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尸人 第二十五章
姻緣順遂,長壽平安。
李追遠記起了自己曾給薛亮亮看的面相。
任何事情都有多面性,只要視角換得勤,總能找到好方面。
比如這婚姻,確實挺順遂的。
一見定情、一日定終生。
就算三年就見一次,可搭配起長壽平安,也算是一種彌補不是?
“小遠啊,你陪我去看看趙和泉吧,看看他現在好沒好。”
“亮亮哥,你現在能下床么?”
“能的。”
薛亮亮下了床,然后雙腿開始發抖。
李追遠趕忙扶著他,這才沒有摔倒。
薛亮亮神色有些尷尬。
“亮亮哥,你大病初愈,身子有點虛,正常。”
“對對對。”
“你慢點走,撐著我。”
“好的,小遠。”
二人離開病房,下樓梯,來到趙和泉的病房前。
趙和泉的父母已經從外地趕來了,正聽著醫生的病情講述,倆人的穿著都挺體面正式,家庭條件應該不差。
在聽到醫生說,趙和泉病情突然好轉,已完全脫離生命危險時,兩人高興得哭了起來。
等繼續聽到醫生說,趙和泉之前身上多處糜爛潰膿,一些部位不得不切除,包括下面那倆蛋也被摘掉時,
兩人哭得更大聲了!
姻緣坎坷,孤寡終生。
李追遠心里默念著,這么看來,自己似乎又算對了。
不過,他原本以為會應在趙和泉和女友一起去美國后,沒想到這么快。
避開兩位哭嚎著的老人,薛亮亮推開病房門,和李追遠一起走了進去。
此時,趙和泉已經醒了,背靠著病床坐著。
他整個人顯得很是憔悴頹喪。
李追遠記得自己剛回村和潘子雷子他們一起玩兒時,見到了一條躺在壩子上意興闌珊的狗。
自己那時問哥哥們這狗狗是不是生病了?
潘子回答:“昨兒個剛騸了,還沒緩過勁來。”
不過,雖然彼此都穿著病號服,但看見薛亮亮后,趙和泉眼里立刻閃現出了斗志,他本能地認為,薛亮亮是特意過來看他笑話的!
李追遠知道不是,亮亮哥是來確認白家娘娘們是否都已歸家下岸。
細究下來,這應該也在談判條件里,是屬于亮亮哥的“隱性彩禮”。
因此,薛亮亮應該是趙和泉的救命恩人。
趙和泉:“呵呵,你別笑早了,美國醫學發達,等我去了美國,病就能治好了!”
薛亮亮點點頭,安慰道:“放寬心,治不好也沒關系的,如果他們繼續解構集體概念的話,你這樣的以后在美國,地位應該會越來越高。”
趙和泉聞言,整張臉氣得通紅,身體開始顫抖,如同被踩到了已不存在的蛋,亦或者是出現了幻肢痛。
“呵,我以后一定會過得比你更幸福,更美好。
我會好好活著,等著看你的笑話。
另外告訴你,麗麗已經打電話給我,她說不管我身上發生了什么事,她都不會嫌棄我,等我們去了美國,她就會和我結婚,到時候,我會給你寄我們在教堂里舉辦的婚禮照片。”
“恭喜。”薛亮亮嘆了口氣,“我已經結婚了。”
“你在說什么?”趙和泉愣了一下,隨即嚷道,“你這是為了氣我,編瞎話編得連邏輯都不要了?”
這時,病房門再度被推開,來的是羅廷銳。
學校的學生在實習課上出了事,學校必然要負責的,不僅要承擔治療費用,也得盡到賠償責任,好在,人脫離了生命危險。
“趙和泉。”
“羅主任。”趙和泉馬上對羅工露出笑臉。
“你好好養病,爭取早日回學校繼續學業。”
“好的,羅主任。”
“亮亮,你才醒怎么就跑出來了,聽話,回病房里休息去,你這個樣子,讓我怎么放心?”
