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一百六十八章 敵動我也不動
王夫人在端門外百余步下了馬車。
即便是大熱天,她依然穿著華貴的錦緞長袍,袍身上繡著繁復的金線花紋,
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讓人不敢直視。
她掃視了一下周圍,眼神銳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王昌、莫含、達奚賀若等代國重臣大將簇擁于側,盡皆低頭俯首。
王夫人邁著輕盈而穩健的步伐,走向端門,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著草原的廣表。
「看護好什翼鍵,莫要讓他亂跑。」王夫人沉聲說道。
「是。」回應的是左將軍莫含。
他跟在王夫人身后,維持著數步距離,不緊不慢,畢恭畢敬。
「五原國兵,盡速招募吧,無需等到明年秋收。」王夫人一邊走,一邊說道:「東木根山那邊也看緊點,與他們勾連的漠北部落,賜其首領財貨,麻痹之。入秋之后快馬奔襲,無需生擒,就地斬殺即可。」
「遵命。」王昌應道。
王夫人停下腳步,又看了一眼眾人。
她的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既顯得高貴冷艷,又透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嬌媚。
王昌、莫含、達奚賀若三人還好,他們的隨從多為自家子侄,此時紛紛低頭,臉也紅了起來。
太夫人的一舉一動,優雅從容的同時,又顯得風情方種。
當她開口說話時,聲音如同清泉流過玉石,悅耳無比,讓他們下意識想要遵從。
她的神態時而冷厲,讓人大氣不敢喘,時而柔和,讓人如沐春風,整體就像那草原上的風云變幻,令人捉摸不透。
偶爾流露出一絲隱藏在高貴、威嚴下的嬌媚笑意,便如同夏日綻放的野花令人心醉神迷。
小年輕們哪抵擋得住這種威嚴與嬌媚并存,身體又熟透了的婦人風情?有時候父輩私下里非議王夫人,他們甚至不以為然。或者明知道父輩說得有道理,但腦子里就是下意識為夫人辯解。
當然,也不排除有那么些野心勃勃的,想要重振拓跋鮮卑,擊敗梁人,解救太夫人。
端門外,值守的左羽林衛府兵認認真真地檢查一番,然后將王夫人放了進去,其他人則被攔在外面。
王昌、莫含二人找了個陰涼地方坐下,達奚賀若則將幾個還愣在那里的隨從拽走,一人賞了一個耳光。
到了他這個年紀,人已經變得現實很多了。
「王將軍,東木根山選調精兵之事——」來到陰涼處坐下后,達奚賀若說道。
「五千人可不少啊,誰來領軍?」王昌問道。
「就讓后生郎們帶兵去吧,一人領五百騎、五百步卒。」達奚賀若指著陸陸續續走過來侍立一旁的隨從們,道:「都是自家子侄,給他們個立功的機會。」
「也好。」王昌點頭應允了。
隨從們臉色難看。
聽說氏羌有點受不了南邊的天氣,加上去了大半年了,于是急著撤軍,然后就換他們頂上了。
有人下意識看了看端門的方向,像吃了蒼蠅一般難受。
王昌不關心這些年輕人的想法,他只在思索如何征討越來越不服管教的漠北高車部落,這是太夫人特意交辦的事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端門內有人出來,與王昌等人分說一番后,又回了宮內王昌等人也不意外,各自帶人離開。
侯三小步快跑著,身后還跟著兩位小黃門,各捧著一箱子奏疏。
經侍衛反復檢查之后,三人來到了椒房殿外,將其交給一位內廷女官。
女官在后漢時較為興盛,有女侍史、女史、女騎、女師等,但一直沒形成完善的制度。很多時候,宮中低級嬪妃兼任女官,輔助天子、皇后。
此風漢末漸漸退潮,魏普因之,有女官,但沒有制度,也甚少見于史書,往往只是一鱗半爪,隨意提上一筆。
大梁雖然已經開國數年,但制度一直在完善、改革。就女官而言,現在正式將嬪妃、女官分離開來,嬪妃就是嬪妃,女官就是女官,有點向南北朝、隋唐靠攏的趨勢了。
在那個時候,女官理論上而言是可以嫁人的,但實際上則不然。
天天待在天子身邊,充當各種生活助理,偶爾才能回趟家,卻不知有幾個人敢娶一一不過,你別說,你還真別說從侯三手中接過奏疏的是尚宮程氏。
尚宮,掌出納文籍,皆印署之,其實就是掌管后宮各種事務的文書,有時候外朝送來奏疏,也由尚宮管理。
后一點比較重要。
一般而言,皇帝在前朝太極殿開朝會或在東西兩廂問對,文書工作當場就處理了。
而在皇帝寢殿(非后宮區域)內,也有侍中、散騎常侍等人可以接近天子,
上傳下達。
那么當天子在后宮睡覺,而又有不得不喚醒他的事情時怎么辦?這個時候就靠內官了。
內官分宦者和女官兩大類,程氏就是新設立的內官六局之一尚宮局的主官。
她身后跟著四名女史,將箱子聯手抬到了殿內。
殿內隱隱傳來聲音。
「拓跋鮮卑乃代北大國,控弦二十萬騎,陛下倚重。妾妾乃代國太夫人,諸部豪雄所—..—所敬仰。陛下當以禮相待,怎能————」
「太夫人不妨低下頭看看。」
