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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我的徒弟,把頭埋低

更新時間:2024-01-17  作者:白特慢啊
肝出個萬法道君 第四十七章 我的徒弟,把頭埋低
外城以南的堆金街,大片卵石壘成的斜坡上,有家灰墻黑瓦,頗為寬敞的大宅。

那便是楊猛所住的地方。

按照他的家底,早就可以搬進內城,購置個二進院子,好生頤養天年。

要知道,堆金街曾有許多力工在此挖沙,鑿得坑坑洼洼。

造就險灘眾多,沖刷河岸,吵鬧的很。

常常有酒鬼喝醉,一頭栽下去摔死被沖到下游。

尤其每到雨季更是水氣蒸騰,冰涼濕漉,很難說適合養老。

盡管兒子楊泉勸過幾次,可不知為何,自家老爹就喜歡窩在這里。

這幾日,街上哀樂陣陣。

自從那天接喪的隊伍一進楊宅,吹鑼打鼓幾乎沒停過。

看在有席可吃的份上,大家倒也沒啥怨言牢騷可發。

最多拿楊老爹晚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當作茶余飯后的聊天話題。

畢竟楊泉生前帶領一眾潑皮,所做的欺行霸市破爛事兒,足以塞滿好些個籮筐。

暗自感慨“老天有眼”、“大快人心”、“好死”的百姓,多得很。

“泉哥,你走得好慘!”

“天妒英才啊!怎么偏挑中你!”

“痛煞我也!恨不得隨你而去……”

建成大屋形制的靈棚早早支起,幾十來號男女披麻戴孝,跪在里頭干嚎哭喪。

這是信義街請來的茶師傅,專門料理紅白喜事。

他們只要接到哪家的信兒,就會通知杠房、棚鋪、扎彩作,準備相關的用具,然后上下忙活,操辦諸事。

靈棚內,楊猛枯坐在一把矮椅上,往銅盆里頭丟著紙錢,火舌竄起,舔舐出焦黑的灰燼、

那些為了賞錢,嚎得賣力的“孝子賢孫”跪成兩排。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仿佛自個爹娘死了一樣。

嘈雜熱鬧的喪事辦到未時一刻,方才歇息片刻。

慟哭聲戛然而止,個個起身捶腿,三五成群走到門口唱禮的茶師傅,伸手領錢。

一天下來管兩頓飯,還能凈賺八十文,算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活計。

待到眾人散去,靈棚恢復冷清。

一條粗衣燈籠褲的壯漢左右瞧了兩眼,確認無人盯著才走進來:

“猛爺,吃口熱乎飯食吧。泉哥在天有靈,也不忍看到你這么糟踐自己的身子骨。”

楊猛干枯的面皮微動,像是朽木有了幾分生氣:

“查清楚沒?”

壯漢湊過去彎下腰,壓低聲音道:

“來龍去脈摸得差不多了,泉哥在內城的散花園,見過少東家一面,得知一練大關突破要用到鬼紋魚,就打包票弄二十條合適的好貨,補陳跛子的管事空缺。

轉而找到王癩子,他好像有制餌的秘方,兩相合作,商量著賺一筆。

泉哥用這個機會放貸,讓那些交不起數的漁民賣船賣身,王癩子則順路發點橫財……本來進展的挺順利,但中間莫名死了兩個潑皮,說是撞水鬼了。

再之后,臨近月底該交數的時候,梁三水搶先一步通過吳貴,把鬼紋魚孝敬給東家,截了泉哥的胡。

泉哥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連夜就從信義街的破落棚屋,趕到王癩子家。

他老爹不知去向,老娘死在床上,尸身都發臭了。

然后……便沒了。”

楊猛面無表情:

“真是妖魚害人?”

壯漢接觸到那雙打過來的陰寒眸子,忍不住顫了下,把喉嚨邊的話語咽回去,轉而道:

“……難說。但王癩子現在死無全尸,他爹娘也沒了,線索全斷。”

楊猛像是卡著口濃痰,不吐不快:

“梁老實跟我有仇,他兒子莫名其妙得了二十條鬼紋魚,這里頭很蹊蹺。

東市鋪子的打漁人一個月都未必湊夠的數目,梁三水不費吹灰之力就弄到。

總不能是請水鬼下河?關鍵應該在那個聲名鵲起的白阿七身上。”

壯漢眉毛豎起,渾身透出兇氣:

“猛爺,要不找個機會,我讓兄弟們弄死他,將這小子腦袋剁了,擱靈棚香案上祭奠泉哥。”

楊猛面露無奈,瞪了一眼:

“說什么屁話,還以為是咱們在黑水河上殺人越貨的好時候?

誰擋路,就連夜綁了全家,開船進蘆葦蕩剁成七八塊,裝麻袋喂魚。

先緩一緩,目前有梁老實盯著,不好下手。

況且那小子改了戶,輕易動了,留下些蛛絲馬跡,魚欄肯定要動家法的。

哼哼,梁老實以為拜師進武館,就能保得住他?

