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話事人 第七百五十七章 太早熟了
林泰來指著張位,對其他人說:“你們看看,你們看看,他在刻意羞辱和打壓功臣啊,這是不是你們內閣的態度?
可憐功臣身上征衣上血跡未干,朝廷就準備開始玩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把戲了嗎?
千百年來,莫不如是,你們這些沒膽量上陣的文人就是看不起軍功。”
眾閣老心里臥槽尼瑪,你怎么什么話都敢往外說?你這樣說話,不怕被文人噴死?
哦,你林泰來就是文科六首狀元加文壇實際盟主?那沒事了。
眼看林泰來越說越離譜,老首輔趙志皋連忙勸道:“不要多心,并非如此!
已經封出去的樂浪公確實不適合反復,否則朝廷臉面何存?”
對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首輔,林泰來還是要給點面子的,興趣缺缺的說:“那你們繼續開會吧。”
于是四名閣老又開始當著林泰來的面,議論起林泰來的封爵。
次輔朱賡若有所思的說:“古稱自然是越古越雅,若以漢制郡名,除了樂浪之外,同期尚有玄莵、真番、臨屯等地名。”
別人尚未發表意見,旁聽的林泰來一口否定了,“都不好聽!”
玄莵侯?真番侯?這種爵號確定不是來搞笑的嗎?
朱賡無奈的說:“再后來,高句麗、扶余等國名涉及遼東,你用來并不妥當,而常用來指代南邊三韓地方的國名有新羅等。”
林泰來依然反對說:“聽起來像是罵人的,唐詩里動不動就是新羅婢,三韓也不好聽。”
朱賡沒法,又繼續說:“李氏朝鮮之前,乃是王氏高麗,那高麗這個名字如何?”
林泰來皺起了眉頭,嚷嚷說:“不爽利!還是不爽利!”
眾閣老十分詫異,比起什么玄莵、真番、新羅,“高麗”這字眼顯然好聽多了。
你林泰來竟然還是不滿意?你怕不是來消遣內閣的?
主要是高麗這個名字四百年后還經常被棒國用,林泰來上輩子鍵政時也常罵他們高麗棒子。
存在這種關聯印象,所以如果把“高麗”字眼安在自己頭上,讓林泰來心里略微膈應。
林泰來也沒辦法對別人解釋真實理由,畢竟這是上輩子另一個時空的事情。
此時閣老們看向林泰來的目光再次不耐煩起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沒見過這么難伺候的功臣!
四輔李春忽然開口說:“近來我閱覽涉及朝鮮的詩文中,用以指代朝鮮的古稱除了玄莵之外,還有另一個出現次數最多的名稱。”
其他人都好奇的問道:“什么名稱?”
只有林泰來卻像是被激怒的雄獅,大步走到李春面前,厲聲喝問道:“你先解釋解釋,你為什么大量閱讀近來涉及朝鮮的詩文?”
別人都莫名其妙,你林泰來又生什么氣?喜怒無常也不是這么無常吧?
隨即又聽到林泰來斥道:“近來涉及朝鮮詩文與我相關者甚多,你們清流是不是想在字里行間尋找罪名,刻意羅織文字獄誣陷我?說!”
眾人:“.”
九元真仙這敏感性,也是沒誰了。
眼看林泰來氣勢洶洶的站在面前,仿佛一拳就能超度了自己,李四閣老被這壓迫感嚇得臉色慘白。
老首輔趙志皋無可奈何的又又一次打圓場,勸道:“九元君不可任性使氣,否則他年誰還敢與你共事?”
你這樣子將來怎么入閣?誰還愿意跟你一起在內閣辦事?
然后老首輔又對李春和顏悅色的說:“朝鮮地方還有什么名稱被用的最多?不妨說出來?”
李春似乎后悔了,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沒說出個端倪,或許是不敢說了。
三輔張位想了一會兒后,代替李春道:“你想說的是不是雞林?
傳說古新羅國王夢見雞在林中鳴叫,改國名為雞林,所以今人詩文中多有以雞林指代朝鮮者.”
林泰來冷笑了幾聲,對李四閣老說:“看來我真低估了你們的下限啊。
如果今天不是我親自在這里看著,你們是不是打算把雞林侯這個爵號強行封給我?”