片刻之后,男人笑道:「門扉輕啟,或進或出,如流水之不息。入門之時,
似有急務相催,出門之際,似又多番挽留。門樞轉動,吱呀作響,草木起伏,如潑滔滔。」
「朕兩出雁門,兵鋒所至,諸部莫不俯首。一般的女人,于朕而言毫無滋味,形同嚼蠟。唯有享用你時,才能心滿意足。」
「陛下,妾自幼——.嗯—自幼受教,只能服侍單于。」
「朕比之單于如何?」
沉默擴散開來,唯有床第間巨大的動靜。
良久之后,女人修長的脖頸猛然向后伸長,如同彎曲的瓷瓶,身軀微微弓起。
她的眼晴失神地看向上方,仿佛在數著帳頂繡紋。繡紋惟妙惟肖,寓意百子千孫。
垂落的左手緊緊抵住床沿,右手指尖在錦緞上抓出五道無聲的褶皺。
片刻之后,女人哀怨的聲音傳來:「陛下你又弄——便是傾三江之水都洗不干凈。」
男人得意地笑了,大口喘著粗氣。
程氏在外間聽了,暗嘧一聲狗男女。
她招了招手,幾名宮人入內,開始更換床鋪、服侍清洗。
程氏有些羨慕地看了眼發絡濕透、臉蛋嫣紅的王夫人,只覺此刻的她異常美麗。
「何事?」邵勛看了看外間的天色,已經黑了。
程氏剛將奏疏放到案上,聞言將最上面一份取出,遞于邵勛手上。
邵勛就半躺在榻上,如同昏君一般摟著美人,閱覽奏疏,
王氏將頭枕在他胸口,再無一絲威嚴華貴,只有嬌媚誘惑,偷偷看著奏疏上的字。
原來是普國船只北上遼東,被大風吹到了青州,使者為官府所擒,送至洛陽。
一番審訊之后,終于弄清楚了事情原委。
劉琨上疏建鄴,請封慕容為燕王,行大將軍事,出兵「廓清宇內」,晉帝同意了。
又言宇文乞得龜暗弱,可擊之,一統慕容、宇文兩部,并詢問準備得如何了邵勛看完眉頭一皺,劉琨此舉屬實是路徑依賴了,就像他當年勾連拓跋猗盧一樣。
程氏在一旁察言觀色,又取來第二份遞上。
邵勛接過一看,原來是四子邵裕寫的。
「”..六月初七,臣出北口,遇宇文部游騎告急。臣遂率輕騎數十喬裝深入,于白狼水窺得慕容部異動。」
「遼東內外烽燧密布,丁壯皆授戟,日訓于野。臣遂捕捉俘虜,拷訊得知武庫中箭堆積如山,馬鎧新淬者逾千具。」
「子慕容月前借狩獵之名,率精騎數千離開醫巫閭山,行蹤不明。」
「臣買通舌人探知,慕容使者數度出入宇文氏草場,以草場、部眾為餌,約乞得龜部將反叛。」
「又有慕容使者入幽州,約段部鮮卑一同舉兵,事成后平分諸郡。」
「臣復觀天象,慕容金帳殺氣沖斗,更兼近日遼澤雁群驚飛,此皆兵戈將起之兆。若待其吞并宇文,則勢難復制—”
邵勛看完有些慚愧。
兒子化裝深入敵境,刺探情報,老子卻在后方玩女人。同時也有些惱怒,虎頭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么段部鮮卑為什么不報?
他們或許沒有聽從慕容鮮卑的花言巧語,但私下里瞞過此事,沒有向朝廷稟報,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李重的父親在今年三月底去世,他已經回家丁憂。五月初,光祿大夫羊忱抵達幽州,接替其職。他才到任一個多月,能否有效應對此事?
「要讓我回去了?」王氏吐氣如蘭,輕聲問道。
「這點小陣仗,還不值得大動干戈。」邵勛拍了拍王氏的翹臀,發出清脆的聲響,道:「朕只是要做出防備。另者,攻成之事或許要加快了。」
「你就這么不把慕容氏放在眼里?」王氏問道:「昔年曹操在中原混戰,后方就屢有人起事滋擾,不得不回兵擊之。」
「朕用兵二十余年,何敵不可破?」邵勛輕笑一聲,道:「首要目標還是入蜀。算下來,自取荊北諸郡以來,也休養生息一年半了。若今冬攻蜀,或有些煩難,但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說罷,他松開女人,站起身來,說道:「朕要查閱下錢糧賦稅及邸閣武庫,
再做計較。」
見他起身,兩名女史端著盆走了過來,仔細清洗。
邵勛摸著一人的臉。
此人有些瑟縮,臉也有些紅。
這是劉聰的女兒,在掖庭長大,對外界一無所知,而今只能跪伏在仇人膀下,小意服侍。
「你要親征嗎?」王氏問道。
「不親征了。」邵勛搖頭道:「不過,將來若打遼東,朕倒有幾分興趣。」
王氏有些奇怪。
攻李成是滅國之戰,男人沒興趣。
慕容鮮卑不過偏居一隅,他卻有興趣親征攻伐,奇哉怪也。
慕容氏有這么大的臉?
「代國調發三萬騎、續備三萬,東進漁陽,防范即可。」邵勛說道:「勿要亂了朕的方略。朕可不想如曹孟德一般,東征西討、南征北戰,最后卻無所獲。」
王氏也起身,赤腳踩在地上。
凝脂玉露灑落而下,滴在華服耀眼的金線上,一下子令其黯淡了下來,仿佛擊碎了什么神秘尊貴威嚴一樣。
邵勛很快清洗完畢,穿好了御袍,起身離開。
王氏定定地看著地上雜亂的衣物,嘴角有些自嘲。
風華絕代的太夫人穿上了宮人送來的新衣服,遮住了嬌軀上的青紫之色。
邵勛則很快去了建始殿,開始查閱數據,同時手擬詔書,令韓王至豫州,巡視諸邸閣,又令秦王至關中,巡視邸閣、武庫,明日起行,不得有誤。
晉末長劍 第一百六十八章 敵動我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