“我已經沒事了,羅主任。”
“還叫什么主任,以后叫叔叔。”
“好的,羅叔叔。”
人在昏迷狀態下不可能再去騙人,羅廷銳本就對薛亮亮很賞識,這次事情后,對這個年輕孩子更是喜歡。
他已經打定主意,會向學校打申請報告去參加西南援建項目,到時候自己就能把薛亮亮帶在身邊,讓這小子一開始起點就更高些。
“那行,我先出去,你早點回病房休息。”羅廷銳說完,就出去安撫趙和泉的爸媽了。
趙和泉這時已經氣得咬緊了牙,羅主任對他是什么語氣,對薛亮亮又是什么語氣,居然還讓薛亮亮叫叔叔?
他明白了,怪不得薛亮亮說自己婚事定了,這是要和羅主任結親啊!
身為海河大學的學生,趙和泉當然清楚羅廷銳雖然只是學校系領導,但其在國內相關領域絕對是泰斗級別,而且現在上面鼓勵學校專業人士入仕工作,羅廷銳要是愿意離開學校,在外面的地位立刻就會被極大拔高。
“好啊,薛亮亮,看不出來啊,怪不得你平日演得那么逼真,原來是為了攀上高枝啊!”
“我也是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壓力,更是迫不得已才這樣做。”
“你……”
李追遠發現,趙和泉的頭上,居然冒出了白煙。
這時,趙和泉的母親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進來,說:“和泉啊,學校托關系給你請的上海專家快到了,媽媽和爸爸去門口迎一下,放心吧,你的病沒事的。”
“嗯……”趙和泉沉著臉,點了點頭。
等母親離開后,趙和泉冷笑道:“看吧,國內就是這樣,做什么事都得找關系,都得人情往來,哪像美國,就沒有這些事情。”
薛亮亮疑惑道:“你是怎么覺得一個還有著推薦信制度的國家是沒有人情往來的?”
“你……出去,你給我出去,出去!”
“你好好養病,注意休息。”
薛亮亮被李追遠攙扶著,走出了病房,關上門后,薛亮亮說道:
“先不回病房,去醫院門口給你買零食和玩具去。”
“不用了。”
“要的,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你能來,證明你幫了我大忙,再說了,這本就是我答應你的事。
走吧,哥哥給弟弟買點吃的玩的,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么,除非,你不想認我這個哥哥?”
“好吧,哥哥。”
二人慢慢下了樓梯,在一樓的拐角處,趙和泉的爸媽站在那里正說著話,因為薛亮亮下樓速度很慢,因此聽到了一段比較長的對話。
“兒子那個沒了,真的能治好么?”
“治好了那個也沒了,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努力努力,再生一個吧,總不能讓我家絕了后。”
“我倒是覺得自己還能生,但要是生二胎,我和你的工作……”
“打個申請報告說明一下就可以了,畢竟老大已經殘廢了。”
“嗯,也是。”
薛亮亮和李追遠沒作停留也沒打招呼,徑直出了住院大樓,來到醫院外的商店。
“去選吧,想吃什么就拿什么,那些玩具也拿一拿,別和哥哥客氣。”
李追遠去拿了些零食和文具應付差事。
“就拿這么點?”
“夠我吃了。”
“行吧。”薛亮亮結了賬,然后又把手里余下的錢,全都塞到李追遠口袋里,拍了拍,說道,“這是哥哥給你的零花錢。”
“謝謝哥哥。”
送薛亮亮回到病房時,就看見秦叔坐在過道長椅上等著了,李追遠和薛亮亮告別后,和秦叔一起走出醫院。
“你睡吧,我背你。”
“好的,叔。”
李追遠被秦叔背起,他確實是累了也困了,很快就在背上睡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感覺身子在輕微搖晃,耳邊還能聽到汽車喇叭的聲響。
李追遠第一反應是,難道秦叔也用了紙車的那招?
興奮地睜開眼,然后失望。
車里都是人,這是市區通往石港鎮的大巴車。
這不是秦叔用的招式,這是花錢買的車票。
李追遠很想再具體問問秦叔關于昨晚紙車的事,但到底還是忍住了,因為離家越近,一些東西就越不能談。
不過,記得秦叔昨晚說過,是“她”背過來的。
所以,紙車只是類似一種入夢或者催眠,實際上,是某一尊白家娘娘,背著自己和秦叔,從思源村跑進了市區?
