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蛾 288、托付真心一尺情
煙塵散盡之后,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星空下的山谷中只風吹荒草聲。
過了好半天,何考才開口道:“你,你怎能使出飛劍?”
梅谷雨:“我為何不能御劍?”
何考:“你不是,那個……失去神通法力了嗎?”
梅谷雨:“你聽誰說的,我何曾失去了神通法力?”
這一句話把何考給問愣住了,腦海似有一道電光劃開了天幕!
此刻仔細回想,梅谷雨本人從未說過她如今動用不了神通法力,一切都是他人根據種種跡象做出的推測。
怎么推測來推測去,這好像就成了公認的事實?
何考最早是聽江長老說的。(206章)
據江道禎所知,梅谷雨現在的狀態很特殊,應該已經邁出六階圓滿那一步,但還沒有成功突破至七階修為,處于“真空境”中。
他老人家還根據切身經驗告訴何考,在這種情況下會失去神通法力……江道禎身為七階大算師,居然還能搞出這種烏龍?
那么其他人怎么也會搞錯呢?因為根據棲原發生的事情,越聰明、越了解內情的人就越容易誤判。
現在回頭看,江長老當初對何考說的那些話,就是根據自身經驗做出的判斷,相當于一種理論上的探討,結論是傾向性的而不是確定性的。
他老人家的原話,是梅谷雨“應該”已經邁出那一步,但只是應該而已!
后面說的內容,就是假如她邁出入那一步之后會怎樣?江道禎說的都不是假話,那是他切身經驗的總結。如果梅谷雨并沒有邁出那一步,則是她自己的事情……
想到這里,何考看向梅谷雨的眼光很復雜。
梅谷雨本人自始至終沒撒一句謊,她真的就是以一名普通員工的身份來棲原上班的,卻在兩種截然不同的可能性方面,都表現得天衣無縫、完全自洽。
來到棲原之后,梅谷雨一直沒動用神通法力,可能就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嘗試著邁出那一步,但是顯然她并沒有成功,直到今天又不得不祭出了落雨神劍。
何考張了張嘴,把想說的很多話都咽了回去,仰頭看著天空道:“可惜讓法布爾給跑掉了。”
梅谷雨一劍七殺,現場只逃了一個法布爾。因為法布爾早在第一時間就遁入高空,梅谷雨的飛劍斬殺其他人之后,他已經沒影了。
梅谷雨淡淡道:“他也是憑本事逃走的。”
這話挺有意思,法布爾確實是憑本事逃走的,誰叫他的修為高超并有飛天神器呢?但這也是梅谷雨權衡的結果,她選擇了先斬殺另外幾人。
何考:“為什么不試著先留下法布爾?”
在何考看來,除掉一名六階醫師,其優先級應該在斬殺另外六個人之上。
梅谷雨沒說話,卻發來了一道神念,意思大致是——修為到了法布爾這種境界,就算抓住了審問也不會有結果,但他若逃了回去,就是追查逍盟最高層的線索。
何考瞬間便反應過來,這又是為將來做鋪墊呢。
這話雖然有道理,但何考總感覺梅谷雨意有所指,難道她已看穿自己的身份了,猜到自己就是隱蛾?
隱蛾有一項神通,就是陰神出游尋找目標,前提是對這個目標要足夠熟悉與了解。比如在珠峰,何考就是憑借這種手段找到了遇險的麗娜。
今天法布爾是在萬木回春大陣中逃出去的,何考對他的形容及氣息已足夠熟悉。在對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只要在何考的神識所及范圍內,陰神出游瞬間就能找到。
可別小看這一、兩公里的范圍,在關鍵時刻能發揮很大作用,甚至能以此為線索,發現逍盟的更多絕密情況。
何考摸不準梅谷雨這話是什么意思,但他又沒法追問,否則就等于自爆了,便岔開話題道:“現在怎么辦,接下來還要做什么?”
大戰剛剛結束,戰場還沒打掃,戰利品也未收繳呢。那些人敢來埋伏李修遠和梅谷雨,隨身肯定也帶了各種法寶。
除了法布爾憑借垂天羽逃走,其他的人和東西可都留下了。東西需要分揀辨認,戰場痕跡也要抹去。
梅谷雨:“那名幻師帶了一件無形之器,我若猜的不錯,應當是興神門失落的法寶景煙,此刻已化為無形。
你可以試著找找,施法將它收起。假如你找不到的話,可以請我六叔過來……”
何考詫異道:“您的六叔是誰?”
