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一百六十三章 溫與趙
三月,無甚大事。
邵勛在宮中休養生息,批閱奏疏之余,便盯著地圖看。
三月初十,二女兒王蕙晚成婚,邵勛這個做父親的只能尷尬地坐在宮里,聽奉詔入京的秦州刺史溫嬌奏對。
「劉將軍入武都,一日三屠,不少山寨復叛。」溫嬌坐在胡床上,語氣頗有些無奈,眉頭也緊鎖著一一或許不僅僅有憂愁,還有牙疼。
邵勛直接略過了他的話,轉而問道:「卿齒猶作痛耶?」
劉靈暫領武都太守,帶著黑稍左營六千人開了過去,大肆清算。
陰密鎮將羊兼領陰平太守,率三千鎮兵屯駐,防止仇池氏流竄。
姚弋仲則派了兩千輕騎,金正亦遣五千長安世兵至武都。
整整一萬六千步騎,聲勢浩大,搞出來的事情也不小一一強遷部落之時,稍有不從,大兵即至,都沒有第二次機會。
但邵勛不關心這些事情,他更在意溫嬌的牙痛好了沒。
「陛下所授鹽水浸泡、刷洗之法,頗有用處。」溫嬌說道。
這種方法有用嗎?有用,但文沒那么大用,牙痛依然折磨著他。若非天子曾找人替他相面,說貿然拔牙會有性命之憂,他早找人替他拔掉了,省得現在這般時時折磨。
「卿撫秦州數載,功勛卓著。」邵勛說道:「溫卿之外,朕實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今將用事于李成,卿再苦數年,異日必將進位臺閣,為朕股肱。」
這是公開的封官許愿了,溫嬌聽得有些感動,立刻說道:「陛下聲威赫赫,
教人莫敢仰視。臣得撫秦州,也是沾了陛下的光。」
邵勛笑了笑,道:「無需如此。」
說完,又指著墻上那幅幾乎被他摸包漿了的地圖,問道:「依卿之見,該如何謀取漢中?」
溫嬌似乎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了,遂道:「陛下當著重經營武都、陰平。異日兵發漢中,可數路挺進,敵定然手忙腳亂,難以防范。」
「任調此人,你可認識?」邵勛問道。
「秦州有土族任氏。臣親往其族相勸,然任調一家早已遷往蜀中,與天水任氏斷了來往,儼然外人。」溫嶠說道:「李成六郡豪族,多半如此。」
「也是。」邵勛失笑道:「求人不如求己。想要靠投機取巧拿下蜀中,終是妄念。不降就不降吧,打進去后才好名正言順地清理。」
溫嬌低頭應是。
「隴西那邊可還安定?」邵勛又問道。
「乞伏部有些亂。大寒、烏真一駐普興、一駐隴西,互為仇。諸部大人左右為難,不知該依附誰。」溫嬌說道:「臣治秦州,只能約束住乞伏烏真。
罕郡那邊還得辛河州、靳都督使力,勿要令其為亂。」
罕郡算是河州屬郡,不歸溫嶠管,乞伏褥大寒就在此地放牧。
「侮大寒、烏真可有互相攻伐之事?」邵勛問道。
「尚未聽聞。」
「那就好。」邵勛點了點頭。
河隴現在大體太平著。或有小規模部落爭斗,這個永遠無法制止,畢竟漢地百姓爭水還要械斗呢,不可能杜絕的。草原部落之間爭奪草場、水源之事也很多,爭斗從來沒有斷絕過。
只要不爆發大規模沖突就行了。蓋因小規模戰爭改變不了大局,大戰卻有可能讓一個部落消失,這是不容許的一一能管多久算多久。
河隴唯一的不安定苗頭大概就是禿發鮮卑了。
廣武太守、河會鎮將游子遠來報,禿發推斤轄下的小部落時常驅趕牛羊到河會城附近偷吃牧草,引得河會鎮兵不滿一一鎮兵以漢、氏、羌為主,其家人沿黃河種地,至山谷間放牧。
禿發鮮卑實力是真的強,大概是河隴諸部中野心最大的了。分裂前的乞伏鮮卑都矮他們一頭,更別說現在了。
不過禿發推斤這撕也是真的狡猾。
讓出兵就出兵,處罰時也認賬。曾經還有人舉報禿發聯盟下的某部落窩藏石虎,然后石虎就跑了,沒查到,可謂滑不溜手。
而且,禿發鮮卑更西面的吐谷渾鮮卑(慕容兄長的后人)跳得更厲害,公然包庇石虎,為禿發部擋槍,一下子讓禿發推斤有了統戰價值,簡直腦子有坑。
也就現在騰不出手來,不然直接料理了。
「陛下。西域長史李柏數言有沙漠盜匪,請征西域。此事還需慎重,最好等九州一統之后再行清理。」溫嬌突然提醒道。
邵勛緩緩點頭。
什么沙漠盜匪?其實就是西域小國貪圖財貨,化裝搶劫罷了,不是什么大事。但有一點,不能影響西域商路,邵勛其實已經給郗鑒下過命令了,讓他遣使至西域,稍微警告一下。
或許有人會問,警告不聽怎么辦?沒辦法。只能先記賬上,將來揀選精兵,