這樣看來,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這不是翻版的潤生哥么。
“不再睡一會兒?”
“不用了,叔,好奇怪,這次不知怎么的,就睡這么一會兒就飽了。”
“因為修路堵車了,現在下午四點了。”
“哦,怪不得。”
大巴車停下,李追遠和秦叔下了車,二人順著村道向里走。
“小遠,叔問你件事。”
“叔,你說。”
“你覺得你那個大朋友的選擇怎么樣?”
“他不知道外面正發生的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也很正常,能理解吧。”
“我問的不是這個,叔是想問你,換做是你,你愿意入贅么?”
李追遠停下腳步,先看了看不遠處太爺家的方向,然后扭頭看向身側站著的秦叔。
他沒回答秦叔的問題,而是問道:“叔,你是要走了么?”
秦力像是沒料到男孩會如此問,臉上露出片刻的驚愕:“為什么這么說?”
“感覺。”
秦力笑了笑,沒再執著先前問題的答案,也沒再說話,和身邊的男孩安靜地走回家。
秦璃把腳從門檻上收回,站起身,捧著小棋盒來到李追遠面前。
李追遠則看向坐在壩子上喝茶的柳玉梅,秦叔此時正站在她身后,低著頭說話。
等柳玉梅點頭后,秦叔才跟著劉姨回了西屋。
“小遠,你太爺和潤生出門了。”柳玉梅說道。
“柳奶奶,他們是有活兒了么?”
“這倒不是,今天剛結了兩批紙扎的款,你太爺兜里有錢了,讓潤生拉著他去石港鎮上買電視機去了。”
李追遠只能在心里感慨,太爺是真的不存錢啊,兜里有多少錢就花多少。
不過,對電視機他真的沒什么期待。
現在陰陽相學精解和命格推演論他都看完了,雖然還沒完全吃透或者叫不敢現在去吃透,但至少,那兩本書可以先放下了。
接下來,自己就又要去地下室找書了。
雖然太爺的諄諄教導還在耳邊回響,自己也清楚打牢基礎的重要性,可是……真的是忍不住了啊。
他不想下次再經歷類似事情時,自己只能去當一個醬油瓶。
這種急功近利的想法肯定是不對的,是需要被批判的,但是,誰叫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唔,不能總是太成熟太理性,自己這也是在控制病情。
李追遠先去抽屜那里組裝好手電筒,然后進入地下室,不同的是,這次他帶上了秦璃。
“阿璃,來,幫我選一口箱子。”
這次,李追遠不再執著于把第一個箱子全部清干凈。
阿璃走到中間的那口箱子前。
“這口么?”
李追遠示意阿璃拿著手電筒,然后自己用力把箱子蓋打開。
“阿璃,你幫我照一下。”
李追遠開始在里面找書,這口箱子里的書都是厚厚的大套,和自己第一次看的江湖志怪錄很像,都是至少20卷起步的,而且規整得很好。
但普遍都是基礎類、概念類的,嗯,最多的是養生類。
李追遠甚至還看見了一本太玄雙修經。
抽出一卷翻了幾頁,有圖有文字,各種動作姿勢。
在阿璃按照以往習慣把頭靠過來一起看書前,李追遠趕緊把書閉合。
他皺起眉,這些并不是自己想要找的書,雖然他承認這些書未來很有用,可現在就是雞肋。
李追遠把身子探入箱子,打算把最底下壓的那兩套掏出來,費了好大功夫,流了不少汗,終于取了出來。
要是這兩本還是養生類的,那這口箱子就可以永遠吃灰了。
目光投向書封面,李追遠馬上來了精神。
正道伏魔錄上!
雖然這書名聽起來,有點像是如今大陸正流行的港臺武俠小說,
但總比先前翻到的那些養生經要好太多了,而且給人以極強期待感。
只是,怎么只是“上”?
