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尸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李追遠陷入了沉睡。
論資歷論實力,潤生肯定是團隊里毫無爭議的第二位,但潤生不喜歡管事,他也知道自己不擅長這個。
因此,眼下團隊的臨時指揮權,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譚文彬身上。
將軍已經上去了。
譚文彬又是這兒的“八千歲”。
所以,在此刻,彬彬算是整個地下環境里,真正的第一話事人。
譚文彬讓潤生繼續背著小遠哥留在原地,他自己則帶著林書友和陰萌,在干爹和小王公公的帶領下,于宮里四下閑逛。
美其名曰:為《追遠密卷》搜羅更多背景信息。
真實目的是,故意拖延點時間。
小遠哥昏睡前的那番言語,相當于是特意對天道說的免責聲明。
驅狼吞虎本就是犯忌諱之舉,上頭這會兒怕是場面極其血腥,沒必要急著上去踩一鞋底的血。
不過,這座宮殿也著實沒什么可看的。
它的存在本就是為了鎮壓將軍,連大宦官都殉葬得如此匆忙,就不可能留有細致完備的陪葬品,就算有那么一點兒,也早在幾次風波中被損毀了個干凈。
譚文彬從包里拿出照相機,隨便拍一些照片。
反正,來都來了。
譚文彬干脆示意林書友和陰萌去各自找個好一點的背景,給他們倆拍照留念。
林書友只會傻乎乎地比劃剪刀手,標準的露齒笑容。
陰萌倒是會擺一些姿勢,別說,還真挺上鏡。
這次出來,雖然她起到的作用無可替代,畢竟沒她也就不會有那場宴會,但實際上,她確實全程沒遭受什么罪。
狀態良好外加她現在本就白皙的皮膚,搭配四周昏暗破落的背景,很像是在拍《古墓倩影》。
把照相機遞給阿友,讓他幫自己也拍了幾張。
其中有一張里,譚文彬特意把干爹請到中間,自己和小王公公分立干爹身側。
大宦官和小王公公模仿著先前的林書友,比起了剪刀手。
林書友舉起照相機,然后又放下,再舉起,又放下。
照相機鏡頭里,根本就看不見大宦官和小王公公。
譚文彬催促道:“快點拍啊,我們都等著呢。”
“可是,彬哥……”
“叫你拍你就拍。”譚文彬對身邊大宦官笑道,“唉,我這小老弟,打小就沒眼力見兒。”
大宦官點點頭,說道:“確實,他不適合入宮做太監,還是小彬子你合適。”
林書友明白了些什么,重新舉起相機,開始指揮:
“再過去一點,對對對,彬哥你的手再往上一點,再側一點,對對對,就這樣,保持,一,二,三!”
“咔嚓!”
這張照片洗出來后,里頭注定只有一個譚文彬。
但照片的意義本就是在這里,定格的是一瞬,可腦子里卻能浮現起當時的動態場景。
以后自己看見這張照片時,身邊的兩個人,也就隨之浮現而出。
不過,要是把這照片擺家里,被自己老媽看見了,怕是會以為自己抽空去了一趟京里,趁著天黑逃票進了圓明園。
拍完照,這臨時郊游活動也就結束了。
將相機收起時,譚文彬不由理解學習畫畫的意義,畫筆能畫出現實之外的東西。
可惜自己沒有小遠哥的那種繪畫技藝,要不然就能親自整一幅了,最起碼能給干爹和小王公公把遺像給弄出來。
回到巨坑邊,潤生坐在那里,小遠哥依舊在他背上,他不放心更不舍得放下來。
譚文彬停步,把相機再次拿出,給他們拍了一張。
拍完后,彬彬一揮手,輕聲喊道:“走了,該上去了。”
出口在宴會廳后頭,眾人再次上坡,穿過宴會廳,來到后方瀑布前。
熊善和梨花夫妻倆,居然一直在這里等候著。
許是他們也覺得早早上去沒什么意義,上去后,你是幫那三個仇家打將軍還是幫將軍打仇家?
