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文豪 第66章 做風的君王
“安幼南小姐說,她請你務必過去一趟。安幼南小姐還說,你聽到后,一定會欣然接受這個提議。”
瘦長男人說完,雙手交握身體微微一聳動,似乎在為安幼南小姐的這番話而驕傲。
但王子虛聽完后覺得,安幼南要么是自我認知不清晰,要么對王子虛認知不清晰。他現在一點都沒有“欣然”的感覺,倒是有點悚然。
只不過,安幼南至少料準了一點:哪怕是悚然,他也得悚然地接受這個提議。
“看吧,”薩特從黑色轎車對面探出腦袋,“我就說事發了吧!快逃吧!”
“逃?能逃到哪里去?”穿著風衣的小王子站在街角,“逃得掉的是肉體,逃不掉的是社會關系。”
“也是哈,今天你不去,明天她找的就該是寧春宴了,”薩特轉過頭對王子虛說,“你還是去吧。要是寧春宴知道你趁他不注意,去給安小姐做了一次精油開背,那事情就鬧大了。”
其實王子虛沒有給安幼南做精油開背。但他無暇去糾正他的錯誤觀點。不管怎樣,他已經坐上了瘦長男人的車。
瘦長男人是司機,上車后調整后視鏡,系好安全帶,回頭看了王子虛一眼。
“安小姐讓我禮貌相請,我是個粗人,不太懂怎么禮貌,不過您可以放松點,不用這么拘謹。”
王子虛雙手放在膝蓋上:“我沒有拘謹。”
“那您怎么坐在中間呢?”
王子虛坐在后排的正中間,他往左右看看,薩特和小王子分別坐在兩邊,隨即他又意識到司機看不到他們倆。
“沒事,我就坐中間就好,我喜歡這種,有局限的感覺。”
司機用懷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隨即發動車子。
薩特說:“安小姐辦事挺糙的。”
小王子說:“何以見得?”
“她才派了一個人過來,夠干啥的?比方說現在,如果要跳車,他也攔不住。”
“你是不是警匪片看多了?”
王子虛不想聽他們倆扯犢子,問司機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兒的?”
“安小姐給的地址啊。”司機說,“她讓我來,我就來了,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這個點下來丟垃圾?”
“我蹲在門口等。”司機說,“我看見你上樓了,追上去,錯過了電梯,然后我就在樓下等。”
“那我要是不下來,你怎么辦?”
“等到十點我就走了,我也就這點工資,不會熬夜的。”
王子虛感覺跟他世界觀接不上軌,對話七零八落的,他想問的雖然不是這個意思,但還是稍微放心了點。
剛才這個瘦長男人突然躥出來那一刻,他還真以為安幼南手眼通天,像古龍里那樣神出鬼沒,狀如鬼魅,連他倒垃圾的時間都掐好了。
“安小姐這么晚找我過去干嘛?”
王子虛問完這句話,從后視鏡里看到,司機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
“嘿嘿,老板的私事,我從來不過問的。”
王子虛對他誤解了什么十分好奇,同時十分震驚,說:
“如果是私事,我就不去了。”
“公事我也不過問。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司機趕緊改口,同時也沒有停車的意思。
車停在了“浮星尚品”小區門口。這里是東海青山區最知名的兩個上流居住區之一,另外一個是云池山莊。
這里的住戶不能說是非富即貴,只能說是巨富如云、名士如鯽。換在以前,王子虛只聽說過有這么兩個地方,從地價上考慮,他從來沒想過此生會和這兩個地方有什么關聯。
結果沒想到,區區一天之內,他居然把兩個小區都造訪了一遍。
司機開車進了地下停車場,指了樓棟號,便讓他自己上去,告訴他下來后來原地找。
于是王子虛按他說的方法乘電梯上樓,觀光梯廂從地下升起,小區夜景一覽無余,除了黑黢黢的綠化,以及點綴在道路側的小燈,王子虛左看右看,感覺跟云池山莊一樣,還是像個迷宮。
現在高檔小區都做人車分流,保持地面上干凈規整,緊接著就把地面上的道路做得彎彎繞繞,各種層巒疊嶂掩人耳目。
王子虛不禁感慨:人越富就越注重隱私,甚至把隱私當做一種美德,住在臨街小平層一二三樓的老破小的人,連當天曬的什么內褲都路人皆知,當然沒有資格擁有這種美德。