李追遠看向拿出的另一套,封面上寫著的是正道伏魔錄下。
所以,這兩套,加起來一百多卷,其實是一本書?可是,為什么要分上下呢?
箱子里的書,基本都是手抄版的,又不是出版物,想著上冊銷量好再出下冊。
李追遠分別從上下兩套里,抽出第一卷。
快速翻頁掃了一下內容格式,圖文詳細,里面還畫出了各種環境下的各種死倒,還看見了用以對付死倒的東西。
只是,怎么有種熟悉的感覺?
懷著這樣的心情,李追遠拿出“下”的第一卷,翻開快速掃頁,依舊是圖文詳細,但每個圖文里都畫著氣泡,表示是在水里,而且道具使用變少了,更多的是和死倒的近身搏斗。
所以,上冊講的是岸上環境以及用各種道具對付死倒的方法;下冊講的是水下環境對付死倒的方法。
不過,這兩者應該不算完全沖突,不是說岸上的方法水下就全都不能用。
作者這么分,應該是為了記述時方便,不能死搬硬套。
可是這舒服的字體以及這熟悉的配圖畫風……李追遠馬上把下冊的最后一卷抽出來,翻到最后一頁,
果然,在最后一行寫著:
“——魏正道著。”
看著這個名字,李追遠感到很是親切。
江湖志怪錄算是他的啟蒙讀物了,但他真沒料到,魏正道居然還寫有后作。
前者是概念定義,那么眼前這上下兩冊,就是公式了。
李追遠很喜歡這種嚴謹有序的感覺。
環視四周這十幾口箱子,這里頭,是否還有魏正道的書?
李追遠心里升騰出一個念頭,如果這個人真的從入門科普讀物寫起,一層層寫高……那么,江湖志怪錄里每一篇結尾死倒“為正道所滅”,會不會就不是單純的作者自娛?
而是真的……魏正道所滅。
之前,李追遠只覺得這個作者很有趣,也覺得這個念頭很荒謬,畢竟一個人一輩子,哪能去那么多地方見那么多死倒還滅了那么多。
但在昨晚,親眼目睹了秦叔的風格后,他意識到,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就像太爺一直不相信自己在大學里上課一樣,人確實很容易在自己的陌生領域犯經驗主義錯誤。
“我要是把你寫的書全看完了,那你算不算是我的老師?”
那以后自己要是寫日記的話,下面該怎么寫?
某某死倒,
為正道傳承者所滅?
……
柳玉梅正吃著點心品著茶,然后看見李追遠抱著一摞書走上樓梯,后頭跟著的是自己孫女,她也抱著一摞書。
倆孩子把書抱上二樓,放進了臥室,然后重新跑下樓,又從地下室各自抱著一摞書上去,往返了好多趟。
柳玉梅有些無奈又有些想笑,唉,這可是自己從小呵護養大的寶貝孫女。
不過,這樣也挺好,只要不讓她繼續坐在屋內門檻后發呆,男孩就算扛著鋤頭帶她去下地種田,柳玉梅都不會阻止。
搬完了書,李追遠先拿出毛巾,打濕搓洗了一下,先幫阿璃擦臉擦手,然后折了一下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汗。
隨后,李追遠拿出三罐健力寶,給阿璃開一罐收藏一罐。
接下來,男孩女孩一起坐在露臺,邊吹著傍晚的風邊喝著飲料。
女孩的發絲不時被風吹起,掃在自己臉上,癢癢的。
男孩偶爾撇過頭,看向女孩的側臉,她坐在西側,正好與暖橘色的夕陽同框。
“回來嘍!”
潤生推著車,太爺坐車上,懷里還抱著一個黃色紙板箱。
“小遠侯,太爺給你把電視買回來嘍!”