譚文彬舔了舔嘴唇,這夫妻倆自打小遠哥說要把那孩子送孤兒院后,失去了送死契機的他們,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精氣神,一副人生失去奮斗目標的樣子。
“你們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熊善:“先二次點燈,退出江湖。”
后干什么,熊善雖然沒說,但譚文彬了解。
這次三家主要成員應該都來了,但三家家里,必然還有剩余,老二老三的仇,他們夫妻倆,還是得去一戶一戶上門去報的。
至于是否會把事兒給做絕,譚文彬懶得問。
江湖廝殺,幾千年來,都是這樣的一個節奏,你殺了我的人,那我肯定要殺回去。
梨花小心翼翼地問道:“南通撈尸李的府邸地址?”
譚文彬看向她。
梨花笑了笑,小聲道:“那位,答應過的。”
“我把我的傳呼機號給你們,你們的事兒處理完了后,可以先聯系我,記住,不要自個兒偷偷摸摸去南通找撈尸李。”
梨花伸手接過寫著呼機號的紙條,塞入懷中襁褓。
熊善:“這是當然,我們怎么會那么沒有禮數。”
這倒不是禮數不禮數的問題,譚文彬覺得,他們夫妻倆就算去了南通,怕是也找不到李大爺家。
嗯,要是真找到了,他們倆反而會出大問題。
熊善又問道:“現在,可以走了?”
譚文彬:“我們是準備走了。”
上面,應該快完事兒了。
“那好,我們走吧,梨花。”
“嗯。”
熊善夫妻倆,帶著孩子,直接縱身躍下瀑布,墜入下方水潭。
譚文彬這邊準備起跳時,大宦官伸手轉動了一下旁邊的一塊石頭,他一定程度上,是能控物的。
伴隨著石頭轉動,旁邊光滑的崖壁凹陷下去,顯露出一條向下的石梯。
大宦官:“一直順著它走就出去了,別跳水了,弄得一身濕,容易惹風寒。”
“謝謝干爹,我們走了。”
“小彬子,走好。”
“譚老弟,走好。”
潤生、陰萌和林書友走在前面,譚文彬走在最后,轉身,與站在洞口處的大宦官和小王公公揮手。
揮著揮著,他們倆就開始風化,隨即如煙塵一般,徹底消散。
上頭,徹底結束了。
譚文彬嘆了口氣,不再留戀,快步追上前方的同伴。
熊善和梨花是從湖水里浮出來的,他們剛剛上岸,就看見了正好走到岸邊全身干爽的譚文彬等人。
譚文彬:“你們跳早了,其實有近路。”
熊善和梨花相視苦笑。
眾人再次匯合后,沿著岸邊繼續前行。
很快,就看見了大量姿勢扭曲且神色驚恐的尸體。
他們死前,應該承受過了比死亡更為恐怖的折磨。
在一圈尸體中間,站著趕尸道人。
趕尸道人已經風化了,只有那套黃色道袍,繼續立在那里。
解順安跪坐在那里,身前用泥土壘起一個小堆,堆上豎放著一塊石頭,石頭光滑一面用鮮血寫著一個“秦”。
他雙手,各自攥著一根竹杠,竹杠的另一端,則洞穿了他的胸口。
這意味著,他沒被扭斷脖子,他是自殺的。
其身后的趕尸道人,應該是看著他自殺且徹底生機斷絕后,才消散的。
解順安不怕死。
而且,他可能到死,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他并不認為自己要讓大量無辜人一起陪葬的做法有什么錯。
當他的計劃破產后,他其實就已經“死了”。
他感激李追遠最后還賜予了他一個親手報仇的機會,當然,更感激的是,李追遠“告訴”他,秦家在他心里的形象,并未崩塌。
他的臉上凝固著笑意。
他在死前,重塑了“秦家龍王牌位”。
在死亡的那一剎那,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小時候,回到了聽阿嬤講秦家故事的童年。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他的一種解脫。
天空中,烏云漸漸變得更加濃郁,似是有一場更大的雨水即將到來。
湖面,將繼續上漲,很快就會漫上這里,將這兒的所有痕跡淹沒。
譚文彬揮手道:“走吧,下雨天不好開車。”
他們又找到了那輛面包車,里頭的汽油是足夠的,而且中途還有梅嶺鎮可以獲得補給。
