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墓園

晨間的陽光落在石刻的碑文上，一排排的墓碑下面埋藏著每一個他人所思念之人。

風吹葉動，不知不覺間方洛已經來到了這里。

蕭瑟的墓園內幾乎沒有人，這里干凈又整潔，被樹林所包圍，像是被人遺忘的最好去處。

他下意識地按照記憶中的路去走，因為自己不是第一次來這里，媽媽剛剛死的那幾周源瀨京幾乎天天都會來，坐在墓碑前一言不發。

這算是京都這邊的傳統嗎？方洛那邊倒是不會這樣守墓的。

感同身受之后是方洛漠然的評價，自己不是‘源瀨京’，之所以想來掃墓，也是因為這捧郁金花。他仍舊想死翹翹。

很快，方洛的腳步漸漸放緩了下來。

因為快到了，媽媽的墓碑前。

方洛看了看手中的郁金花，又看了看另一只空著的手，他想提一些水果，因為有水果掃墓會比較好。但已經走到這里，方洛又覺得自己在糾結的問題很無所謂。

說起來…自己好像也沒有去掃過母親的墓。

“你也來掃墓了嗎？”

忽然聽到有人搭話，方洛抬起頭，那是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他戴著金框眼鏡，面容溫雅又親近，看上去三十多歲。

他正站在媽媽的墓碑前，轉過頭望著自己。

“……”他是誰？

方洛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后才知道他是誰。

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于是方洛無視了他，自顧自的走到一旁，他還趕著掃完墓自殺，沒時間敘舊，更別提和一個不怎么熟的男人。

于是，將郁金花放在墓碑下方后，方洛直起身，看著上面的刻文。

美玉子。

源瀨美玉子。

話說接下來要干什么？

方洛只記得每次掃墓，曾經的‘自己’都是靜靜地坐在這里，看著墓碑默默思考，可這樣的傳統自己那邊的確沒有。

“你現在過的還好嗎？”忽然，桐馬一生又搭話了，閑聊的語氣略顯懶散。

“……”方洛想了想，蹲在墓碑前輕描淡寫地說，“挺遭的，或者說糟透了，死了又死，等下還趕著去死。”

被人搭話的方洛不介意吐吐心中的苦悶，畢竟這樣的事情換誰的確都很郁悶。

方洛決定在這守墓十分鐘。十分鐘后就回去自殺了。

算是完成他的夙愿；也算是完成自己的夙愿。

“沒想到你居然會這樣說，我還以為你和之前一樣，對我擺出一副厭惡臉讓我滾。”桐馬一生輕笑。

“……”方洛保持沉默。

“怎么了？和女朋友分手了？所以覺得天塌地陷想死？不過在你媽媽面前，最好不要說這些事情，她會擔心的。”

“……”方洛好像明白為什么‘自己’會讓他滾了。

氣氛一時間沉默起來，因為方洛的無視。

桐馬一生好像也有些尷尬，他想了想，從身上摸出來香煙，隨后拿出兩根。

一根自己叼在嘴中，另一根遞給了方洛。

“抽嗎？”

方洛猶豫了一下接過。

然后想了想，又把香煙收起。

他本來想抽的，畢竟死之前總是想體驗的好些，不做餓死鬼；但他又不想在媽媽的墓碑前抽煙，因為生前她總是說源瀨京吸煙的問題。

交織在一起的情緒，做出了這樣的行為。

“我還以為你不會接的。”桐馬一生說，用手夾著點燃的煙，“…畢竟你總是想在美玉子的面前當個好學生，不過看來你還是沒變，就算接了也不想抽。”

方洛沒有做反應，心中默念還有七分鐘。

“聽說你休學一年了，怎么樣，玩夠了嗎？學生的話應該回學校去上課，不然未來踏入社會，社會會告訴你多殘酷的。”

“嘛，不過這點你還真是跟組長一樣…都不喜歡念書。”桐馬一生輕嘆，手夾著煙白霧向上消散。

聽到這話，方洛默默倒數時間的同時，看了他一眼。

書？可以的話方洛的確想好好念書，在社會工作的那倆年他才知道學習的重要性，但是不賺錢的話父親就會死。

如果可以重來他會好好念書。

但是沒有機會了。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仿佛有人在旁邊撥弄著分針。

“說了這么多，你可能覺得我說話很煩人，但是我都是在為伱好…像你這個年紀就應該過著三點一線的生活。”