“來了,太爺。”
李追遠跑下了樓,迎了上去,表現出很高興激動的樣子。
拆箱,插電源,豎起頂部的兩根天線,旋轉頻道,收看到了央視臺和南通地方臺以及縣臺。
縣臺正播放著一部瓊瑤新劇,此時的地方小電視臺只要能搞到片源就會放什么,也不在乎什么版權問題,反正看的都是本地人,輻射范圍不大。
“咋樣,小遠侯,還挺清楚的吧?”李三江摸了摸電視機頭,向李追遠炫耀著。
“嗯,清楚呢。”
“太爺我啊,可是買的最新款,好了,潤生侯,把電視機抬小遠侯房里去。”
“不用了,太爺,就放一樓吧,這樣大家都能看。”
“那哪行,就是給你買的,咋能不放你房里。”
“那樣的話我會沉迷看電視,影響學習的。”
“哦,那行吧,就放一樓。”
“好嘞!”
潤生很高興地把電視搬進去,他每晚都在一樓桌子上打鋪睡,這意味著自己可以整晚看電視。
劉姨這會兒說道:“該吃晚飯了。”
四組小飯桌已被擺好,潤生手里攥著一根大香,旁邊還擺著一捆小香,像極了大蔥和小蔥。
自打那天被小遠提醒打開了新世界大門后,他就再也離不開這種吃法,只是每次吃香之前,他都得先將香點燃,然后從另一頭開始啃。
李三江抿了口酒,對和柳玉梅劉婷坐一起吃飯的秦叔喊道:
“力侯啊,后天史家村老趙家辦喪事,我回來路上遇到了,人跟我訂了十六套席用,你明天下午把桌椅碗碟這些的給他送過去。
哦,還有,婷侯啊,你再清點清點,家里存貨夠不夠一批的,不夠的話你抓緊時間補一補,后天讓力侯辦事時送去老趙家。”
劉姨點頭道:“紙扎我會補好的,來得及,不過阿力他……”
“力侯咋了?”
秦力起身離桌,走到李三江面前,說道:“三江叔,我老家大伯病了,怕是要不行了,他膝下沒子女,我得回老家照料他。”
“那力侯你啥時候回來?”
“這就不知道了,至少,得把老人送走吧。”
“那就要走挺長時間了啊。”李三江用筷尾撓了撓后腦勺,“就你一個回去么,婷侯哩?”
“三江叔,就我一個回去,阿婷和我媽以及阿璃,還繼續在這里。”
“成吧,那你去吧。”
“三江叔,你不用等我回來,家里事多,需要個壯勞力,你還是再雇個人吧。”
“沒事,沒事,不用雇。”李三江指了指坐角落里啃香扒飯吃得滿臉米粒的潤生,“有潤生呢!”
“嗯,有我呢,沒事!”潤生不僅沒推辭,反而很主動地用力點頭。
“你放心,大爺我也不讓你白干,給你開工錢。”
“大爺,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不是,在你這兒住著有肉吃有香嚼現在還有電視看,給你干活是應該的。”
“放你娘的屁,老子差你這點工錢?要是讓你爺知道你在我這里真就打白工,他不得慪死?
再說了,你在我這兒拿點工錢存著,過陣子回去給你爺再買點米面糧油啥的,別讓那老東西真餓死。”
“我爺那里有錢哩,上次在牛家那里掙了不老少,我又不在,他一個人夠吃喝挺久的了。”
“呵。”李三江不屑地冷哼一聲,“那老東西一輩子沒賭運,卻還喜歡耍牌,那筆錢還不曉得能在他兜里捂多久。”
隨即,李三江又看向秦力:“阿力啊,你啥時候走啊?”
“明早就走了,去車站。”
“這么快?東西準備好了么?”
“阿婷都幫我收拾好了,也沒多少東西,帶幾件衣服回去就是了。”
李三江伸手進兜里,把錢取出,遞給秦力:
“喏,大頭都買電視了,這是剩下的錢,你回老家說不得還得給你那大伯看病,這錢你先帶著。對了,別忘了買點南通特產帶回老家,像西亭脆餅白蒲茶干這些的。”
“三江叔,你的錢我可不能收,你快拿回去。”
李三江面色一肅:“臭小子,叫你拿你就拿著!”