譚文彬駕駛車,將眾人載去了梅嶺鎮。
熊善夫妻抱著孩子離開了,他們會去找一輛新的載具,回市里。
他們要趁著桃花村的消息還沒來得及傳回三家時,及時開啟自己的復仇。
與他們分開后,譚文彬沒急著趕路,而是在鎮上找了家民居,讓眾人好好洗了個熱水澡,吃了頓農家餐。
期間,譚文彬抱著一盆熱水,拿著毛巾,幫躺在床上的小遠哥,擦了一下身子,換了一套衣服。
小遠哥全程沒睜眼。
譚文彬做完一切,起身出門前,還特意伸手探了一下小遠哥的鼻息。
好在,呼吸均勻。
推開房間門時,恰好看見陰萌同樣抱著一盆熱水拿著毛巾站在門口。
陰萌有些無奈道:“你好歹給我留一點事做做。”
“下次一定。”譚文彬笑了笑,“你留下來照看一下小遠哥,我帶潤生和阿友去鎮上診所,把他們的傷口再處理一下,剛洗澡時瞧見了,他們身上還嵌了不少東西。”
潤生和林書友都曾和那趕尸道人交過手,身上都有比較重的傷,雖然做過簡單處理,但傷口內的臟東西,還是得挑出來才更有助于恢復,至少……好看一點。
“行,你們去吧。”
譚文彬喊上潤生和林書友,帶著他們去了診所。
診所里有個年紀很大發須皆白的赤腳醫生。
人把潤生和林書友帶去里間,打開燈,讓他們脫去衣服,查看傷情后,是吃了一驚,但能穩住。
默默地從盤中拿出工具,開始幫他們清創消毒,動作熟稔,毫不拖泥帶水。
這不由讓旁邊站著看的譚文彬感到佩服,光是這心理素質,就比金陵的范神醫高出太多了。
老醫生先處理好了林書友的,他的傷勢輕一些,林書友說道:“謝謝。”
“不用謝,應該是我們謝你們。”
“額?”
譚文彬接話道:“您老這是什么意思?”
老醫生語氣沉重道:“小時候,每次遇到這種奇怪的天氣,我爺爺都會對我說,是山里頭要出事嘍。
我問我爺爺,那我們還不趕緊逃?
我爺爺說:怕啥,用不著逃,會有有能耐的人,去把山里的事給平下去的。”
老醫生指了指潤生后背上那恐怖的傷口,搖頭道:“我可不信,這是腳滑摔出來的。”
有些人,雖然不是玄門中人,卻也能知道一些江湖上的事。
不少人的童年里,都有爺爺奶奶輩給自己講過的許多曲折離奇的故事,這里頭的真真假假,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譚文彬拿出煙盒,給老醫生拔出一根煙。
老醫生:“我不抽。”
譚文彬就將煙送入自己嘴里。
老醫生:“你也少抽點,你還年輕,別糟蹋身子。”
譚文彬:“我覺得我能長壽。”
“身子要是搞壞了,生了病或者躺床上,越長壽越痛苦。”
“哎喲,您這話可真的是嚇到我了。”
“既然嚇到了,那該怎么辦?”
“得趕緊點一根壓壓驚。”
“臭小子,出去抽去。”
“您辛苦。”
譚文彬笑著走出去,來到診所外頭,把煙點燃。
正吐出煙圈時,被一個小女孩撞了一下。
小女孩也就四五歲的年紀,抬頭,看了一眼譚文彬就跑進了診所。
譚文彬所站的地方,正好是診所側間窗戶外,站在原地,可以看見小女孩跑入其中,里面有床有椅子,是專門供人掛點滴的地方。
小女孩來到一個病床前,床上躺著一個正在掛水的女人,女人旁邊坐著一個男人,應是其丈夫,還有一個與小女孩同齡且長得很像的男孩,這對男女孩,應該是龍鳳胎。
病床上的女人看了一眼外面的譚文彬,又和男人說了幾句。
男人起身,牽著小女孩的手走出了診所。
“來,花花,爸爸媽媽怎么教你的,撞到人給人帶來麻煩,要先給人道歉,快,給叔叔道歉。”
“呵呵,不用不用。”
“叔叔,對不起,我剛剛不小心撞到了你。”
“好的,叔叔接受你的道歉,叔叔沒事,不疼,你真乖。”
“嘻嘻。”
小女孩笑著跑回了診所,去自己媽媽病床邊,找自己兄弟玩了。
男人則留在了原地,想來也是覺得里頭太悶,出來透透氣,他拔出一根煙,遞給譚文彬。
譚文彬手里的這根還沒抽完,就把接過來的煙夾在了耳朵上,掏出打火機,幫對方點煙。
“哦,謝謝。”
男人雙手護著打火機,低下頭,將煙點燃。
“老弟,聽口音,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嗯,不是。我老家南通的。”
“南通?山東的?”
