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國舅 第五百二十六章 問策
知道要是自己主動請纓去治河,就近乎于被流放,從此與高床軟枕、香車美人無緣,張巒再也不著急建功立業了。
隨后第二天,張巒也沒去上朝,卻在上午早朝過后,被皇帝派轎子把他接到皇宮內,說是有要事找他商議。
張巒手里拿著拐杖,坐在轎子里,領略宮門內的一切,心里非常得意。
看看。
我女婿乃當今皇帝,我這個國丈進宮都被人抬著走,這是何等風光?
想當初就算做夢,我都不敢想有這種待遇!
“到了。張先生,您慢點兒。”
轎子到了地方后,張巒掀開簾子鉆了出來,立馬有人過來攙扶。
張巒好奇打量此人:“不知閣下是……?”
來人穿著身紫色絨衣,戴著頂呢子帽,顯得年老持重,笑瞇瞇地道:“敝人戴義,目前在司禮監供職,見過張先生。”
“戴公公?唉!你看我,連司禮監的人都認不全,太過冒犯了,還望見諒。”張巒趕緊直起身,友好地致歉。
戴義笑道:“能與張先生相識,乃敝人的無上榮幸……咱一回生兩回熟,以后再見到,不就認識了嗎?”
張巒點頭:“這倒是,下次再見面,就知道你戴公公……有勞了。”
“您請。陛下在里面有一會兒了。”
張巒隨之被請往乾清宮。
等張巒抬起頭,看清楚前邊還有一段路要走,心里有些不爽。
為啥不直接把我抬到乾清宮門口呢?
最后這段路,非得讓我自己走嗎?
張巒杵著拐杖,剛挪了幾步,覃吉已出宮門來相迎。
見到老熟人,張巒終于放開了些,等戴義等人離開后,張巒才小聲問道:“覃公公,那位戴公公是什么來頭?”
覃吉看了戴義的背影一眼,微笑著介紹:“戴公公乃新任司禮監秉筆。”
“哦,不知現在司禮監內有幾位秉筆?”
張巒隨口問道。
“呵呵。”
覃吉笑了笑,沒有作答。
張巒微微一怔,隨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么問是不是太過冒昧了?”
“這……”
覃吉遲疑了一下,道:“您老或許真不該問,內外有別,這些打聽來有何用?哦對了,陛下剛下旨,韋泰韋公公即日起于京師賦閑養老,特意安排了屋宅廩食等,眼下已由懷恩懷公公出任掌印之職。”
“啊!?”
張巒一聽,我才幾天沒入宮,內廷就發生這么大的變化?
懷恩就這么上位了?
不過再一想,又覺得一切都順理成章。
張巒心說,懷恩始終德高望重。
我早就看出來了,近來皇帝只聽他的,朝堂上也多是他在發言,果然最后還是由他來執掌內廷隊伍。
“那……覃昌覃公公呢?”
張巒很好奇。
司禮監掌印太監卸任,按照內閣的規矩,照理是次輔大學士頂上去,對應宮里邊應該也是由首席秉筆太監頂上掌印之位才對。
但現在明顯懷恩躍級了!
覃吉搖搖頭道:“維持原狀,還是由他來提督東廠。”
“那……”
張巒仔細琢磨了一下,忽然覺得這樣也沒什么不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么看來,折騰來折騰去,最后內廷又恢復以前的樣子了。”
“您是指……?”覃吉想了想,隨即燦爛一笑,“說來也是,這正好跟一年多以前司禮監的格局對上了。”
張巒趕忙恭維:“這不覃公公已上位了嗎?想來您老在司禮監中,也算是德高望重了吧?”
覃吉趕緊擺擺手:“老朽能力不及,正在學習如何處置政務,以便更好地幫到陛下。”
張巒心說,你這學著學著,才幾天就成為司禮監的三把手了……是不是下一步隨隨便便就要當首席秉筆?
以后你要是大權在握,可別忘了我這個老熟人!
乾清宮內。
朱祐樘仍舊在批閱奏疏,知道張巒前來,他還特地起身迎接,把張巒請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
“陛下,臣站著說話就好。”
張巒恭謹地說道。
“坐下來才好說。”
朱祐樘笑著道,“有點兒事想跟岳父商議一番,也是心中記掛,實在是不吐不快。”
“啊!?”
張巒神色略微有些緊張,趕忙為自己辯解:“臣某些方面確實做得不太好,唯嘆身體不允許,但臣已經在盡力做了。”
朱祐樘眨了眨眼睛,一臉好奇地問道:“岳父,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呢?”
張巒看看一旁的懷恩,試探地道:“陛下不是在說梁芳等人的案子么?”
“梁芳和韋興……”
朱祐樘搖頭,“他們的事情不用著急,我想說的也不是這個!”
懷恩笑道:“張先生,做事不用太過心急,梁芳又跑不了,案子就算是拖過年都行。陛下的意思,應以懷柔的策略對待涉案人等,您代表陛下把大多數人的罪行給減免了,已算是達成了陛下的意圖。”
朱祐樘頷首:“懷大伴說得沒錯,岳父已經做得很好了。要是換作我來,可能到現在……事情還懸而未決呢。”
張巒顯得很慚愧:“臣沒做什么事,不敢接受陛下如此贊譽。”
朱祐樘微笑道:“我是想跟岳父你說說治河之事。”
“治河?”