“真不行的,我不能再拿你的錢了,你看我一家老小不都在你這兒吃喝么,你也給了工錢。”
“你那點工錢也是叔我占了便宜的,給你就拿著,不拿叔就要生氣了。”
柳玉梅這時開口道:“拿著吧,記得你三江叔的好。”
秦力這才接下了錢,對李三江鄭重鞠了一躬。
李追遠默默低頭吃著飯,他才不信秦叔回老家伺候大伯的話,他是去過東屋拜過靈堂牌位的,這分明就是全家,不,是全族都沒了的架勢。
秦叔走,只能是因為昨晚的事。
李追遠能察覺到,他們住在太爺這里,一直在極力避免著某種忌諱,秦叔的離開,也是為了保險起見吧。
唉,這扶一次醬油瓶的成本,可真大。
偷偷看向柳玉梅,發現柳玉梅也正好向自己投來目光,二人短暫對視。
柳玉梅眼里意味深長,嘴角含笑。
李追遠知道,這是無聲的警告。
自己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遇到棘手的事就回來求秦家人了,求一個就得走一個,這撣子還真沒幾根毛夠自己薅的了。
晚飯后,潤生就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視機,調起了臺。
李三江也沒去二樓躺著聽說書,也在這里坐著,抽著煙。
很快,電視機里傳出激昂的旋律,是縣臺,正在播放力霸王雷歐。
潤生坐了回來,手里抓起幾根香,拿火柴點燃,一邊認真看一邊啃著,像是在吃著辣條。
李追遠沒急著回屋看魏正道新書,而是搬來小板凳和阿璃一起坐著看電視。
李三江有些好奇地問潤生:“那穿著紅皮衣的家伙是啥?”
“大爺,是力霸王。”
“那圓圓的飛起來的呢?”
“是圓盤生物,怪獸,壞的。”
“哦,這樣啊。”
潤生以前沒少蹭電視看,有時候是村里的,有時候在雇主家,甚至是在商店里,只不過都是斷斷續續的。
不過,這個年代,大部分有條件看電視的孩子,看這類劇,也很難系統性一次看完,中途難免有事會耽擱錯過,亦或者電視臺劇集沒放完就換了節目。
雖說現在已經有了家庭錄影帶機,但一來機器貴,二則是錄影帶流通不便,也因此誕生了各地錄影機廳的興起,收門票一群人在一個屋子里一起看,晚上也會有固定時間點老板會放成人攢勁的影片。
一集放完,開始播放治療牛皮蘚的藥膏廣告。
潤生繼續認真盯著廣告看,希望廣告結束后能繼續放下一集,雖然,大概率是沒有了,等他繼續接觸電視機一段時間,哪怕手里沒節目表,也能在心里清楚記得這幾個臺每個時間段會放什么節目。
嗯,順便,連那些個廣告臺詞都能背下來。
等了許久,潤生回頭看向李追遠,問道:“小遠,這個你看過嗎?”
李追遠點點頭。
“有多少集啊?”
“四五十集吧。”
“哇,真好。”
以前在家屬院里時,李追遠曾被幾個大哥哥拉著一起去家里看錄像帶,他們收集到了好多套的全集,不過他們版本里的這個叫超人尼奧。
這個時期的漢化作品還是以香江版和寶島版為主,也因此會出現翻譯習慣上的差異。
柳玉梅這時走了過來,說道:“阿璃該休息了。”
這話,是對李追遠說的。
“阿璃,跟你奶奶回屋休息吧,明早見。”
阿璃聽話地起身,跟柳玉梅回了屋。
李追遠離開了小板凳,走上樓梯時,回頭看去,穿過一樓屋子里的紙扎品,看見還坐在電視機前津津有味看著廣告的潤生哥和太爺。
再聯想起昨夜,開著摩托車載著自己疾馳的秦叔。
傳統與新潮的劇烈碰撞,落后與先進的摩擦撕咬,真的很難想像,這么多東西,卻居然能錯位堆疊在同一個時代。
只是,身在這個時代的人,包括自己,大部分時間都無法察覺,哪怕這驚濤駭浪就在自己身邊。
或許只有等多年后,一切沉淀,再回頭看時,才會訝然驚覺,自己曾身處過怎樣一段光怪陸離歲月。
