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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感悟

更新時間:2025-02-23  作者:孤獨麥客
晉末長劍 第一百七十五章 感悟
自長安往西的主驛道其實是通往涼州的道路,自漢以來便如此,其中又分南北二道,北道直通涼州,南道從秦州繞了一下,再向北抵達涼州。

秦王邵瑾向西巡視,走的便是南道,

二十日,西行大軍前鋒已入扶風境內,邵瑾則在武功縣休整。

「孤聽聞豫州春來有旱,不意雍州亦旱,嚴重么?」涼亭之內,看著正在收獲糧食的百姓,邵瑾問道。

「百姓四處擔水,勉強可以支應。」金灌答道:「幸今年沒有大戰,否則恐要大幅歉收。」

「君不但會打仗,亦關心民情,善哉。」邵瑾問道:「可有表字?」

「字‘守章’。」

「誰取的?」

「長史甄公。」

「甄公可是冀州人?」

「然也。」金灌回道:「家父于河北征討劉曜時禮聘,出身無極甄氏。」

「那也很多年了。」邵瑾心里默默算了下,距今十來年了。

這個甄長史看樣子是金正頭號幕僚,深得信任,連兒子的表字都是他取的。

「守章可讀書?」邵瑾揮手招來舍人魚遵,吩咐一番后,問道。

魚遵帶了兩人,去附近河中取水煮茶。

「讀得不多。」金灌看了秦王一眼,暗道我是幕府騎兵,又不是記室督,

至于這么問么?想起天子召他問對時,就問他騎馬射飛鳥能中幾回,這父子倆真不一樣。

邵瑾沒看出來金灌在想什么,自顧自說道:「孤有一些書,可送予守章,閑時讀一讀,可陶治性情、明辨是非。」

「謝殿下。」金灌拱了拱手,道。

茶鼎咕嘟咕嘟冒起了泡。

魚遵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擺弄著一整套茶具,忙而不亂,充滿著節奏美感。

土人做派!金灌默默收回目光。

他母親李氏是襄城寒門,嫁給金正時飯都快吃不起,也就沾了個讀書識字的好處,被金正看上了一一當然,這也和當時那批學生兵地位普遍一般有關。

金灌之妻吳氏是陳留人,漢時輝煌過,現在連士族都夠不上了,沒落得厲害,也就還有點家族余韻罷了。

父子兩代要么娶的落魄寒門,要么聯姻地方土豪,感覺是扶貧去了。

金灌通文墨,勉強懂一點易、禮、樂,但他真不愛讀書,相反喜歡舞槍弄棒昔年邵勛問他馳馬射飛鳥本事如何,金灌當場演示,十次射中五次,技驚當場。

現在他是幕府騎兵。十五歲就第一次上陣打仗了,人稱「飛熊子」,專門帶著兩千騎兵沖鋒陷陣,是鎮壓關中胡亂的急先鋒。

邵瑾了解了金灌的過往后,暗道此人可惜,武略有余,文才不足。

他知道金灌并非金正長子,事實上他還有個叫金斂的兄長。

據袁耽介紹,去年二十歲時金斂第一次出仕,任左金吾衛錄事(正八品),

算是文職武官。

邵瑾最熟悉的是金家三郎金注,比他大一歲,一起習文練武時見到過幾次,

但交情不深。

金正總共五子六女,兩子已成婚、三女已出嫁,聯姻家庭都很一般。

這是一個典型的新貴家族,因為缺乏底蘊,「婚姻失類」,不過如果金家第二代仍能得居高位,哪怕沒有達到金正這種專制一方的程度,只要有兩千石,最好是刺史,到第三代時梁縣金氏就會受人追捧了。

茶水很快煮好了。

邵瑾眼神示意,魚遵親自倒了一碗茶,端到金灌身前,道:「將軍且坐下飲茶。」

金灌謝了一聲,大大方方坐到馬扎上,端起茶水飲了一口,又放下。

魚遵這個人他認識。

魚氏是馮翊郡一個不起眼的小士族,金灌甚至懷疑都中譜上還有沒有這一號家族,興許已經被除名了。

昔年虛除權渠叛亂,魚氏塢壁為羌眾包圍二十余日,直到幕府督護胡嵩(原司馬保部將、劉漢降官,出身安定胡氏)、騎兵金灌共率黃石匈奴兵、安定盧水胡前來解圍。

金灌對魚氏子弟還是有心理優勢的,因為真見過他們狼狐不堪的模樣一一解圍大軍一至,魚氏子弟喜極而泣,癱倒在地,那時有屁的風度。

「先前在阿城時,金督提及黃石胡人有騷動,他們不是素來忠勇么?」邵瑾喝了一口茶后,問道。

「官兵、賊兵,不過一念之間耳。」金灌沉默了一會,說道:「昔年圍攻長安,虛除權渠也很忠勇,他兒子死在淮南后,直接就叛了。」

「虛除伊余?就因為這個?」邵瑾問道。

「只是誘因罷了。」金灌說道:「根本原因是朝廷以游子遠為馮翊太守,權渠大為不滿。他自認攻長安出力了,卻什么都沒撈到。后來平定四角王薄句大、

北羌王盆句除之亂也出兵了,但朝廷卻不信任他,反在馮翊置府兵監視,遂起兵作亂。」

「黃石匈奴首領路松多,曾被屠各匈奴驅逐,遠遁秦州。」金灌又道:「劉漢覆滅后,朝廷將此人請了回來,鎮守一方。幾次征戰,黃石匈奴挺賣力的,但聽聞路松多快死了,幾個兒子爭位,興許要亂起來。」

