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國舅 第五百八十二章 士為知己者死
牟斌在旁看到這對老朋友間特殊的打招呼方式,心里直發怵。
張巒正要跨步上前。
張延齡連忙阻止:“父親,您是欽命的辦案人,在得到正式的委命前,直接去跟案犯會見,怕是會遭人詬病。
“您看不如這樣,讓孩兒先去跟李尚書說上幾句,如此也不妨礙您辦案……您覺得如何?”
“這個……”
張巒正猶豫不決,看到兒子給自己使眼色,當即點頭,“也是,這個時候我確實應該避嫌。牟千戶,你認為呢?”
牟斌很無奈,你們父子倆這是在唱雙簧嗎?你之前已經把事情跟信不信任皇帝掛上了鉤,我還能說什么?我當然只能是做應聲蟲了。
于是牟斌努力擠出笑容,抱拳道:“國丈大人能不與案犯提前接觸,自然再好不過。”
張巒一甩手,吩咐道:“那你去吧。為父在這邊等你。”
“是,父親大人。”
張延齡好似個乖孩子一般,行禮后,跟著心中膩歪得緊的牟斌,快步走上前去。
“這不是張賢侄嗎?哎呀不對,應該稱呼您為張國舅才是。”李孜省見到張巒父子前來,不知為何,突然腰桿就硬了。
甚至還示威一般看向周邊牢房里的那些個因羨慕而兩眼通紅的犯人。
你們這些家伙,我進來時,不還冷嘲熱諷嗎?
看看,我的靠山來了!
雖然他只是來探望我,但我仍舊能感受到濃濃的兄弟情義,絕非一般人能比。
“李尚書。”
張延齡上前恭敬行禮,隨后便介紹當下的情況:“家父先前入宮,得陛下御旨親封,督辦您的案子,但正式的委命尚未下達,所以他不方便過來與您攀談,便讓晚輩過來與您說上兩句。”
李孜省一聽,激動得差點兒流淚。
不但來探望我,還告訴我這么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我的來瞻老弟竟把主審的權限拿到手?
那豈不是說,我……沒事了?
李孜省慷慨激昂地道:“既是張國丈親審,在下一定會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如實告知,絕不隱瞞……但,不知此案究竟因何而起?我這邊還全無頭緒,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到現在為止,李孜省都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么被關進詔獄來的。
牟斌神色緊張,想過去拉張延齡一把,意思是你可不能泄露這個。
張延齡似有所感,側頭瞥了牟斌一眼,用冰冷的目光嚇阻對方后,這才沖著李孜省笑了笑,道:“李尚書,此案尚未公開,所知者甚少,具體是什么緣由,相信要不了多久您就會明白,如今實在不方便在這兒透露。
“再者說了,家父也未告知在下此等大事,故此無法相告。”
“啊?哦,對對對,看我這腦子,不該問的就不問。”
李孜省報以理解的笑容。
張延齡再次看向一旁的牟斌,問道:“牟千戶,您看,我這么說有問題嗎?”
牟斌心想,我們切斷李孜省跟外界聯系,讓他陷入到孤立無援的境地,試圖逐步瓦解他的心理防線,摧毀他的信心,讓他慢慢陷入到崩潰狀態……得!你們父子這一來,我們所做的一切工夫全都白搭。
光你們父子站在這兒,由你親口告訴李孜省將由你父親來主審這案子,就足以讓這家伙王八吃秤砣,鐵了心。
你居然還有臉問我有沒有問題?
牟斌當然不敢指責張延齡,只能強撐著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張延齡點頭道:“那我的話已經帶到了……因為家父身份特殊,所以他老人家暫時不能過來與李尚書敘舊,請見諒。”
“無妨。”
李孜省眼眶都濕潤了,抬頭看了前方不遠處的張巒一眼,方才鼓起勇氣,顫抖著聲音問道,“張……張國舅,敢……敢問您一句,此案……是陛下緊急委命令尊督辦的嗎?”
