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國舅 第六百一十三章 當個閣老,也不是不行
龐頃去張府求見張巒時,張巒正在會見覃吉。
覃吉如今提領東廠,連他自己都有點兒不太適應這種身份上的轉變,而且心態跟張巒出奇的相似,遇事就想躲。
這次他登門,除了催促張巒早些把皇帝交待下來的籌募錢糧之事給辦妥外,再就是以“老好人”的姿態,告知張巒有關案情進展。
“覃公公,我是案件的當事人,你就這么上門來跟我說,是不是有點兒……”
張巒顯得很不好意思。
覃吉陪笑著說:“您見外了……陛下有言在先,一定要還您的公道。聽聽,這公道陛下指明是還給您的,這不已說明結果了嗎?”
“哎呀,覃公公,我聽說你一向秉承公義,咱可不能偏私啊。”
張巒矯情地道。
覃吉聽完后臉色很尷尬。
好么。
皇帝吩咐讓我偏幫你,結果你還在這兒裝起好人來了?
感情壞人都是我們這些做事的?
問題是,我也不知道那位曾經很善良正直的太子殿下,怎么一躍而成為護妻、護岳丈的偏執狂,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以我以前對太子的了解,他非常注重禮儀章程,講究程序正義,斷然不會幫親不幫理。
可問題是……
皇帝護短的現實就在你們張家人身上活脫脫發生了。
我這個行將入土的老家伙,面對性子急速轉變的小皇帝,我能做什么?
那就只好入鄉隨俗,聽命而為唄!
張巒看出覃吉有點兒無法接話,當即略帶歉意道:“我也知道覃公公你很為難,就本心而言,你肯定想秉承公義,但陛下的命令你又不能不聽……要不你看這樣如何,你回去跟陛下說,這事呢要真是我和吾兒做得不對,那就懲罰我們。或者各打五十大板,雙方都教訓一下,一團和氣,你看可好?”
覃吉苦著臉問道:“張先生,在毆斗發生前,您怎就沒想過一團和氣呢?現在說這些不嫌太遲了嗎?”
張巒無奈道:“那不是因為當時我不在場嗎?要是我在場,一定會勸他們和平共處,彼此相安無事。”
覃吉搖頭道:“這您可說錯了……這不是嘛,錦衣衛已把相關人等,擒拿回來不少,以他們招供,他們的確是受人嗦擺,執意要在貴府名下產業鬧事,最好是討一頓打,坐實你們張家欺行霸市、魚肉百姓的壞名聲。
“所以,無論當時您在或者不在,結果都不會有任何變化。且……要是當時您在的話,可能事情反而更糟糕。”
“啊!?”
張巒愣了好一會兒,才一臉后怕地道,“真沒想到,天子腳下也有如此不遵教化之人,法度竟然威懾不了他們……那就只能靠覃公公你收拾他們了!”
覃吉趕緊擺擺手:“您可別這么說,老朽可不能凌駕于法度之上,老朽完全就是按章程辦事而已。還有……聽從陛下的吩咐。”
“對對對,我們都聽命而為。”
張巒拍著胸脯表態,“也請覃公公你放寬心,籌募錢糧之事我已經有著落了,這不是李孜省給我介紹了幾個人,他們會幫我完成……我一早已見過其中兩位,如今已在外邊行動,看得出來他們都是有真本事的。”
覃吉好奇地問道:“您自己獨自就能完成,非得請人來幫忙?就算請了,你又何必說出來呢?獨享功勞不好么?”
張巒道:“既然別人愿意幫忙,我沒理由拒絕,更沒理由把啥功勞往自己身上攬……這事呢,我已經交給犬子延齡處置了。他本事大,聽說徽商還會出手幫他,想來沒啥難度。就是不知這次徽商的案子是不是也一并……給撤銷了?”
覃吉趕緊應承:“所有衙門關于徽商的案子全都清除了……本來就是無中生有的指控,概因最近京師府倉出現大面積虧空,官員連俸祿都發不出來,這才導致盤剝商賈之事發生。”
張巒感慨道:“總不能因為人家商賈兜里有點兒銀子,就拿他們開刀吧?朝廷缺錢糧,得自己想辦法籌措,哪能見了肥羊就想宰呢?這羊也不是自己家的啊。”
覃吉道:“沒辦法,這就是權力的一點兒小小任性,也是自古養成的陋習,讓您見笑了。”
“這事兒一點兒都不好笑。”
張巒搖頭道,“最好別把我當肥羊宰了就行。對了覃公公,聽說另一個覃公公,就是覃昌被調去西北勞軍了?他那邊是怎么回事?你給我講講唄?”
覃吉一時無語。
心說,本來就覺得你張來瞻喜歡無事生非,這下越發覺得你無可救藥了。
也罷。
誰讓你是陛下的岳父呢?
你讓我講,那我就隨便講講!
后院門口,張延齡聽了龐頃的講述。
“二公子,您覺得杜銘該幫嗎?”
龐頃笑著問道。
張延齡反問道:“聽龐管家話里的意思,是說有人覺得應該幫,到了我這里就不會出手幫忙了唄?”
“啊?”
龐頃心中一驚。
心想,眼前稚子竟能從我一句話中,就聽出我跟道爺論斷過他和他父親究竟誰更錙銖必較的問題。
這是何等的才智?
張延齡好似個沒事人一般,接著道:“我們張家人,從來不會趕盡殺絕,都是別人欺辱上門來,我們才憤而反擊。我們從未有過主動出擊的時候,就連當初勢不兩立的梁芳都不例外。”
龐頃趕緊恭維:“是啊,您府上的人從來都是以德服人,在下佩服,佩服。”
心里卻在想,你是爺,你說什么都對,我只需要附和你就行了。
張延齡道:“龐管家,聽你這話的腔調,似乎很敷衍啊。”
“嘿,二公子,您要讓敝人講到什么程度,才會滿意呢?”龐頃無奈道,“所以說,這杜尚書,您是準備幫忙了?”