到了門口,開門的是一個陌生女人,表情冷淡,穿著黑色包臀裙,足下黑色絲襪,腳踩棉拖鞋。看到王子虛來了,只簡單說了句:
“鞋柜里有鞋套。”
鞋套是白色布藝的,很薄,沒有塑料袋發出“沙沙”亂響降低格調。屋內布置儼然,一水高檔現代風裝修,進了客廳,更是感覺富麗堂皇。
安幼南坐在褐色皮沙發上,抱著雙腿,盯著王子虛,兩眼滴溜溜地轉。
“這么晚請你過來,冒昧了,王老師。”安幼南說。
王子虛看到那位陌生女人,心里又浮現出一絲僥幸,覺得自己的事有可能并沒有暴露,努力和昨天一樣,裝出嚴肅但矜持的態度:
“如此良夜,正該早睡。既然覺得冒昧,就不該這樣請我過來;既然來都來了,就別再說客套的話。”
安幼南“嘻嘻”一聲笑了,嘴巴咧開,露出白生生的牙齒,笑容很甜:
“我就說王老師是個很瀟灑的人,不愧是我老師都贊許有加的作者。”
一旁的陌生女人喝了口茶,輕輕點了點頭,盯住王子虛不放,眼神似是在掂量一件商品。
安幼南踢掉拖鞋,將腿放在沙發上:“抱歉,我在自己家比較放松,就是不想板板正正地跟你談事情才請你到我家來的,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那太好了。”安幼南伸手指向旁邊女人,“介紹一下,這位是段小桑,是業界知名的媒人。”
“媒人?”
段小桑啐了她一口:“什么媒人?你又亂說話。”
“給作家和機構做媒,不是媒人是什么?”安幼南趴在沙發扶手上嘻嘻笑了,“我比較不喜歡掮客這個說法。”
“我也不是掮客。我只是把正確的資源放在正確的位置上而已。”
安幼南說:“好了,正兒八經的說,王子虛老師,我說句心里話,我認為,每個作者都應該有一個段小桑這樣的朋友。跟她交朋友,可以改變一位作家的人生軌跡。”
“這說的有點過了。”段小桑推了推眼鏡。
“沒有過。如果說要舉例子,小桑她自己就是個例子。”安幼南慵懶地靠在沙發上說,“10年前火遍全國的新興武俠一代,大多數都已經淪落到為孩子上學和省幾個燃油費操心的地步了。你看小桑多么瀟灑,能跟我住一個小區,接觸的都是頂級資源,年收入7位數,你知道為什么她能做到這些嗎?”
聽到對方的年收入,王子虛不自覺地矮了一頭,很配合地問:“為什么?”
“靠版權運營啊。”安幼南說,“圖書、電影、周邊、有聲……這些才是讓自己的文字變得有價值的核心競爭力,光靠寫字,能掙幾個錢?有哪個作家是靠稿費活下來的?”
王子虛輕聲問:“安小姐的意思,是想介紹段小姐這位朋友給我嗎?”
“我只能把她介紹給你,至于能否成為朋友,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提供相應價值了。”
段小桑主動向王子虛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風花》雜志的主編,也兼做版權運營。”
王子虛一頭霧水地跟她握了握手。
段小桑又說:“我跟蕭夢吟關系挺好的,她經常跟我說起你。”
安幼南瞪大眼:“蕭夢吟也認識他?”
“是啊,我沒說過?”段小桑喝水。
“難怪。”安幼南眨了眨眼,目光中流露出一縷一閃而逝的狡黠。
王子虛握著拳頭問:“我對版權運營這塊不太了解,請問我有什么價值能讓段小姐看上呢?”
安幼南調整了一下坐姿:“你不想跟段小姐聊聊《石中火》的出版嗎?”
王子虛不動聲色地問道:“現在談出版,為時尚早吧?”
“不早了,甚至可以說已經有些晚了。”段小桑說,“你的作品研討會馬上要開了吧?”
王子虛一愣:“你怎么知道?”
《獲得》編輯部剛決定下來的事情,他還是有濮雨陽這個同學才能提前得知消息,她是怎么知道的?
段小桑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咖啡,沒有回答王子虛剛才的問題,似乎她只是隨口提了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情,開口說道:
“現在書號難拿,像你這樣一本書都沒出過的素人,想要走出版,除了自費,要么拿個獎,要么有權威雜志盛贊主推。
“一些比較新的出版社,肯定已經盯上你了,之所以還沒來找,就是因為研討會沒開,還在猶豫,等研討會開了,他們就好跟你談合同了。”
王子虛點頭:“原來如此。”
段小桑說:“但如果你到那個時候貿貿然跟人開始談合同,肯定是撲街的命,而且拿到的條件也肯定不會好。”
王子虛問:“為什么?”