“早上按時吃早飯，然后去學校念書，帶著功課和筆而不是香煙，晚上回到家做做功課，偶爾煩惱下前座的女孩是不是喜歡自己。”

“你想想看，這樣的生活是不是很好…沒有人會喜歡你是不良。要是可以該當個好學生，當個讓你媽媽驕傲的人。”

桐馬一生說完吐出口氣，看著方洛。

那根香煙只剩下煙頭。他丟在地上踩滅。

恰好十分鐘過去了，該走了。

“嗯，挺不錯。”方洛很憧憬這樣的生活，他站起身回過頭說，“但是沒機會了。”

桐馬一生剛剛為方洛的肯定而意外，又聽到后半的話，思緒縈繞。

“什么意思？你怎么就沒機會了？十五歲的你可不適合說這樣的話…你的青春比起我這樣的大叔可要多的多。”

”字面意思。”方洛沒有解釋，“謝謝你陪我打發了十分鐘。”

方洛說完這句話就轉身離開，沒有一絲留戀。

但忽然，走出幾步的他手被人拉住。

方洛回過頭看去，桐馬一生的臉上是不可質疑的凝重。

“從剛剛見到你開始就很奇怪…我還以為是你改變了，但看著樣子你該不會準備去做傻事吧？喂源瀨京。”

“……”方洛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失言了。

但想來應該是，要是直接走就不會浪費時間了，和這個不熟的人聊聊天大概是尋死前的落寞找人打發。

“松手。”方洛平靜地看著他說。

桐馬一生并沒有松開手，反而更加嚴肅道：

“你再怎么樣墮落下去，美玉子大概都只會傷心，但她依舊會愛著你。可她不會希望看見自己的孩子做傻事，更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像永別一般都掃墓。“

“喂，告訴我…你該不會準備去尋死吧？”

他的眼睛凝重地看著自己，像是要直問心底。

方洛很想說bingo你猜對了，但他只是掙扎開了桐馬一生的手，然后依舊一言不發的離開。

這次桐馬一生沒有再追上來，而是在后面喊道：

“我管不到你，但是，你要是死了的話，美玉子她一定會傷心的！”

“你忘記了和她的約定嗎？每年都要來掃墓的約定了嗎？！”

聽到這句話的方洛腳步緩緩一頓。

他的記憶里忽然閃過一個畫面，那是白色的床單，在醫院的病房。

美玉子的面容在記憶中淡化為了最美麗的模樣，她坐在白色的病床上卻不再蒼白虛弱，而是說著輕聲細語仿佛會被風吹走的話，帶著寵溺地笑。

那天陽光很好，白色的窗布被風撩動。源瀨京記住了這個畫面，因為這是一個約定。

“要是明年沒有看見郁金香的話，我會生氣的喔。”

方洛的心底里忽然涌上莫名的悲傷。

方洛想起來‘自己’以前也拿刀割腕過，不過割腕到一半想起明年還要給媽媽掃墓，要是現在死的話就沒人去買郁金香了，于是源瀨京又不割了。

腳步一頓的方洛，最后也沒有回過頭，繼續往出墓園的反向走去。

只是腳步放慢了許多。

是啊…沒有母親希望看見自己的孩子尋死…

他的媽媽不會，自己的母親也不會。

方洛忽然想起來那三十萬塊錢，和心臟的重量相當，和自己母親的生命畫上等價的三十萬塊。

這三十萬她是做壞事騙來的錢，沒有保險公司會為即將死去的人做擔保，可就算是如此她還要這樣做，因為她想讓自己以后過的好點，不再那么辛苦吧。

方洛忽然覺得心情很低落。

“…為什么又要讓我想起來…”

要是自己跳樓的事情被母親知道的話，她一定會傷心吧，那三十萬塊錢沒能留給到自己的身上，肯定會傷心的吧…

方洛揉揉眼睛覺得進了沙子，不知道為什么又很難受，墓園的風沙也太大了吧？

方洛低著頭，走著走著視線模糊起來，他不喜歡自己流淚，所以最后他希望有點聲音可以響起來，遮蓋過哽咽的聲音，不然他會覺得丟人。

恰好這時風起，林間的葉子擺動。

放在墓碑下的花束也被吹動，郁金香的花瓣從身后飄起，那粉色和紫色的花瓣像是輕聲的話語，它們的花語是最愛和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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