哪怕成了熊鷹虎豹的徒弟,該抵命的債也逃不過!

對了,我讓你查的另一樁事,怎么樣了?”

壯漢神色古怪:

“猛爺,打聽過了,泉哥平時有三四個相好的,都讓兄弟請到宅子。

另外,這半年來碰過的女人,像東市打漁人栓子的婆娘、柴市林老六的婆娘、獵戶王二的婆娘……”

啥?

全是有丈夫的婦人?

楊猛瞇起眼睛,讓數到興頭上的壯漢趕忙打住:

“咱們讓郎中逐一看過,暫時沒誰把出喜脈。”

楊猛手指攥緊,輕聲嘆息:

“行,過陣子再關注下,說不定其中就有人給楊家留了種。

記住,把王癩子家一把火燒了,再將那個老虔婆的尸骨鞭碎!她生出個該死的兒子,連累泉兒也命喪黃泉!”

壯漢交待完了,畢恭畢敬上前敬香,磕頭拜過靈棚那口置放衣冠的棺材。

“猛爺,泉哥他總歸不能白死,眾多兄弟都在等您吩咐!”

他沒有起身,而是轉過來對著楊猛說道:

“只要您一聲令下,黑水河八百里,咱們都可以攪個底朝天……”

楊猛眼皮耷拉著,扔下手里最后一疊紙錢:

“莫急,泉兒雖然辦事毛躁,有些莽撞,可能做過一些過分的小事。

但他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有人割我的肉,放我的血,那就是要我的命,豈會善罷甘休!

料理白阿七不難,一個僥幸傍上梁家的打漁人,這輩子撐死了一練的出息。

等泉兒過了頭七,再去炮制,你們耐心著點兒,這些年的哪次大的肉票生意,不是等出來的,我心里有成算。”

壯漢大為振奮,滿臉喜色,他跟一幫兄弟窩在蘆葦蕩里,好久沒干大票的買賣了。

“這些天,每天都有故交上門,讓我節哀。

他們不曉得,我楊猛從八百里的黑水河趟出一條道,靠得就是一個狠字!向來只有我讓別人節哀的份兒!”

楊猛臉色沉得嚇人,像是浸在黑水河里,渾身冒出的寒氣刺骨。

“這么大的口氣?縮在外城茍延殘喘的一條老狗,也抖威風,未免笑掉大牙。”

毫不掩飾的奚落聲音陡地響起,倏然傳進停放棺材的靈棚。

楊猛目光一閃,扭頭望向門口,是個濃眉斜飛,生有刀眼的高大漢子。

只見來人停在茶師傅唱禮記名的那張木桌前,手指屈指叩擊兩下:

“把我的名字寫上去,通文館,寧海禪。

攜徒弟白啟,來給楊泉上一炷香。”

“寧什么?哪個沒長眼的狗東西在狂吠?竟敢跑來觸猛爺的霉頭!”

壯漢爬起身,粗聲粗氣喊道。

他從未聽過寧海禪的名頭,正愁沒處為猛爺表忠心。

當即掄起拳頭,踏出靈棚。

“兩手寬厚,虎口老繭磨得快脫落了,氣血幾乎要外溢出來,是個練家子!”

白啟匆匆一瞥,觀察到不少細節。

當然,他絲毫不為寧海禪擔心。

這種貨色,放在黑河縣第一的教頭面前,估摸著跟稚子孩童差不多。

“連我是誰都不知道,無知無畏,死在我手里的資格都沒有。”

寧海禪眼皮輕輕掀起,漫不經心投去一瞥。

嗡!

衣袍鼓蕩,周身之外,似是石子落進平湖,層層氣流泛起漣漪。

大踏步而來的魁梧壯漢,瞬間像是中了定身術,兩眼瞪得滾圓,手腳驀地僵直。

他宛若被虎鉗扼住咽喉,嘴巴張大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頑強掙扎個兩三息,便如泥雕木塑撲倒在地。

臉上寫滿驚懼與惶恐,好似生生溺斃,口鼻氣息斷絕。

“教……頭。”

楊猛如遭雷擊,整個人坐在矮椅上不敢動彈。

通文館,寧海禪!

這六個字的分量之沉,他再清楚不過,是足以壓垮整個黑河縣所有武行的存在。

“白啟,我新收的徒弟。今天過來,是帶他給伱兒子上一炷香,過往有什么恩怨,就此了結。”

寧海禪閑庭信步也似,走進靈棚,垂目俯視:

“念在你喪子之痛的份上,剛才那番讓別人節哀的狂言,我全當沒聽見。

但是,下不為例,年紀大了就要服老,懂得把腦袋埋低做人,才好安享晚年。

明白么?”

楊猛那張枯樹皮似的老臉劇烈顫動,最后從牙縫里迸出幾個字:

“知、道、了。”肝出個萬法道君 第四十七章 我的徒弟,把頭埋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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