李四閣老一聲不吭,不想說話。
本來是因為對林泰來的跋扈不滿,所以想拿“雞林”出來戲弄一下林泰來,沒想到林泰來這么開不起玩笑,就差直接動手了。
一直在冥思苦想的次輔朱賡終于又想到了一個名稱,提議道:“漢四郡之后,中原還在朝鮮地方設置過一個帶方郡。”
趙首輔只感到心累,對林泰來問道:“帶方這個名稱沒有什么不妥了吧?”
同時心里頭不由得埋怨起老祖宗,當初郡縣朝鮮的時候也不多用幾個好聽的名稱,不然今日何必如此選擇困難?
林泰來感覺似乎也別無選擇了,再鬧下去就真成無理取鬧了,便點頭同意道:“帶方就帶方吧。”
帶方侯這個名字總比玄莵侯、高麗侯、雞林侯什么的看起來逼格高點,有一種不明覺厲的古典美感。
監督著閣老們擬定爵號,又把東征功績簿放在內閣后,林泰來就打道回府了。
原本朝廷上下皆以為,第二天林泰來會公開亮相時,林泰來卻閉門不出,這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要知道,根據過往經驗,林泰來只要出了外差再回到京師后,按慣例都會非常張揚的巡視各衙署,高調的宣示存在感。
無論林泰來是否在這個衙署有職務,起碼六部和翰林院是必須要轉一圈的。
至于都察院,則看林泰來心情。早晨在都察院門口練習大槍,順便堵住彈劾自己的御史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反正大部分人都覺得,林泰來這次挺反常的。
為了摸清林泰來的路數,清流黨人的幾位高層人物冒著一定政治風險,集體秘密拜訪四輔李春。
畢竟在他們這伙人里,只有李春接觸過林泰來。
看著孫鑨、楊俊民等人,李春詫異的反問道:“你們說林泰來低調的反常?怎么可能如此?”
李四閣老感到,自己與同道之間似乎出現了巨大的認知差異。
在李四閣老的眼中,林泰來還是那么自大囂張跋扈,哪里低調了?
林泰來到內閣時,嘴臉是什么樣子,又不是沒告訴過你們!
眾人便分析道:“李閣老和張閣老你們兩位在內閣如此頂撞了林泰來,事后林泰來沒有任何報復,也沒有對親友打擊報復,這難道還不低調反常?”
李春:“.”
自己好歹是一個堂堂的內閣大學士,嘴上刻薄幾句其他大臣又怎么了?
聽你們這意思,我一個大學士沒遭到林泰來報復,那就是林泰來“開恩”了?
總而言之,這次林泰來卻出奇的低調,讓朝廷很多人居然有點不適應。
最不能適應的人,可能就是今年剛回到京師,擔任了禮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學士的沈一貫。
本來沈一貫的發展是非常順利的,在原首輔申時行的提攜下,已經升為了三品詞臣。
可以說只差一步就能入閣,只要有申首輔的支持,這完全不是問題。
不過在萬歷十六年冬天沈一貫請了探親假,回浙江老家去了,然后萬歷十七年又報了丁憂,在家守制。
卻沒想到,就是這三四年時間,沈一貫感覺自己像是錯失了一個億。
這段時間內閣大學士全部換了一遍,而他沈一貫卻只能在家守制!
如果不是守制,怎么也能輪得到自己一個名額,老首輔申時行一定會推薦自己,而不是推薦張位!
更令沈一貫郁悶的是,這次回來后,物是人非。朝廷完全大變樣,一直提攜自己的老首輔申時行已經走人了,自己入閣的機會非常落后。
別的不說,于慎行、陳于陛這兩個尚書肯定比自己更優先入閣,除非自己能獲得類似于原首輔申時行那樣的強力支持。
所以沈一貫原本想著,等林泰來到翰林院時,想辦法與林泰來拉關系。
按照過去慣例,林泰來肯定會來翰林院裝逼,到時候多配合著給林泰來一點虛榮,這關系不就好起來了嗎?
卻沒想到,林泰來這次一反常態,并沒有來翰林院刷存在,甚至連大門都不出。
有點按捺不住心里的急切,沈一貫將周應秋和董其昌這兩個公認的林黨叫了過來,詢問道:“九元君為何閉門不出?”
