這就是在催促劉桃子早些離開,覺得雙方不必再一同作戰了呀。
這如何能行??
這次軍事行動是劉桃子發起的,現在拿了些地盤就要趕人家走??再者說了,要是劉桃子不在,就咱那些軍士,能直面周國的騎兵嗎??
看著袁憲錯愣的模樣,陳再次搖頭。
「朕知道這對天王不敬,可朕也沒有破壞聯盟的想法,所以才問你答謝的事情,你說,天王他都喜歡什么呢?」
袁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要不就送船給他?廣州那邊不是有新巨艦下水嗎?不如送他一艘巨艦?你覺得呢?」
「陛下,恕臣直言,這并非是謝禮的問題,此勝負之大事!」
「天王之騎驍勇,能與周人抗衡,一旦沒有天王助陣,則前線憂矣!」
「還望陛下明鑒!」
陳項沒有多說什么,揮了揮手,「你先出去吧,朕自有考量。」
袁憲欲言又止,愁容滿面的離開了內殿,剛剛走出來,就遇到了正往里頭走的柳皇后,袁憲神色恍惚,險些失禮,反應過來,這才急忙拜見。
柳皇后有些驚訝的看著他,「袁君平日里最是肅然,今日怎么如此恍惚?」
袁憲回答道:「國事故。」
柳皇后又詢問了幾句,而后吩咐左右給袁憲送了些禮物,送走了他。
等柳皇后走進內殿的時候,陳項同樣的愁容滿面,地面上掉落著許多的文書,雜亂不堪。
皇后讓眾人都離去,自己則是親自收拾地面上的文書。
陳項長嘆了一聲。
柳皇后收拾好了這些,坐在了皇帝的身邊,「陛下,何以長吁短嘆呢?」
如今陳瑣對柳皇后實在有些尷尬,過去有人給他說陳叔陵的壞話,他總覺得這是柳皇后怕自己寵愛次子太過,才派人造謠.....可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家說的都是實話。
好在,兩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談論這方面的事情。
「朕想要結束這次會獵,將劉桃子給送走,卻又擔心引起不和。」
「陛下為何要將他送走呢?」
「臣妾雖不知軍事,可聽人說,劉桃子最是勇猛,無人能擋,有他在前線,
豈不是對我們很有利嗎?」
聽到柳皇后的詢問,陳瑣苦笑了起來,「朕豈能不知呢?」
「可這個劉桃子!實在是太能得人了啊!」
「那黃法戳才跟他相處了多久,便已用大王來稱呼,蕭摩訶過去那般厭惡北人,常常說要為主將復仇,可到了如今,卻對劉桃子言聽計從,格外敬重!」
柳皇后大驚失色,「您是怕他們都會投奔劉桃子?」
「黃法戳為人正直,朕不覺得他會投敵.....
「那..
「淳于量已經老了,往后能坐鎮北方,成為砥柱的,不就是黃法戳了嗎?」
「可當下黃法戳與劉桃子的關系越來越親近,不只是他,便是其余將軍,跟劉桃子相處之后,都對他贊不絕口,過去私下里都叫他獨孤胡,如今一口一個天王,朕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朕魔下將軍們都成了劉桃子的好友,這如何是好?若是一直都能和睦相處倒也罷了,可若是交惡,雙方戰事,南人多純良,若是顧忌其情誼,豈不壞了大事?」
陳頸滿臉的苦澀,對著皇后,終于是說出了心里的擔憂。
他并不覺得黃法戳會叛逃,也不覺得劉桃子是故意要耽誤陳國大事,他只怕劉桃子這逆天的親和力..::.方才那些文書里,有人毀黃法戳,有人毀淳于量,有人毀章昭達,可就是沒有人指責劉桃子,就連自己魔下那個不太成器的紈綺侄子,在書信里抱怨黃法戳的行事,可說起劉桃子,卻忍不住說:見真英雄矣。
這誰受得了啊?!