段小桑沒有回答,起身,從電視旁的書架上取下一本包在塑料里的新書,遞了過去。
王子虛拿在手里一看,只見書腰上面印著:
“《昨日星》——
“湘瀟閱讀年獎,一等獎作品
“雁子山(作家)、張樵云(作家)、顧藻(作家)、蕭夢吟(作家)、慕容煙(作家)一致推薦
“石漱秋可能是今年最值得期待的青年作家。——雁子山”
看完后,王子虛面無表情地抬起臉。
段小桑靠過來,伸出手指,點著那幾行字道:
“獎項、名人力薦、重量級作家親口夸夸,想要書好賣,合同條件給得好,這幾個是必要條件,不然是不可能好賣的。”
王子虛木然把石漱秋的“大作”放在茶幾上。安幼南斜坐在沙發上,腿很優雅地擺在一邊,笑吟吟地看著他。
“我從來沒聽說過什么湘瀟閱讀這個獎。”
“這是小獎,20萬經費就能辦一個那種,請幾個出場費低的出來一頓夸夸完事。”段小桑說,“但是這是必要的。難道你以為,什么都不管,直接沖上去拿個翡仕,就萬事無憂啦?”
王子虛老老實實坐下來。他真是這么以為的。
“翡仕文學獎不是那么好拿的,”安幼南笑著說,“翡仕是個商業性比較強的獎項,他們拿幾百萬出來辦一個比賽,如果回不了本,肯定是不干的。”
段小桑接著說:“意思是,他們評獎,一定要提名作品都具有相當流量和知名度。你現在可以去看看,幾個被推薦了的候選作品,不是即將發行實體書,就是圖書已上市。”
安幼南又說:“我聽說,好多人為了拿這個獎,都會花不少錢運作,我錢也多啊,你說,我拿零花錢去運作一下,能不能沖一下明年的首獎?”
段小桑說:“混個提名就得了吧你。他們賽事組也是要臉的。去年那誰花了兩百萬活動,最后還不是被蕭夢吟單槍匹馬拿了首獎?”
安幼南笑道:“那不是因為你跟她是好朋友嗎?”
“想拿獎,光憑活動,手底下沒有點真功夫是不行的;完全不活動,也是不行的。”段小桑說,“畢竟你寫的行不行,是別人說了算,懂不?”
王子虛手在大腿上搓了搓,手心有點汗:“那如何活動呢?”
“活動自然是有一套方法,不是傻不愣登砸錢。”
段小桑說了個模棱兩可的話,聽上去好像很正確,實則毫無信息量。
王子虛開始還動腦子想了想,想完他回過味來,前面都是免費內容,接下來的內容,就是獨門秘籍,不是入幕之賓,輕易是聽不到耳朵里的了。
安幼南笑吟吟地對王子虛說:“王子虛老師,我插句話,剛巧,我和段小桑最近都在找一個人。”
來了。王子虛提起精神。看來是要進入戲肉部分了。
“我們找來找去,最后發現,線索都在您這邊,我就想冒昧問問,您能否跟我分享一下呢?”
王子虛說:“你找誰?”
“小王子。”安幼南臉上笑容未變。
王子虛努力克制自己臉上不誕生表情:“你找他是做什么呢?”
“當然是好事。”安幼南說。
“哦——”王子虛點頭,“小王子也屬于你們說的那種‘素人’,他比起我,可能更需要版權運營。”
“對。是這樣。”安幼南點頭,臉上笑容更盛,“你肯定有他的聯系方式吧?”
王子虛說:“我只是個普通編輯,聯系小王子這事兒,一向都是由我們寧主編在負責……”
“你可不只是個普通編輯。”段小桑說,“張曦溪,你認識吧?”
“……認識。”
“她可是告訴我了,她找小王子約過一期文字專訪,就是你介紹的。”
王子虛背后微微有汗:“有這事嗎?那應該是我拜托寧主編……”
“巧了,我跟寧春宴聊過,她對這事可一無所知。”安幼南說。
王子虛陷入了沉默。
“王子虛老師,”安幼南突然說,“你是不是喜歡寧春宴小姐啊?”
“啊?”王子虛錯愕抬頭。
安幼南看他表情,頓時有了答案:“我們剛才說的,你心里應該清楚吧?小桑能幫你運作版權,你想要拿翡仕文學獎,拿到更好的出版合同,甚至將來繼續對版權深度開發,有她的幫助,對你個人發展顯然更有好處。
“但是你為什么不承認你認識小王子呢?我知道小王子是你們雜志社的重要核心競爭力,可你對你們雜志社的忠誠度也太高了吧?你一個編輯的工資才多高?所以我想,你肯定是喜歡寧春宴才這么‘忠心耿耿’吧?”
