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它永無止境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父
次日一早,赫利耶塔像往常一樣在田間勞作。在經過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斗爭之后,母親現在已經不再逼迫她上學。她也因此不必再面對學校里令人厭惡的一切。
母親給她安排了新的任務,一方面是田間的勞作,另一方面是學做禱告——每天早晨,當她從地里摘回了當日要用的果蔬,她就要去屋后的祈禱室做禱告。
“赫利耶塔!”一個熟悉的聲音又從籬笆的另一端傳來,赫利耶塔回過頭,看見赫斯塔正從她的家門口經過。
“早上好!”赫斯塔笑著望著她,“你又在幫媽媽干活嗎?”
赫利耶塔立刻抱起自己的小竹筐跑回了家門,由于著急,這次關門也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
然而赫利耶塔并沒有立刻把竹筐放回水池邊上,她謹慎地跑去了窗邊,從窗簾的縫隙里看著那個紅色頭發的姐姐從她的門前經過。
盡管母親叮囑過,不要跟這個紅色頭發的外來人講話,但赫利耶塔還是對這個人感到好奇。
這些天,赫斯塔總是從她的門前經過,有時是早晨,有時是黃昏,但不管什么時候,每她看見自己,這個大個子姐姐都會立刻綻開一個笑顏,用一種非常欣快的語氣喊她的大名——
“今天過得好嗎,赫利耶塔?”
“我看到你了,赫利耶塔!”
“你在做什么,赫利耶塔!”
“赫利耶塔!”
每一次,赫斯塔的聲音都中氣十足。
赫利耶塔暗地里觀察了很多次,她發現這個紅發姐姐并不是一個說話時喜歡稱呼別人名字的人——就比方說她家里住著的琪琪和十一,當赫斯塔和她們講話的時候,從來不會在每句話的末尾都帶上一句她們的名字。
赫利耶塔自己也說不清楚對赫斯塔的態度,但她實在喜歡被她稱呼大名,尤其是,她隱約有個感覺,當赫斯塔喊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這個姐姐的聲音里總是懷著一種莫名的驚喜和歡樂。
這讓赫利耶塔感到一種復雜的喜悅。說它復雜,是因為赫利耶塔花了很久才確信這確實是一種喜悅,而非悲傷。
在種植園,幾乎沒有人喊她的大名,她也習慣了所有人喊她草芽。“赫利耶塔”這個單詞更像是一個沒有聲音的文字,只在填寫材料的時候使用。
因此,當她第一次意識到,赫斯塔就是在固執地以其姓名稱呼她時,她流下了眼淚。那些眼淚洶涌澎湃,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無法使自己停下來,只能找個地方先躲起來,以免被人發現。
此刻,她站在窗簾后,看著赫斯塔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方才的那句“赫利耶塔”還在她的腦海中回想。
“草芽!!”媽媽的聲音從后院傳來,“你在屋子里嗎!”
“在。”赫利耶塔立刻回答。
“把東西放好,馬上去祈禱!不要拖拖拉拉!”
赫利耶塔起身去放東西,然后走向媽媽的祈禱室。
說是祈禱室,其實是媽媽專門收拾出來的一個凹角。那個地方很窄,一塊紗簾遮住了入口,將這里與她們的生活區隔開。祈禱室的內部永遠昏暗。
赫利耶塔喜歡做禱告,這一方面是因為,她喜歡在黑暗的地方一個人坐著,任由自己東想西想。過去她這么做的時候,母親會拿著苕帚來打她,說她不務正業,但如果她坐在祈禱室里這么做,母親會夸她“長大了”。
再者,就是祈禱這件事本身的吸引力。母親告訴過她,當她們閉上眼睛祈禱時,她們共同面對的對象,是一位天父。
赫利耶塔很小就沒有了父親,當母親一言不合便對她動輒打罵的時候,她也只能幻想一個遠方的父親有一天會來拯救她。
所謂天父……也是一位“父親”吧?
她懷著最虔誠的心意翻閱圣經,但看到的事情卻讓她感到有些心驚,她首先就對發生在上帝長子“亞當”身上的事情感到不解——為什么天父要向他的孩子展示一些美好的東西,卻又要禁止他靠近?
赫利耶塔將自己帶入到亞當的身上,只覺得這件事更加令人費解,如果有人將一瓶甜漿放到她的面前,卻又警告她不能去嘗,她只會覺得對方是要捉弄她。
然后是耶穌。想來,上帝在對亞當這個逆子失望之后,會選擇再要一個孩子也非常合理,然而,作為上帝的二孩,耶穌命運也相當悲慘,因為他生來就注定要被自己的父親送上十字架……這位神的二孩用自己的血為世人贖下各自的原罪,然而似乎沒有人質疑,這個原罪明明是天父自己造成的。
赫利耶塔嘗試著向神父尋求答案,她甚至沒有來得及把自己的問題全部講完,就遭到了劈頭蓋臉的斥責,她嚇了一大跳,后面的問題也就不敢再問了。
然而赫利耶塔仍然對“上帝”心懷眷戀,她相信這些故事背后一定有一些令人信服的原因,也許等到她長大,她就能懂了。
“主啊,我贊美你。”她十指緊扣,將頭緊緊抵靠著自己的膝蓋,“因為,你揀選了我,在這茫茫的人海中,是你把我找尋。主啊,我贊美你,因為,你愛了我,你的愛充滿整個宇宙,充滿整個山河……”
赫利耶塔像從前一樣念著自己的禱詞,然而念著念著,她腦海里忽然浮現出赫斯塔的臉——她現在在做什么呢?
赫利耶塔回憶著她在農場主屋的見聞。
那個姐姐看起來二十多歲,獨自帶著兩個孩子生活,雖然赫利耶塔沒有打聽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這種事也不需要打聽……明眼人都知道發生了什么。
赫利耶塔想起了自己的姑姑,她的姑姑正是在十三歲的時候懷了孕,十四歲生下了一對雙胞胎,一個人撫養他們長大。再后來,姑姑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去了第三區,再也沒有回來。
媽媽說姑姑沒有良心,自己一個人在第三區過上了好日子,就全然忘記了自己的家人朋友。
赫利耶塔從來不附和,雖然,她也很渴望再見姑姑一面。
為什么它永無止境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