柳皇后此刻也終于明白了陳的擔憂,她忍不住問道:「這劉桃子便當真如此能得人?」
「確實如此,他們看不清,朕這里卻有奏表可以對比。」
「你就看看這些奏表,最初稱賊,而后稱彼,如今稱君稱王..::.這要是再會獵,只怕會著會著陳國將軍都要改姓劉了....金刀劉,金刀劉,何至于此?」
柳皇后沉思了起來,柳皇后盡管對自己的長子有些溺愛,但是為人頗為賢良,算是個好人,而且就從其子嗣的為人來看,被她撫養長大的陳叔寶雖算不得什么好東西,可比陳叔陵之流那真的是好了十倍不止,陳叔寶昏庸而已,盡管有過給正在前線浴血奮戰的猛將頭上戴綠帽子的神奇操作,可至少不胡亂殺人,這要是讓陳叔陵這樣的人,那就不是偷情,是直接殺人奪妻了。
她想了好久,而后勸說道:「陛下,若是要結束會獵,那最好還是讓黃法戳只守不出,前線畢竟許多猛將,若只是堅守,或許能戰勝敵人。」
陳項卻不太在意,「你不懂軍事。」
「宇文邕這個人,雖然精通政務,但是亦不懂軍事,周兵強悍,將領勇猛,
但是領頭的不懂軍事,便也無用!」
「當初宇文邕領著二十萬大軍出征,結果又如何?我看這宇文邕,只論作戰,只怕還不如那宇文護!」
「不必擔心!」
南鄉。
浩浩蕩蕩的周軍行走在官道上,一眼也望不到盡頭,前軍已經到了南鄉,而后軍卻還在百余里外的上州。
其中許多騎士,騎著高大的戰馬,手持長兵,眼神兇狠。
中間皆是步卒,高大健壯,快步如飛。
馬車上搭載著糧草物資,民夫們護送著前進,披著甲的將領們縱馬來回飛奔。
當天子御駕到達南鄉之時,城內諸多大臣將軍們,皆是列隊來迎接。
禮樂聲起。
宇文邕一身戎裝,站在了自己的車上。
「拜見陛下!!!」
諸大臣將軍們一同行禮叩拜。
宇文邕冷冷的掃視著面前的眾人。
「請起!」
眾人這才起身。
宇文邕站在車上,眺望著遠處。
「陳人勾結獨孤惡賊,意圖霸占朕二州之地!」
「朕豈能容忍?!」
「此番,朕召重兵討伐,坐鎮中軍,若不能破敵,朕誓死不歸!!」
宇文憲帶頭高呼:「愿為陛下破賊!!」
眾人紛紛呼應。
宇文邕這才讓馬車繼續前進,直接開進了城內。
此番,宇文邕召集了國內諸多的猛將,精銳的軍隊,怎么也不能讓陳人騎在自己身上拉矢,況且,若是此二州也丟了,往后周國就不只是要面對劉桃子的進攻了,陳人定然會不斷出兵奪取荊北,這要是連荊北都丟了,那往后真的就再也沒有出路了。
宇文邕在進入官署之后,召集了眾人,開始商談出兵的對策。
宇文邕本人只是坐在上位,完全不干涉軍事,他讓眾人各自說出自己的想法來。
有宇文邕在這里,氛圍頓時就不同了,過去那種國公跟國公對罵的場景沒有再出現,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宇文邕通過一系列的革新已經坐穩了位置,此番出征,他就以幾個宗室來擔任將軍,安排到各個將軍的身邊,宇文邕讓他們擔任名義上的統師,或者擔任類似監軍的位置,以此來完成對全軍的控制。
看得出,因為先前的多次戰敗,大家心里都戀著火,各個都很亢奮,或許也是為了能在皇帝面前表現一二。
宇文邕最后聽從了尉遲迥的建議,讓他擔任先鋒,領兵五方,先攻南陽,而宇文憲領兵三萬,從西路進攻,他自己帶著其余兵力,穩步前進。
在梁國方向上,也是啟用了之前被罷免的權景宣,讓他統帥水陸大軍,跟華皎等人一同出征。
一時間,周國大軍浩浩蕩蕩,兵分三路,朝著荊,安,沔等方向進軍。
因為有皇帝親自坐鎮,他們士氣高漲,將領們不敢怠慢,士卒們更是斗志昂揚。
而在南陽這里,黃法戳卻拿著手里的文書,一臉的困惑。
他不知道自家皇帝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結束會獵,但是要拿下江陵?
為什么陛下會覺得沒有天王相助自己能拿下江陵?
自家的國庫才剛剛充實了一點,就要如此不計代價的去跟周人耗嗎?
而且,到底為什么要停止合作啊??結盟不就是為了一起打周人嗎?
黃法戳苦苦想了一個多時辰,卻還是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就在黃法戳再次拿起筆,想要進行駁斥的時候,有軍士進來告知,淳于量求見。
黃法戳先放下了筆,讓淳于量進來。
淳于量還是原來的模樣,喜怒不形于色,根本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他跟黃法戳相見之后,坐在了一旁。
「不知黃將軍可接到了陛下關于這次會獵的詔令?」
「接到了,正準備上書陛下,進行勸諫。」
淳于量笑著搖頭,「我勸將軍勿要這么做。」
「為何啊?」
「若是天王不跟著我們一同迎敵,我們...:
「將軍。」
淳于量打斷了他,只是低聲說道:「將軍與漢王,來往太頻繁了些..:..你如今是統帥,前線大軍,皆在將軍治下。」
「請將軍三思。」
黃法戳瞬間變臉,他站起身來,臉色漲紅,用手指著淳于量,「我豈能是背主之人,我.:::
他哆嗦了半天,而后緩緩收起了手,朝著淳于量低頭一拜。
「方才失態。」
淳于量并不怪罪,他幽幽的說道:「有些時候,只懂軍事也挺好,老夫已經年邁,只想安度晚年,可看如今這局勢,只怕...吾等都有難啊。」
「將軍,當今陛下并非是文皇帝,過去可以做的事情,當下未必能做,做事之前,定要三思。」
「多謝。」
北齊怪談 第439章 桃子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