“江蘇的,旁邊是揚州。”
“哦,這個我知道,呵呵,不好意思。”
“沒事。”
譚文彬已經習慣了,主要是南通太沒名氣了,當然,也是因為省內其它城市太有名氣和辨識度了。
“老哥,你北方的?”
“那你猜猜嘛,我是哪兒的。”
“津門的?”
“我口音這么明顯的么,我確實是津門的。”
“來旅游的?”
“不是,陪我媳婦兒來尋親的。”
“尋到了么。”
男人吐出一口煙圈,搖搖頭:“沒,這年頭,找人哪有那么容易啊。”
“是在這地兒附近?”
“呵,只知道在張家界。”
“那怎么還能找到這兒來的?這里可夠偏的哦。”
“是這樣的,我媳婦兒自從懷孕后,就有了心悸頭痛的毛病,挺嚴重的,她又懷的是雙胞胎,當初看這情況,我是不打算冒險要孩子的,是我媳婦兒自己堅持要生下來,所幸,孕期平安。
但這個毛病,這幾年越來越重,時不時就發作一次,很折騰人。
這次我們一家四口,剛到張家界,她的毛病就又犯了,去市里醫院看了,那里有個大夫說,梅嶺鎮有個老醫生,治這個有一手,我就租了一輛車,帶著她和孩子過來了。
別說,上午偏方中藥煎了喝下去,點滴一掛,她中午情況就立馬好轉了,你敢信?
這毛病,我們不光是在津門,京里的大醫院也去看了,都沒能瞧出個門道來。
到這兒,立馬就妙手回春了。”
“恭喜,這是好事啊。”
“是啊,所以,反正在哪兒找不是找,等我媳婦兒再休息一下,我就準備帶她在這梅嶺鎮附近的幾個村子再找找看。”
“趁著好運來了,那就抓住機會,繼續碰下去。”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你還真別說,人吶,有時候還真得帶點迷信,干事才有勁。”
“你妻子是小時候被拐賣的?”
“不是。”男人搖搖頭,“是我爸當年,出差坐火車經過張家界,站臺上有個男孩,把當時還是小女孩的我妻子,推進窗戶,硬塞給我爸的。”
“哦?”譚文彬的神色,起了些變化。
“你知道的,火車車窗開在上頭,一個小男孩啊,把一個小女孩舉起,往里頭塞,嚯我爸到現在回憶起來當時的事,還直說那小男孩別看個子小,瘦瘦的,但力氣可真大嘿。
那小男孩站在站臺上,對我爸鞠躬呢,就是這樣。”
男人做了個動作。
雖然男人的動作很不標準,但譚文彬還是看出來了,這不是鞠躬,應該是拜禮。
“這可真夠奇妙的。”
“嘿,您猜這么著,更奇妙的還有呢。
那小男孩說他帶著妹妹跑了一整條火車,就看我爸是那最有福相之人,妹妹跟著我爸肯定能過得好。”
譚文彬笑道:“那他還真沒看錯。”
男子衣著光鮮得體,那倆孩子穿著也很精致,一看就是家庭條件很好的人家。
而且愿意帶著孩子,來一起幫老婆尋親,這種愛護,也足以看出其家庭氛圍。
男子謙虛道:“哎,混口飯吃。”
譚文彬調侃道:“所以,最后是你爸收養的?”