「安定盧水胡被多次征丁打仗,自認功勛卓著。但我父覺得盧水胡勢力太大了,想壓一壓,所以彭天護不滿了,當眾口出怨言。聽聞攻打漢中又要征調盧水胡丁壯,彭天護揚言不奉軍令。」

「真的很亂—」邵瑾聽了也覺得關西局勢錯綜復雜,可謂一團亂麻。

關鍵這些胡酋真的沒譜,腦子一熱就起兵作亂了,根本不管后果。

原本羊鎮守陰密,還能對這些人有點制衡,現在羊帶走了三千鎮兵精銳,這些胡酋腦子不好使,可能覺得朝廷管不了他們了。

「我父嘗言,關西真正能信任的,唯有長安世兵和左長直衛府兵。」金灌意味深長地說道:「其余胡酋乃至世家大族,皆不可信。」

邵瑾笑了笑,覺得過了。

「聽聞長安世兵軍紀很壞,動輒劫掠地方,殺戮之時戶體滿坑滿谷,還有筑人頭京觀之事」秦王文學郭德突然說道。

「誹謗之言。」金灌笑道:「再者,世兵很苦的,不給他們好處,誰來賣命?我父經常說,陛下逢年過節都要給軍士賜下財貨、噓寒問暖,長安世兵的妻兒若不能吃飽穿暖,傷殘陣歿之人若沒有撫恤,哪來心思打仗?遷腐!」

郭德一室。

他倒不是專門為難金家,實在是有相熟的關西土人抱怨。他為人方正,讀書又多,非常向往那種秋毫無犯的王師氣象,忍不住便要問。

邵瑾止住了郭德,道:「雍秦之地少不得世兵鎮守,優容一些是應該的。」

「殿下這話說到武人心坎里去了。」金灌笑道:「黃石匈奴、盧水胡、安定氏羌離殿下食邑可不遠,出山就到了。」

郭德臉色一變,繼而一怒。

這幫武夫可真是!

邵瑾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不過他沒表現出來。同時暗暗思慮,是不是全天下的武人都這個樣子?或許該多走走看看。

不過他對金正印象還是很好的,因為他說他「身負天下之望」,還把自己的五百親兵都派了過來護衛他。

以前和士族接觸多了,養成了許多習慣,驟然接觸武人群體,不適應可能是正常的。

父親說武人,土族可互相制衡,這個道理應該是對的。

偏重武人,會出現張方那種肆無忌憚之輩。

重用士人,司馬晉代魏殷鑒不遠。

還是得多歷事!很多東西想不明白,或許閱歷多了以后,自然而然就懂了。

喝完茶后,眾人繼續上路。

邵瑾換下了親王錦袍,穿上了一襲獵裝,腰間挎著弓刀,翻身上馬。

這個時候,金灌等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二十二日,大軍抵達扶風治所郡縣,太守金昭惠出城迎接。

邵瑾在此停留兩日,檢查邸閣、武庫的同時,順便談了談扶風風土以及今年的秋收情況。

秋收好賴,可是直接關系食邑收入的。

本朝食邑規定的是戶數,而不是賦稅額。嚴重歉收的話,一般而言要減免稅收,這是地方官府直接操作的,連帶著食邑收入也會下降。

今年確實有些干旱,肯定會歉收,但達不到減免賦稅的程度一一也幸扶風太「落后」了,居然還在種粟,這是一種較為耐旱的農作物,不然可能更慘。

四天后,大軍抵達草壁鎮,鎮將靳明率長史以下官員在洪水之畔相迎。

這是普末姚弋仲東出后占據的地方,水草豐美,宜牧宜耕,而今歸靳氏管轄。

邵瑾照例停留兩日,檢查邸閣、武庫一一這里其實不用擔心,草壁鎮自己的糧庫、武庫,弄虛作假坑自己么?

靳明在邵瑾面前告起了略陽低羌的黑狀,說他們屢次越境劫掠,種種不法情狀,令初次聽聞的邵瑾極為驚訝。

不過金灌私下里告訴他,這都是關西常態了。東面還不明顯,越往西越常見,民風彪悍,狂野不羈,「沒一個好人」。

邵瑾啞然失笑。

這一趟西巡,新鮮事見得可太多了,對他的觸動也非常大。

終日坐在洛陽,又怎么可能了解天下事呢?聽別人說做不得準的,非得親眼看看不可。

同時也隱隱生出一個感悟:大梁天下太大了,情勢太復雜了,需得因地制宜,萬萬不可亂來。

適合關東的法令,很可能在關西引起叛亂。

適合關西的辦法,搬到關東后可能過于粗疏,容易放任自流。

治理天下真的不容易。

九月中,大軍抵達了南安郡,太守姚弋仲在赤亭老宅相迎。

晉末長劍 第一百七十五章 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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