張巒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現在誰都想跟我聊治河?
本來我挺感興趣的,但被我兒子好一通嚇唬后,現在我就抱著混吃等死的心思,治河那種名留青史的壯舉,還是留給別人去做吧。
我一個半身入土的老人,讓我去干辛苦活,就為了攫取功名?
不好意思,我可沒有那么偉大的奉獻精神。
朱祐樘道:“有關黃河頻繁發生水患之事,岳父都知道吧?”
“這個……”
張巒先看了看懷恩,見對方也笑瞇瞇往自己這邊看,這才低下頭回道,“臣市井出身,又長居運河沿岸,怎會不知情呢?黃河最近連年水災,又是春汛又是夏汛的,把百姓折騰得不輕。”
朱祐樘點頭:“父皇在的時候,就一直說,要重新規劃黃河河道……我想替父皇完成這個心愿。”
張巒問道:“陛下,河工之事耗費巨大,朝廷目前承擔得起這么大的開銷嗎?”
“讓懷大伴說吧。”
朱祐樘顯然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或者說,他也是被挑撥的那個。
隨即他便把問題拋給了侍立一旁的懷恩。
懷恩介紹道:“張先生,是這樣的,治河開銷,以及人力物力等基本上都是地方所出,這件事能給地方上帶來巨大的利益,想來會獲得官民的一致支持。”
張巒苦笑了一下,繼續問道:“地方上對于治河,真有這么大的決心?”
“岳父,你這話是何意?”
朱祐樘不無詫異地問道,“看來你對此事有所了解,可以說來聽聽嗎?你見多識廣,聽取一下你的意見,或許可以彌補我在這方面的不足。”
“啊?”
張巒一時有些尷尬。
他心想,還好先前李孜省,還有吾兒延齡,已跟我提過治河之事,正反兩方面都有所闡述,算是提前給我打了小抄。
不然今天我來面圣,驟然聽到這個問題,啥都回答不了,那不丟人現眼嗎?
張巒定了定心神,朗聲道:“陛下,臣只是有一些淺見。”
“說吧。”
朱祐樘急切道,“先前懷大伴也說了一些。”
張巒謙虛道:“臣可不敢與懷公公這樣見識廣博的人相比。臣的想法是……這黃河治災,往往都具備一定滯后性。”
“何為滯后?”
朱祐樘好奇地問道。
“就是說……得發生規模很大的水災后,才能讓朝廷和地方官民,下定決心做那改造之事……”
張巒娓娓道來,“這幾年雖然黃河沿岸一直都有災害發生,但遠沒到讓地方上承擔不起的地步,所以要重修黃河河道,只怕從朝廷到地方,能得到的響應寥寥。”
朱祐樘皺眉:“岳父這話跟懷大伴說的倒有幾分相似。”
“是嗎?”
張巒心中慶幸不已。
還好還好,能把我跟懷恩這種人看齊,這已充分體現出我的價值了啊。
再看懷恩。
果然懷恩看過來的目光,變得慎重了許多。
這就說明,人家開始尊重我了。
終于可以抬起頭,揚眉吐氣。
朱祐樘續道:“可是我始終想不明白,既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為什么非要等大災后再去治理呢?非要死傷遍地,災民無數,從上到下才能堅定治河的決心嗎?”
張巒道:“恐怕只能如此。畢竟黃河治災跟旁的地方不同,黃河以春汛為主,到了夏天多雨時節,反倒是南北的江河更容易鬧水患,而此時黃河水患……卻不常見。”
懷恩趕緊附和:“誠如張先生所言,春災治理,與農忙重合,會給地方上帶來諸多不便。”
朱祐樘點了點頭,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問:“請問岳父,黃河改道的難點在哪里?”
懷恩笑看張巒,那小眼神好似在說:來吧,又到你表現的時候了。
張巒這下更有底氣了,直接用“眼神殺”回懟,好似在說,你瞧不起誰呢?
你要是出門帶小抄,也不會膽怯啊!
這就得說我張某人運氣好,身邊有懂行的人,隨便胡謅幾句都能應付得了場面事。
張巒正色道:“陛下,以臣所見,黃河改道最重要的并非是需要耗費的巨大人力物力,反而是河道選址問題。”
“嗯。”
朱祐樘點頭,“你繼續說。”
“可是呢,沒有經歷過大災,黃河沒有自行選擇入海的途徑,想自行挖掘一條河道,這并非一件易事。自古黃河改道通常都是發生在大規模決堤后,由其自由選擇流向,再以其流向來規劃河道。”
張巒從容回道。
朱祐樘道:“要是河道規劃得不好,的確會出現問題,就算把黃河水引過去,也未必會很通暢,很可能幾年后……又會因為地勢等問題,導致河道泥沙重新淤塞,再次出現水患,是這意思吧?”
張巒笑道:“陛下英明。”
朱祐樘點了點頭:“看來應該先派人去地方上勘察,以尋找最佳的河道選址方案。接下來呢?”
“如果選好了河道地址,就要動工了。”
張巒道,“江淮之地,冬天也是會上凍的,挖掘河道只能趁著入秋前,或是開春后……但因為開春后馬上就會面臨大災的考驗,時間非常緊迫,想趕在來年春汛前完成……這……”
朱祐樘趕緊道:“沒有那么急,只要未來幾年能修好,都是可以的。”
寒門國舅 第五百二十六章 問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