男子臉色一紅,很是不好意思地抖了抖煙灰:
“那個,確實是被我爸媽收養的,我媽可喜歡她了,還特意去請了津門有名的算命先生,來幫我妻子取名,最后那算命先生給取的是——‘余生順遂、清白人家’。
畢竟雖然是被人主動送的,也算是棄嬰了,還是挺命苦的。我爸媽,也是希望把她當自家人,讓她身世清白,不受人偏見。
我妻子就跟我家,姓了張,叫張順清。
那個,其實我和我妻子很小就知道,我們沒血緣關系了,我們倆打小也不喊‘哥哥妹妹’,都是直接喊對方名字。
然后我上大學時,我們倆就偷偷談起了戀愛,本來想瞞著家里的,結果……肚子搞大了。
你是不知道啊,我差點被我爸拿皮帶抽死,被我媽給罵死,我們倆被趕出了家門,說是要和我們斷絕關系。”
譚文彬將耳朵邊夾著的煙取下來,點燃,目露思索的同時,附和道:“能理解。”
要是以前農村里那種當童養媳養的,也就罷了。
但人家父母是真的當親閨女養的,結果和自己兒子搞一起了,確實是家門出大丑。
“不過趕出來不到一個月,我爸媽就心軟了,畢竟我媳婦兒還懷著孕,就讓我們又搬回去住了,漸漸的,也就默認了。
不過,他們還是把我媳婦兒的名字給改了,不能再和我家一個姓了。
正好,當年我爸從火車里抱過我媳婦兒時,我媳婦兒身上有個長命鎖,上面刻了她的姓氏,就給她重新改回了本姓。
而且,更夸張的是,知道是雙胞胎后,我爸為了進一步洗去我身上的污點,特意提前說好,第二個孩子跟我媳婦兒姓。
嘿,結果我兒子是弟弟。
我爸是真的認了,但我覺得他晚上睡覺時,應該經常被慪醒。
哈哈哈!”
譚文彬認真嚴肅地問道:
“那你妻子,現在叫什么?”
“解順清。”
軟臥車廂里,潤生將仍處于昏睡中的小遠,安置于上鋪。
譚文彬在下鋪坐下,側過頭,看向車窗外的站臺。
火車還沒發車,站臺上的人很多。
譚文彬看見外頭,一個小男孩牽著一個年紀更小的小女孩,向自己這邊走來,小女孩蹦跳起來,開始扒拉起車窗邊緣。
這一幕,把譚文彬嚇了一跳,直接站起身。
小女孩對譚文彬露出笑容,用清脆的聲音喊道:“櫻桃,櫻桃要么,我們自己摘的,可甜可好吃了!”
譚文彬舒了口氣,心有余悸地點點頭。
“嘿嘿。”小女孩見譚文彬要,笑得很開心,扭頭看向身后的哥哥,“哥哥,快給我,快給我,人家要我們的櫻桃哩!”
緊接著,小女孩又回過頭:“叔叔,你要多少?”
譚文彬:“我都要。”
“哈哈!”小女孩笑得更開心了,催促道,“哥哥,你快點,人家都要哩!”
譚文彬從錢包里,取出幾張大團結,遞送給小女孩。
小女孩眼睛都瞪大了,嘴巴成了一個“O”。
她馬上伸手抓住錢,然后幫著自己哥哥一起把一袋袋用折疊好的報紙裝起來的櫻桃,往里面遞過去。
譚文彬一包包地接過來。
這時,站內工作人員吹起了哨子,火車也漸漸啟動。
雙方的交易已經完成,譚文彬坐了下來,看見前方原先位置上,女孩正把自己給她的錢拿出來,給她哥哥看,女孩開心得手舞足蹈,像是一只歡快的蝴蝶。
陰萌從隔壁車廂過來,看見那滿小桌的報紙包,伸手撥開看了看,詫異道:
“你這么喜歡吃櫻桃?”
“阿友喜歡吃。”
這時,從餐車處提著兩大袋盒飯的林書友,走了進來。
陰萌指了指桌上的櫻桃:“阿友,你彬哥買給你吃的,別浪費,都吃了。”
林書友愣了一下,這么多的櫻桃,自己全吃完了怕是尿尿都得變紅色!
火車的速度已經漸漸起來了,也快要駛出站了。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快速奔跑過來,是小男孩。
他緊閉雙唇,牟足了勁,在站臺上奔跑,趕上窗戶后,跳起,將手中的錢從窗戶開口處丟了進來。
丟進來的錢里,有大團結,還有零有整。
小男孩停下腳步,彎腰,撐著膝蓋,抬著頭,一邊艱難地喘著氣,一邊對譚文彬揮手告別。
譚文彬將錢收拾起來,放回自己錢包。
那個小男孩不是解順安,那個小女孩也不是解順清。
但或許,他們兄妹的故事,本可以有另一種展開,就比如剛才。
不,不會。
只要那三家繼續覬覦將軍的力量,認為解家從將軍墓中一直得到好處,只要那三家繼續想要吃絕戶。
那對兄妹的故事,就不存在其它展開。
小遠哥說過,人的感同身受很奇怪,需要滿足很多條件。
譚文彬現在心底,倒是挺希望熊善夫婦,能把復仇做得更絕一點了。
火車駛出車站。
陰萌拿了顆櫻桃送入口中:“還挺甜。”
旁邊,林書友已經開始胡塞。
陰萌說道:“所以,要是解順安真把那咒力引爆了,他妹妹,和她妹夫以及妹妹的兩個孩子,肯定也會死。”
譚文彬點點頭:“離得太近了,就算是現在,我們可能也沒駛出天災范圍。”
“他應該是不知道自己妹妹來尋親了吧?”