“小遠。”打破李追遠思緒的是秦叔,他此時正站在二樓樓梯口,像是一直在等著自己。
李追遠跑上去。
“蹲馬步。”
“好。”
李追遠知道,這應該是最后一課了。
按照過去秦叔的教導,李追遠扎起了馬步,同時開始吐納,讓自己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秦叔的手,不停在李追遠身體肌肉關節處游走,認真調整著每一處發力。
持續一段時間后,秦叔說了聲:“好了。”
李追遠站起身,他不覺得累,反而感到身體輕松,現在看書久了后,他已經逐漸開始用扎馬步來代替廣播體操了。
“好好練,別放下。”
“我記住了,秦叔。”
“嗯。”秦叔走下樓。
李追遠心里有些悵然,秦叔這么多本事,自己似乎就只學了個扎馬步。
不過還好,魏正道的正道伏魔錄下里,有講述與死倒的搏擊之法,自己倒是可以練那個。
回到臥室,打開臺燈,李追遠沒急著去看下冊,畢竟自己還是個孩子,練近戰搏擊前,還是先學學器物的使用吧。
翻開上冊第一卷,從第一章開始看。
接下來,
李追遠摒棄掉所有雜念,開始認真研究起——童子黑狗的正確培育。
……
清晨,一覺醒來的李追遠側過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阿璃,她今天沒穿裙子,而是一套白綠相間偏緊身的服飾。
要是再給她配一把劍,就可以去武俠劇里演童年女俠了。
李追遠嘴角露出笑意,看來,是柳奶奶剛換了新口味,阿璃也就換了新風格。
“早上好。”
走到女孩面前打了招呼,李追遠目光不自覺落在女孩的腰帶上,腰帶泛著銀光,上面有精細的雕紋。
額,該不會……
李追遠伸手在上面摸了摸,女孩沒躲避,也不羞惱,就這么平靜地站在原地。
感知著指尖傳遞回的觸感,李追遠不由訝然,女孩這腰帶,居然真的是一把軟劍!
心里不得不感嘆一聲柳奶奶追求完美的強迫程度。
或許,阿璃的強迫癥表現,也有部分源自于柳玉梅的遺傳。
阿璃見李追遠對自己腰帶感興趣,就把自己手伸下去,作勢要解下來給李追遠。
“不不不,不用解下來。”李追遠趕忙握住女孩的手阻止她的動作,然后贊嘆道,“真好看。”
阿璃眼睫毛微跳,但這次不是發怒征兆,而是開心的表現。
李追遠驚喜地發現,這是阿璃第一次用這么明顯的動作來表示自己除暴走之外的情緒。
她真的在改變。
吃早飯時,秦叔背著行囊,和大家告別,然后走下壩子。
大家情緒都挺穩定,除了李三江。
他大概是最舍不得秦力離開的人了,倒不全是因為走了秦力這么一個拿錢少干活多的伙計,這人與人嘛,相處久了,總歸是有感情的。
飯后,李追遠走到劉姨面前,拿出一張單子和一筆錢:“劉姨,你今天要去鎮集上買菜的吧,能不能幫我把這些買回來?”
“好啊,順手的事。”劉姨拿起單子,掃了一眼后,先目露震驚,隨即又轉為傳統疑惑,“小遠啊,你買這些東西做什么?”
“學校布置了暑假課外實踐作業,這是我完成作業所需的材料。”
這是一個很蹩腳的理由,但無所謂,因為只需要一個理由。
“行,姨到時候給你都買回來。”
“謝謝姨。”
讓劉姨去給自己買,自己是放心的,也不用多交代吩咐什么,因為大概率,人家比自己要專業得多。
上午,李追遠繼續在看書,這本書其實比較簡單,難點在于實驗操作,可以說,在不考慮實踐的前提下,這套上冊,更像是手工活動教科書。
同時,李追遠也注意到,這里面講的不少東西,其實太爺那里也有。
太爺每次撈尸或者坐齋時,都會帶不少東西,可細究對比下來,卻發現太爺的那些東西,只是形似或者名字雷同,本質上不是同一種東西。
李追遠不禁疑惑,太爺居然是靠著一套假貨,撈尸撈到現在的?