“非也,非也,乃家父聽說你的消息后,立即自家中出發入宮,主動向陛下請纓方才得來的差事。”
張延齡如實相告。
李孜省這下徹底繃不住了,兩眼含淚,真想嚎啕大哭一場,卻還是強忍住內心的激動,哽咽道:
“請您轉告令尊,在下無論如何都會配合他斷案,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一定不會讓他有任何為難。
“請他盡管放心,士為知己者死,既是他負責督辦此案,我一人之命何足道哉?必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死不打緊,一定得讓案子水落石出,不墜他的威名。”
牟斌在旁邊一聽,有點兒傻眼。
心說,還能這樣?
你李孜省不會是在這里裝腔作勢吧?
由張國丈來主審你的案子,你就可以毫無保留地把所有真相如實招供?
皇帝派張國丈來充當主審官,還能達到這效果呢?
你們別是在我面前配合著演戲,還讓我免費充當你們的見證者?
張延齡安慰道:“李尚書放寬心,此案眼下不過進行到例行問話環節,距離正式審理還有流程要走呢!”
“是。”
李孜省點頭道,“請您跟令尊說,要問話,隨時來都可以,我一定不加隱瞞。”
“那就好。”
張延齡回過頭,對牟斌道,“牟千戶,家父交托給我的差事已經完成,我可以走了嗎?”
“請。”
牟斌多少有些尷尬。
面對眼前這復雜的場面,他自己也有些猝不及防,完全處于被動接受的狀態!
當下牟斌只能帶著張延齡,回到了張巒身邊。
“張國丈,這輩子或再無機會與你把酒言歡,下一世咱還做朋友,不見不散。”
李孜省大概是太過激動,也是主動告訴別人他有大救星來幫忙,就這么在牢房里聲嘶力竭地高呼起來。
這下可把周邊牢房里那些倒霉催的落罪官員給羨慕得不行。
人家李孜省就是不一般。
剛進詔獄第一天,就有如今在朝中威名赫赫的權臣張國丈親自前來探望,說不定人家回頭就出去了,反觀我們呢?
同樣都是牽扯進奸佞案中,甚至李孜省自己就是前朝最臭名昭著的大奸臣,為啥待遇差距這么大呢?
北鎮撫司衙門。
正院。
張巒出來后,沖著牟斌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后問道:“牟千戶,我這么做,會不會太過唐突了?”
牟斌心說,你這不是唐突,簡直跟與犯人串供差不多。
不過既然李孜省說要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那這件事的好壞,也不能馬上蓋棺定論,還得走著瞧。
“張侍郎您得皇命來監督此案,如此做乃您的權力。”
牟斌畢恭畢敬地道,“卑職定會盡力配合。”
張巒微微一笑,繼續道:“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就不客氣了。我看這天有些冷,我本想讓李尚書的家眷往詔獄里送點兒東西,但看樣子應該是不太方便,對吧?”
“呃……”
牟斌心里為難。
你是皇帝指定的主審官,你人都親自來給他撐腰了,送點兒御寒的東西,我們還能怎么著?
反正就是你一句話的事!
我們聽之任之就對了,哪里敢出言反對?
“這樣吧。”
張巒一擺手道,“我自己出筆銀子,由牟千戶找人幫忙給他置辦好,這樣就避免了他跟外邊的人往來和溝通。
“不知你意下如何?”
“這……不用了,北鎮撫司官衙內啥都有。”
牟斌趕緊道。
張巒搖了搖頭,笑容和熙,如沐春風:“欸,這樣可不行,我身為朝廷官員,可不能花公家的銀子……公家該給他多少就是多少,不能搞特殊化。
“這筆銀子算是我體諒一位落難的老友,也是為防止嫌犯在正式過堂前凍餓出個毛病來,我不好對上面交差,所以等于是自掏腰包給李孜省添置點兒東西……你千萬不要推辭!”
“這……這……”
牟斌沒想到張巒會來這一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隨即張巒對小兒子擺了擺手。
張延齡趕忙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遞給呆滯當場的牟斌。
“牟千戶,這是家父讓我轉交給您的五十兩銀子,請收下吧!”
張延齡問道,“想來是夠了吧?”
“這……數目也太大了,添置御寒物品根本就用不了這么多錢,國丈、國舅爺,你們還是把銀子收回去吧!”