段小桑對這個結論也相當好奇,怔怔地分別看了兩人一眼,湊過去問道:“他有嗎?”
“看起來不太像。”安幼南手頂在下巴上。
“跟忠誠度無關,”王子虛說,“小王子不喜歡別人打擾,他只想安靜創作,他把聯系方式交給我們,是對我們的信任,我不愿意辜負這種信任,僅此而已。”
薩特在一旁舉起拳頭:“你糊涂啊!你答應他怎么了?”
小王子沉默不語。
薩特搖晃著小王子:“喂,你說句話啊,連翡仕文學獎都這么艱難,你真以為他有資格拿諾貝爾文學獎啊?”
小王子還是不語。
安幼南深深地嘆了口氣。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跟那個寧春宴,死板得簡直像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
她跳下沙發,站起身,對王子虛勾了勾手指頭,道:“你跟我來一下。”
段小桑也站起身,安幼南阻止了她:“小桑你坐一下,我跟他單獨談談。”
王子虛更加緊張了:“有什么不可以公開講嗎?”
“你搞清楚,”安幼南轉過臉,漆黑的眸子無語地盯著他,“這件事應該是你·不想公開,而不是我。”
王子虛剛剛浮起的一絲希望,幻滅掉了。
跟著安幼南進了書房,這女人轉身就關上了門,接著轉過身,背靠在門上,盯著他的眼睛。
“好看嗎?”
“啊?”王子虛愣愣地回答。
“我問你,我的身體好看不?”安幼南說,“光滑又潔白,線條又優美,給你看爽了吧?”
王子虛抱著最后的希望裝傻:“你在說什么?”
安幼南又好氣又好笑地指著自己的臉:“這上面寫著傻逼么?”
“啊?”
“我問你,我臉上有沒有寫著‘傻逼’兩個字?”
“沒……”
王子虛驚駭不是因為安幼南知道了。他驚駭的點在于,她這樣的人,嘴里居然會說出“傻逼”這個粗鄙之語。
跟之前的印象完全不同。
“那我臉上沒有寫著傻逼兩個字,你怎么會覺得,我不知道你偷偷潛入我們做spa的房間呢?”安幼南說,“整層樓就你一個男人,你以為真能瞞天過海?”
王子虛的心徹底沉到海底,只能抬頭望天。
“我能不能解釋一下,那是一個誤會……”
“不能。”安幼南說,“哲學家是吧?揉面公子是吧?‘把你身軀的重量壓進我的身體’是吧?‘我讓自己登基,做風的君王’是吧?”
安幼南伸出手,復述一句,就給王子虛的臉一巴掌,說完整句話,王子虛的臉頰不可避免地多出幾根紅印子,同時滿眼都是震驚。
“你干嘛這么驚訝?你難道真以為,我傻到沒發現?”安幼南氣喘吁吁地問。
“沒有,我是覺得,你居然記住了阿多尼斯的詩,”王子虛說,“他詩寫得真好啊,不枉我念一場。”
安幼南表情很怪,咬著嘴唇,似乎是想笑,又想暴怒,但最后放棄似的嘆了口氣,叉著腰,伸手指著他道:
“我跟你說,我認真考慮過把你送到局子里去,我一想到給你涂著精油摸來摸去,就感到惡心。”
“我說停停,”王子虛說,“我可沒摸你哈,我自始至終,都是隔著毛巾,沒有跟你發生任何肢體接觸。”
“我知道!不然你現在就在局子里了!我是說差點!”安幼南語氣很差,“你怎么敢的呀?我真是日了狗了,我身上還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我剛才跟你先禮后兵,已經是莫大的仁慈了,你別不識抬舉!”
王子虛害怕她又打過來,伸手護在胸前,安幼南一看他這窩囊樣,又氣笑了:
“快點,把小王子的聯系方式交出來,我肯在你這騷氣文人身上浪費這么多時間,已經夠抬舉你了,你別逼我先禮后兵再兵再兵最后丟原子彈炸死你!”
安幼南握緊拳頭,嘴里迸發出驚人的恐怖臺詞,但她聲線太柔,說出來有種錯位的搞笑之感。
王子虛站直身子,嘆了口氣:“抱歉,我真不能把小王子的聯系方式給你。”
“你真想坐牢是吧?”
“不是,”王子虛靠在窗臺上,身體仿佛失去了重量,“因為我就是小王子。”
我不是文豪 第66章 做風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