擇一良將統率,一兩萬精銳足矣,后勤壓力也不大一一如果用邊放牧邊打的形式,從陰山以北的大草原上進兵,而不是出敦煌,甚至能派遣更多的兵馬。
總之這是以后的事情了,現在沒空料理。
就在溫嬌以為沒什么事要談的時候,邵勛突然問道:「朕聞卿要南下宿羽宮觀禮?」
「正是。」溫嬌知道這事沒法隱瞞,只能如此回答。
「無事。」邵勛笑道:「汝妻乃王氏女。丞相女侄成婚,你去觀禮也是尋常。」
說完,又道:「去太醫署那邊看看,齒痛確實惱人。」
「謝陛下。」溫嶠感動道。
數日后,邵勛又召趙王邵、王妃沈氏入宮勤見。
裴靈雁的眼角已多有皺紋。
英雄白頭、美人遲暮,總教人憂傷。
可喜的是,「丈夫」、兒女都在身邊,生活富貴,親族又都過得很好,已足慰平生。
韓王邵彥(十六歲)、七皇子邵雍(十五歲)以及綿娘(十二歲)也來了。
裴靈雁為邵勛生了三子一女,今日算是到齊了。
沈氏還是老樣子,明明都成婚了,依然害羞無比,臉像塊紅布,一副小兒女模樣。
綿娘行完禮后,便坐在嫂嫂身旁,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沈氏羞不可抑,往往綿娘說個七八句,她才回一兩句。
裴靈雁對這個兒媳談不上多滿意,但也不討厭。只能說,她看中的人沒能嫁給念柳,微微有些遺憾。
邵勛則帶著邵,行走在幽靜的竹林邊。
「下個月暮兒成婚。」邵勛說道:「待參加完婚禮,念柳你就去襄陽。那邊要開坊市了,你為少府市監,責無旁貸,把它管起來。為父要看你怎么從無到有建立一個坊市,一定要做好,做得漂亮。」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道:「讓別人無話可說。」
念柳聽了,乖巧地應道:「兒知道了。」
邵勛想摸他的頭,一想兒子都娶媳婦了,是大人了,再這樣不太合適,遂收回手,看著念柳,道:「你是我和花奴的孩子
說完這句話,他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為自己的偏心自責。
他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啊,難免愛屋及烏。
「總之辦好差遣。」他嘆了口氣,說道:「江陵幕府那邊,你掛個從事中郎的職銜吧。」
「父親為何不讓兒去江陵?」念柳問道:「江陵乃商賈聚集之地,貨殖甚于襄陽數倍。兒去了那邊,更有用武之地,還能就近招撫巴陵沈氏族人,省得來回傳遞,耽誤事情。」
邵勛啞口無言。
到了最后,終于摸了摸兒子的頭,說道:「你終究是我和花奴的孩子———
「可是擔心兒染病?」念柳問道。
「說甚胡話?」邵勛臉一板,說道:「在襄陽不要亂跑,更不要去江夏、竟陵、南郡。」
念柳應了聲,沒再強求。
「春郎也十六歲了,你覺得為父該把他安排到哪里?」邵勛又問道。
「五弟性純,就讓他在西苑吧。」念柳說道:「還可時常入宮看望爺娘。兒在鄴城時,常恨不能于跟前盡孝。今遠赴襄陽,便讓五弟代勞吧。」
邵勛聽了這話,非常高興。
有人爆他金幣,也有孝順孩子送他金幣,
三郎在鄴城時,給他做了一雙狼皮靴,非常暖和,去年冬天就穿了,直暖到心里。
當然,邵賊是什么人?面善心黑。
后來他讓三弟邵暗中查訪,得知確實是三郎帶人進太行山打獵所得,這才心滿意足。同時暗暗高興,老三終于沒那么「軟」了,比以前有進步。
這也讓他更確定了一點:兒子們虛歲十六就開始任事,或許會出差錯,但不要急著給他們下結論,人是善于學習的,是有可能進步的,要慢慢觀察。
但三郎從小就性情仁厚,為人孝順,友愛兄弟姐妹,這一點從來沒變過,讓邵勛非常喜歡。
而且,在經過一番歷練后,他比四年前更聰明、更敏銳了。方才一聽到在江陵幕府掛職,就明白自己有招撫重任一一其實,只要不傻都知道,趙王妃姓什么明擺在那里,邵賊這么想純屬偏心了。
「沈氏子弟之外,江賊水匪亦可招募。」邵勛又道:「襄陽、江陵、楊口的商徒,可適當給些好處,收買之,或有奇效。若有商徒敢去江南建堡寨,可封官許愿,將來若能發揮作用,都是你的功勞。」
「是。」念柳應道。
三月很快過去了,四月初的時候,單于都護府送來消息:代國太夫人王氏剛剛避免了一場刺殺,清洗一番后,終于決定攜代公南下洛陽面圣。
晉末長劍 第一百六十三章 溫與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