“應該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話,他會把妹妹一家提前送走,送得越遠越好,就像當年他所做的一樣。”
林書友:“我真吃不下了!”
火車到達金陵,眾人回到學校。
小遠哥還沒蘇醒,依舊在昏睡。
譚文彬沒把小遠哥帶回寢室,而是直接背著他來到柳奶奶家。
他推開院門的同時,一樓的落地窗也同步被拉開。
阿璃站在窗邊,看著譚文彬背上的少年。
譚文彬也不客氣,在窗邊脫去鞋子后,進了阿璃房間,都不用阿璃去拍自己的床,他就把小遠哥放在了阿璃床上。
他相信,小遠哥在這里的睡眠休息質量肯定要比在宿舍里要好。
離開阿璃房間后,譚文彬在一樓找了找,沒能找到秦叔和劉姨,他就上了二樓。
老太太坐在二樓開間的藤椅上,雙手交叉疊于胸口茶也不喝了,直接問道:
“小遠傷得重不?”
“不重,小遠哥是透支了,那個,劉姨呢?”
譚文彬記得上次在李大爺家出現這樣的情況后,劉姨給小遠哥煎了很久的藥。
“瞎了么?”
“那還沒有,但看不清楚東西了。”
“那問題不大,不用吃藥,多睡一陣子就好。”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譚文彬湊過來,在旁邊板凳上坐下,自己給自己倒茶。
柳玉梅說道:“他倆去取東西了,待會兒就回來。”
“什么東西還得倆人去取?”
“有些精細,不能磕著碰著,幾件樂器。”
“喲,看來您最近興致不錯呀。”
“不是我是給阿璃玩的。”
“阿璃還會這個?”
“我親手帶大的親孫女,琴棋書畫,不都是基本的么?”
“得,以后我有孩子了,也抱來請您給掌掌眼?”
“你是屬猴的么,給你根棍兒你就往上爬?”
“有棗沒棗打三竿嘛,橫豎不虧。”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讓樹結棗?”
“這可不行,等以后吧,現在已經算犯了錯誤了,不能再一錯再錯下去。”
柳玉梅知道譚文彬的意思。
這小子,原本就沒打算處對象,怕自己走江哪天死了,耽擱了人家。
機緣巧合下,現在對象是處了,但再多的事,他可不敢再干了。
柳玉梅:“有時候做人,是可以自私一點的。”
譚文彬撓撓頭:“我覺得我這樣想,就已經挺自私的了。”
“不錯,嘴皮子倒是更順溜了,咋了,去宮里進修過了?”
“還真被您給說著了。”
“說說。”
“好,您等著,我整理一下。”譚文彬要先準備一下代稱和暗示,準備得差不多后,就開始講述了起來。
柳玉梅一邊聽一邊按壓著眉心。
其實,壯壯講得挺好的,真挺好,但壯壯就是吃了文化不夠的虧。
哪怕他是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生,可古文歷史底子,比小遠差太多了。
小遠講述時,可以引經據典,自己聽得也舒服,壯壯講述時,就跟破譯密碼似的。
終于,聽完了。
柳玉梅如釋重負,她甚至覺得,與其聽壯壯這個版本,還不如自己下次去偷聽小遠對阿璃的講述。
不就是多吐幾口血么,也好過經歷這樣的折磨。
譚文彬也曉得自己的講述是個啥水平,訕訕一笑,開始蹭茶喝。
他覺得自己這方面進步挺大的,但奈何走江每一浪的背景,正變得越來越復雜。
“行了,你剛回來,肯定手頭有事,先去忙你的吧。”
“好嘞,您再休息休息,緩緩。”
譚文彬站起身,他還得去搞個圖紙,給“干爹”車出個超級硬梆梆。
不過,在臨走前,自己還是得把老太太的心情給重新哄好了。
“哎,我說老太太,您還沒給我個準話呢,要是以后我有了孩子,您幫不幫我掌掌眼?”