不過,這里的東西可真難搞啊,一些器物,得自己按照書里描述畫出設計圖,然后再請木匠和鐵匠打造出來。
木匠村里就有,但鐵匠現在去哪里找?
書里描述的“叮叮當”打鐵的作坊,自己現在可找不到,或者,可以找個廠房,請師傅用機床給我車出來?
下午,潤生要去給老趙家送桌椅碗碟,他不認識路,李追遠知道老趙家住哪里,就陪著他一起去。
老趙家就住在史家橋東側,距離昨晚李追遠等車的位置不遠。
潤生一個人將大板車推上老趙家的壩子,幫著趙家人一起卸貨。
靈堂此時已經擺好,李追遠瞧見正屋中央,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逝者,是個挺年輕的小伙,可能也就十七八歲,比潘子他們大不了多少。
旁邊有兩個老太婆湊在一起低聲說著悄悄話:
“挺好的小伙子,怎么說沒就沒了。”
“說是夜里去鎮上戲完回來時,路上一個跟頭摔田里,人就這么沒了。”
“那可真是的,鄭大筒怎么說來著,心臟病突發?”
“真是可惜了,嘖嘖,老趙家做小買賣的,家里倒是挺有錢的,可就這一個兒子。”
恰好有人開始給遺體化妝,蓋在遺體上的白布也就被掀開,李追遠看見遺體的真容,眼眶凹陷、眉宇癱軟,人中順滑,下唇薄銳……
在面相中,這就屬于福池緣淺,底塘有缺。
這算是面相中的下下簽,意思就是本身福緣就薄,還有缺口會不停流走。
要是惜福謹身,清簡凈心,也能勉勉強強安穩過一生,可要是縱享過度,比如吃喝玩樂這些,提前享受得太狠太急了,就很容易把自己榨干。
再結合那倆老婆婆所說的,老趙家條件挺好的,這種生活超出周圍普通人的條件,反而對這種面相的人不合適。
送完貨,李追遠就和潤生一起往家走。
前方路上遇到了并排走在一起的潘子和雷子,倆人頭上不知道抹的是水還是膠,頭發全都向后倒梳,中間分了一條很明顯的縫,在陽光下,油亮油亮的。
“哈,遠子,我們正要去太爺家找你哩,沒想到在這里就碰到了。”
“潘子哥,雷子哥。”
潘子上來就牽起李追遠的手:“走,遠子,哥哥們帶你去鎮上錄像廳看電影去,下午要放發哥的英雄本色。”
邊上的雷子,雙手做出開槍動作不停聳動,嘴里還配著音:“砰砰砰!”
“好啊,我也要去!”潤生喊道。
李追遠不想去,他想回去繼續看書,就道:“我回去拿錢,請哥哥們去看電影,不過我就不去了,我還得做作業。”
早上兜里的錢都給劉姨了,其它錢則在臥室抽屜里。
“去去去,哪能次次要你掏錢,我們做哥哥的也是要臉的好不,我們以前是真的沒零花錢,可不是就想占你這個弟弟的便宜。”
“就是就是,我們倆現在有錢了,昨天剛去西村窯廠里搬了一天磚。”
說著,潘子和雷子各自把口袋里的碎錢拿出來,一起數了數,點了點人頭,還把潤生算進去了。
最后一合計,潘子笑道:“剛好,四張票,還能買四瓶汽水!”
潤生高興壞了:“我先把板車推回去。”
李追遠見他們興致這么高,而且是特意去搬磚掙的錢請自己這個弟弟去玩,也就不再好意思繼續拒絕,只能答應同去。
不過在把推車送回家時,李追遠還是順便回了趟臥室,拿了點錢放口袋里,又和阿璃說了聲,這才和他們一起去了鎮上。
最終,四人來到了一家錄像廳前,門面很小,上面就掛著一個簡單的牌子:
“梅姐錄像廳。”
撈尸人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