牟斌趕緊往外推。
張巒笑道:“只管聽我的就是,剩下的錢就給弟兄們添杯酒御御寒,這天寒地凍的,接下來可能少不得要麻煩他們。另外給牟千戶的那份禮物,回頭我再奉上。”
“這……這怎么可以?”
牟斌越發震驚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張巒作為“上司”,居然會給他這個“下級”送禮!
因為無論怎么說,他牟斌跟張巒都不是一個量級的人物。
能給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張巒辦事,那是錦衣衛上下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還敢收禮?
張巒寬慰道:“需要的,因為接下來就多勞煩你了。這朝堂上下都知道,我跟李孜省交情不錯,但公是公,私是私。私人上,我對他加以照顧,顧全朋友之誼,不能讓他受到薄待……但公務上,我絕對不會對他手下留情,該是怎樣就是怎樣。”
牟斌心說,是啊,那李孜省還說,只要是你主審,他就打算豁上這條命也要給你來個和盤托出呢。
你們倆這相處的模式……
嘖嘖,真是亙古未見啊。
說你們惺惺相惜好呢?
還是說你們臭味相投更合適?
“走了。”
張巒手一揮,朗聲道,“明日一早我還要上朝,就不多勞煩牟千戶你了。哦對了,朱指揮使那邊……如果你見到他,跟他說聲抱歉,我這邊無法等他過來了。”
“是,您老的意思,卑職一定會傳達給朱都督。”
牟斌趕緊道。
張巒父子倆離開了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
“吾兒,為父表現如何?”
馬車上,張巒傾聽著北風吹動湖水發出的“嘩嘩”聲,洋洋得意地說道。
張延齡道:“沒有什么好壞之分,總之我們的目的達到了,讓詔獄里的李孜省做到了心里有數。
“且有了你撐腰,北鎮撫司那群人就不敢提前對李孜省采取一些非常規手段,讓局面從一開始就變得被動。”
張巒吃驚地問道:“李孜省再怎么說,那也是掛職的禮部尚書,朝中正二品大員,現在都還沒去職,誰敢對他如何?”
“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廠衛的人要對付李孜省,有千百種手段,甚至不用他們親自出手,只需要把李孜省跟那些與他有仇的犯人看押在一起,就足夠李孜省喝上一壺的,且沒人能挑出毛病來。”
張延齡一臉正色道。
“我靠,為父怎就沒想到如此陰損的方法呢?”
張巒聞言冷汗都嚇出來了。
張延齡嘆道:“其實這案子,明顯就是有人拿李孜省開刀,再試圖把案子牽連到你身上來,所以說,你跟李孜省這會兒共進共退,乃上上策。你如今不但是在幫你朋友,也是在幫你自己。”
張巒一臉難過的表情:“都怪為父,或許當初聽你的話就好了……都當上國丈了,實在沒必要跟李孜省走這么近啊。這才……唉!”
張延齡笑著打趣:“爹,你舍得跟李孜省分道揚鑣嗎?人家給你的待遇,何等優渥?形形色色的美人兒,送到你床上,各種奢靡的享受,也全都滿足……想來這也是你拒絕不了他的理由吧?”
“呸,你個臭小子,又拿為父開涮是吧?”
張巒趕忙轉移話題,“為父想起來了,你說過,這次那些人還要針對你,其實你也在同一條船上,對吧?
“哈哈,難得咱這幾個人整整齊齊的,同舟共濟。現在李孜省折進去了,為父又沒什么主意……誰曾想,咱這幾人,最后得靠你出謀劃策來解除危機呢?”
張延齡道:“不是還有龐大管家在外奔走嗎?”
張巒不屑道:“他始終只是一介白身,依托于李孜省而存在,此時李孜省都快倒了,他能干什么?去求人的話,除了碰壁還是碰壁!說不一定別人還會把他抓起來,扭送有司衙門。
“話說這朝中的風氣真的不好,你春風得意時全都上桿子巴結,可一旦失勢,那真是墻倒眾人推,一副要把事做絕的架勢!”
寒門國舅 第五百八十二章 士為知己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