柳玉梅對譚文彬啐了一口,沒好氣道:
“我到時候忙著呢,哪有閑工夫幫你看孩子。”
“得得得,我多一問,您忙,您忙。”
譚文彬“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柳玉梅臉上漸漸由陰轉晴,拿起一枚酸漿果,送入口中:
“呵,可不得忙著么。”
李追遠不知道自己具體睡了多久,但應該很久了。
他想醒來,可卻睜不開眼。
奮力一睜。
眼睛是睜開了,人也出來了,他走陰了。
環視四周,他曉得這里是哪里。
不過有些意外的是,自己走陰后,阿璃居然沒跟著一起走陰。
難道,她此時不在臥室里?
她應該在臥室里。
而自己的走陰狀態,在阿璃眼里,如同鬼魂,她不用走陰都能看得見自己。
女孩之所以沒跟著一起走陰,是不想與自己在走陰狀態下玩耍,加重自己的疲憊吧。
只是,李追遠覺得,現在就算中斷自己的走陰狀態,疲憊的身體怕是也暫時無法喚醒。
他現在,有些理解當初陰萌爺爺的感覺了。
成天都躺在棺材里,只能趁著晚上時,走陰出來透透氣。
李追遠走出臥室,走上樓梯。
天黑著,還是在夜里。
他無意去其他人的房間,而是徑直上了三樓,走入擺放牌位的那個房間。
少年站在供桌前,目光不斷掃過上面秦柳兩家的先人牌位。
這些牌位,新新不一。
其實,沒什么好看的。
但當你把目光,從那一個個名字上劃過時,嘴里仿佛能品嘗出一股厚重感。
每一個名字后面,都是一段歷史,風云激蕩。
自己已經連續遇到兩道與秦戡有關的浪花了,而秦戡,只是里面諸多名字的一個。
熊善會把浪花的意圖搞錯,自己卻很難犯這樣的錯誤,因為自己能通過阿璃的夢來進行反推印證。
而自己能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自己有多優秀,而是自己承載著秦柳兩家的門庭傳承。
一家頂級龍王的傳承興許還不夠,只有兩家合并在一起,才能給予自己這一份詳細的試題庫。
秦柳兩家先人的靈,都不在了。
但秦柳兩家的庇護,卻依舊給到了自己。
“怎么忽然想到來這兒看看了?”
老太太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李追遠回過頭,看見了柳玉梅。
真正的老太太這會兒應該躺在床上休息,眼前的她,也是在走陰。
“打擾您歇息了。”
“呵,人年紀大了覺本就少。
再說了,你已經夠悄摸摸了,都走陰上樓梯了,誰還好意思說你鬧出了動靜?”
柳玉梅走到供桌前,伸手一揮,供桌上的蠟燭全部燃起,房間里變得光亮且肅穆。
“小遠,怎么想著來這里了?”
“沒其它原因,就是想來看看。”
“感到擔子重了?”
“沒有,是杠子把我抬得太高了。”
“哦,是覺得自己德不配位?”
“嗯。”
“瞎想這些作甚,你雖姓李,現在卻也是我秦柳自家孩子,先人締造那些榮光時,本就想著照耀到后人。”
“我還以為您會說照拂。”
“本來是能照拂的,但他們現在沒這個能力了。再說了,需要照拂的后人,不顯得后人太廢物了么?”
“您說的是。”
“記住奶奶的話,把自己當作自家孩子,別生分,也別客氣。”
“謝謝奶奶。”
“你早點回體內休息去,現在可不能再累著了。”
“我知道了,我再待一會兒。”
“嗯,還有……”柳玉梅很嚴肅地說道,“哪天累了,奶奶幫你把燈盞端來,咱家大業大,不要那勞什子的虛名,也能富貴平安過一輩子。”
“好,多謝奶奶關心。”
柳玉梅消失了。
房間里,又只剩下了少年一個人。
二次點燈,認輸結束;這是整個江湖都知道的規矩。
也不知道熊善報完仇了沒有,他二次點燈了沒有。
秦叔走江失敗,二次點燈后,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但實際上,李追遠心里,其實一直有一個猜測。
那就是,自己并未親手點燈過,是江水強行把自己卷下來的。
程序不正義的開始,難道能換來程序正義的結束?
這條江,
自己要么走成功化蛟成龍,要么沉尸江底。
沒有第三條路。
因為,
自己很可能,
就沒有投降認輸的資格!
撈尸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