周應秋答道:“九元公可能是轉戰數千里之后,身心太過于疲累了,所以想要休息。除非皇上有旨意,九元公怕是不想活動了。
再說九元公身兼那么多的職務,大概暫時沒精力全都視察。
但若只選擇一兩個,又怕被非議為厚此薄彼,干脆就全不去了。”
沈一貫語重心長的說:“別的衙署可以不用去,但還是應該到翰林院來看看,畢竟這里是他的本職所在。
而且九元君志向遠大,若想登文淵閣,也離不開翰苑詞臣體系啊。”
周應秋很想告訴沈掌院,九元公在私下里指出過,只要皇帝宅在宮里不出來,那么未來二十年翰林院就沒卵用,掛個名就行。
但是想了想,自己升修撰還要靠沈掌院,就忍住沒說這種打擊翰林院士氣的話。
沈一貫又問道:“聽說你們都是林九元的同年親密友人,難道林九元回京后,沒有與你們聚會過?”
周應秋說:“尚未有聚會,但不排除有私下里單獨會面的。”
而后沈一貫直接說:“那你們能不能安排出一個合適機會,讓我與林九元會面?”
周應秋猶豫了一會兒后才說:“掌院過兩日去太常寺碰碰運氣,說不定能偶遇九元公。”
沈一貫吃驚而又心理不平衡的說:“為什么是太常寺?”
林泰來身上的兼職中,從吏部到兵部再到翰林院,哪個不比太常寺更重要?
林泰來雖然是太常寺少卿,但那也只是為了給林泰來掛一個正四品待遇而已。
而林泰來連翰林院也不去,就去太常寺,是不是政治上有點不成熟?
周應秋答話說:“九元公的心思玄奧莫測,不是我所能揣測的。”
又過了三四天后,沈一貫聽到打探消息的仆役稟報說,林泰來今日現身太常寺!
隨后沈一貫迅速喊來周應秋,然后一同趕往太常寺。
在路上,沈一貫對周應秋問道:“你幫我琢磨一下,怎樣才能更像是自然的偶遇林九元?”
作為一名翰林院掌院學士,詞臣里的頂尖人物,也是很有體面的。或者說,身上的偶像包袱十分沉重。
如果在公開場合過分跪舔權臣,后果只能是自毀形象,士林風評狂掉,反而更難進步。
周應秋笑了笑說:“掌院可能杞人憂天了,沒必要擔心這些。”
沈一貫不太理解周應秋的話,只能自己尋思著,到底應該才能顯得更自然,既要結好林九元,同時還要維持住形象。
等到了太常寺,沈一貫頓時就發現,周應秋說的沒錯,自己可能真是杞人憂天了。
此時太常寺衙署的大門里外,烏泱泱的圍了一大堆人,全都是各衙門的官吏。
而且不只是文臣,武官也來了不少,堵在這里就是為了看眼活著的傳奇。
擠在人群里,沈一貫發現自己真沒那么醒目,沒人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跪舔權臣。
而林泰來這時候正站在前院,對一排太常寺下轄的樂舞生說著什么。
眾所周知,朝廷養著好幾百個樂舞生,編制掛在太常寺,專門負責在典禮上充當音樂歌舞背景板的。
沈一貫好奇的對身邊一個武官問道:“林九元在干什么?”
那武官一臉崇拜的看著林泰來答道:“大概是向這些樂舞生領隊教導新的凱歌,聽說要用在大典上。”
這時候,十幾名樂舞生領隊試著吟唱了起來:
“皇赫怒,命東征。千翼舉,七萃行。渡綠江,復王京。鰲足斷,海波平。扶桑拂,旸谷升。旭日中,仰大明!
戮群倭,定朝鮮。武功振,文德宣。櫜弓矢,戢戈鋋。藩服固,王會全。祥瑞降,諸福駢。祝圣壽,萬斯年!”
沈一貫嘆口氣,現在大家都會以為,林泰來這幾天閉門不出是為了寫頌圣凱歌吧?
這林泰來哪里是政治上不成熟?恰恰相反,實在是太成熟了,早熟的不像是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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