“還是得聽家父的意思,家父說幫就幫,他要是不愿意的話……等等,我們幫什么?幫他及早離開朝堂?”
張延齡不解地問道,“他得罪了我們張家,然后卸下職務,這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唯一需要顧慮的是,回頭會不會被人認為,我們張家排擠忠良呢?”
“應該不至于。”
龐頃搖頭道。
張延齡追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旁人不至于如此說,還是那杜銘根本就不配忠良之名?”
龐頃苦笑道:“二公子啊,敝人就是來傳個話而已,你問我我也答不上來啊……幫不幫那杜尚書,那是你們張家的私事,我家道爺又幫不上他忙。不過以在下想來,這其中還是有好處的……”
“打住。”
張延齡抬手道,“無論幫或者不幫,我們都不是為了拿到什么好處。幫是出于道義,不幫那是情理,畢竟杜銘先跟劉吉狼狽為奸,暗算我們張家在先,我們沒落井下石就算是好的了。他身為掌管全國刑獄的最大的官員,卻知法犯法,如此還不可恨嗎?”
龐頃點頭:“在這事上,敝人也覺得杜尚書未免把手伸得太長了。”
張延齡道:“那回頭我跟家父好好商量商量,要是家父真的不生氣的話,那就替他跟陛下說說,看是否讓他能及早告老還鄉。但家父這個人……”
“令尊很好說話。”
龐頃笑著道:“這是道爺告訴我的,我雖然保留意見,但還是要聽我家道爺的。”
“你是對的。”
張延齡笑道,“具體事情具體分析,家父也不總是老好人,總有些事,他不那么好說話。”
等父子倆再見面時,各自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竟都有些神容疲憊。
“吾兒,你說咱到京師來,到底是干嘛的?麻煩事一大堆,卻沒見得到什么好處。”張巒道,“就說今天吧,你要接待龐炳坤,我則去接待覃厚方……咱這么一心為陛下、為朝廷,落著什么好了?朝中人連句好聽的話都不說,光顧著攻訐了!”
張延齡道:“爹,你最近沒去你的紅樓逛逛?”
“啥紅樓?”
張巒一臉懵逼。
張延齡白了他一眼,道:“你以為咱們家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靠什么得來的?僅僅倚仗你國丈的身份?其實你早看出來,你諸多身份中,國丈身份反倒是最不值錢,且最容易被人詬病的。”
張巒連連搖頭:“嘿,你這話我可不認同,為父所得到的這一切,根源還不是因為我是國丈?
“要不是因為你姐姐嫁給太子,我能有機會入朝當官?能被前后兩任陛下看重?當然……你的作用也很大,為父從來不否認過這一點。”
張延齡不置可否,繼續問道:“你就沒問問覃吉,關于杜銘和劉吉的事情?”
“我才懶得問呢。”
張巒一甩袖道,“動那腦子干嘛?你說幫,我就幫。大不了就替你跑跑腿,入宮到你姐夫面前,去給杜銘疏通游說一下,讓他平安退下來。要是你覺得杜銘做事太過分,就應該讓他后半生不得好下場,那我就去挑撥離間,準保讓他下詔獄,不死都要脫層皮!”
張延齡道:“爹,你最近不是挺有主見的么,怎突然就這般假惺惺的,說得好像什么都聽我的一樣?”
張巒不悅道:“我幾時不聽你的話了?來,你展開說說看!”
張延齡聞言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回懟:“那我讓爹你天天晚上回家來睡覺,你回來了嗎?”
“這個……咱回頭再說。”
張巒身上的氣勢瞬間就弱了下來。
張延齡道:“杜銘的事,越早處置越好。我覺得是應該讓他早點兒退下去,甚至幫他獲得個榮退的美名,這樣他也好早點兒滾蛋,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就這么……輕易放過他了?”
張巒不解地問道。
“始作俑者乃劉吉,要對付,也一定是先讓劉吉不好受,這個杜銘早走早好,至少也斷了劉吉的爪牙。”張延齡道。
“你說得倒是輕巧。”張巒道,“人家乃首輔大學士,你想對付他,不跟隔靴搔癢一樣?人家能有什么切實的感受?”
張延齡嘲弄地問道:“那請問爹,上一任首輔的下場是什么?你說隔靴搔癢時,萬安是否也跟你說的一樣,毫不在意呢?”
張巒笑著道:“我還以為你要將劉吉下獄問罪呢。我正在想,有機會嗎?原來你只是讓他跟萬安一樣從朝中退下去啊……那多沒勁兒?”
“是啊,很沒勁。”
張延齡道,“但是,爹,你知道劉吉為何要對付你?還不是因為怕你入閣?正所謂敵人最怕的,就是當下你最應該做的……你是不是應該稍微有點兒進取心,混個閣老當當?”
張巒趕緊拒絕:“不行,不行,為父不想天天跑去內閣值房擬票擬,不然想過點兒清靜日子都難,太折騰人了。”
張延齡揶揄道:“爹,日子在哪兒都是混,當初你在鴻臚寺當差時,可有想過某一天當上侍郎,竟然也可以偷奸耍滑,連衙門都不去?正如你現在的心態……你可有想過,未來你出任閣老,卻連文淵閣都很少踏足?”
“我……”
張巒被兒子懟回去,絲毫也不惱,琢磨好一會兒后點了點頭,“要是可以不用去點卯坐班,讓我當個閣老,也不是不行嘛。”
寒門國舅 第六百一十三章 當個閣老,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