梅谷雨笑了笑:“你應該見過的,他叫梅聞化,就是芝麻公寓門口的面館老板,也是興神門的一位五階奪情人。”
何考瞪大眼睛道:“親六叔嗎?那你們家可是人才輩出啊!”
梅谷雨:“算起來是我的遠方堂叔,他的父親是我爺爺的堂弟。我父親是獨生子女,但在那一輩的祖譜上排行第二,他排行第六,所以我叫他六叔。
我父親在漢寧市工作,我也出生在漢寧市區。六叔住在鑲巴縣老家,他是心盤門術士,也是他將我引入了術門,我很小的時候就拜入了丹鼎門……”
梅谷雨給人的感覺是不擅交際,下午吃飯的時候,她除了開口夸了幾句何考做的菜,幾乎就沒怎么說話。
何考為了不冷場,主動開口說了很多,到最后都有點沒話找話了……既然是在自己家請客,他也講了自己的很多事情。
此刻看梅谷雨不是沒有交流,只是這交流有點延時,隔了一場斗法后,居然又接上了家常嗑,也介紹了她自己家的情況。
許是因為剛才的共同行動,無形中將兩人的關系也拉近了不少吧。
梅谷雨也是周源省漢寧市人,鳳尾鄉就在漢寧市轄境內。但鳳尾鄉在山坪縣,而梅谷雨的老家則在鑲巴縣。她的父親在市里工作,她也是在市區出生的。
世上什么地方術士最密集、哪里的居民與術法最有緣?首先當然是鳳尾鄉,其次就是漢寧市。
家門口的好苗子是最容易被發現的,這就叫近水樓臺先得月。
術門高人當然也想培養自家晚輩,這是人之常情,但術法修行的天資并不遺傳,宗族范圍太小可不容易找到好苗子。
梅聞化和梅谷雨都算幸運的,一方面梅聞化有個如此出色的侄女,另一方面梅谷雨也有這樣一位六叔當她的引緣人。
也難怪李修遠這次將梅聞化給派來了。
梅聞化和何考都是接受了宗法堂的征招,干點打雜收尾的活也是理所應當。
法寶千變萬化,所謂無形之器是其中的一個大類,也分很多種。何考本人就有一件,便是此刻戴的隱娥紗。
隱娥紗其實處于有形與無形之間,平時也可以祭煉成面紗或眼罩的樣子攜帶。
至于那名幻師所攜帶的景煙,則完全是無形無色,平常人根本就看不見,入手祭煉后才能掌握其妙用變化。
景煙也是心神門的傳承法寶,其主要妙用就是制造幻象,于千年前的術門內亂中失落,沒想到今日又出現在這里。
祭煉它的主人已死,景煙又恢復成無形無質的狀態,在方才的激斗中也不知飄蕩到了哪里,說不定已經隨風被吹進了遠處的山林。
這么大的范圍,低階術士別說找,恐怕連摸都摸不著,普通的高階術士也未必能找到。
但梅谷雨這番話卻很奇怪,以她的修為,剛才也是親手斬殺了那名幻師,照說揮手之間就能將景煙攝回,她卻讓何考去試著將其收起。
聽她的意思是不打算再伸手了,假如何考找不到景煙,那就請梅聞化來收回這件法器,這是存心試探嗎?
何考想了想,向著遠方一招手。
看似什么都沒發生,但又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逆風飄來,到了近處被何考抓在手中,掌心的光影略顯扭曲,似是發生了莫名的折射。
何考將那塊看不見的東西揉了揉,順手就揣兜里了。
梅谷雨略顯詫異道:“你的修為不錯。”
何考謙虛道:“在你面前不值一提。”
在何考戴上隱娥紗變成李修遠的樣子時,其實就暴露了他已突破四階修為的事實,只是看不出他的修為究竟有多高,摔棋盤那一擊也是谷長老威武。
收回景煙確實可能暴露修為,但暴露就暴露了吧,這與隱蛾的身份無關。
梅谷雨:“那么這里就留給你們收拾了,與術法有關的器物都讓我六叔帶回去。這次的戰利品都要先交給宗法堂處置,其中若有什么是你恰好想要的,也不要私自截流。
回頭告訴我一聲,我再向宗法堂申請,只要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東西,我都能拿來給你……”她應該是看見何考將景煙揣兜里,所以才出言提醒。
若論功行賞,今天主要出力者就是梅谷雨,何考這個樣子貨只是敲邊鼓的。但梅谷雨對這些戰利品不感興趣,值得她關注的也就是景煙。
梅谷雨既是此戰主力也是宗法堂長老,在分配戰利品方面當然有最大的發言權,假如何考看好什么東西想要,她也可以幫忙要來給他。
其實無論何考還是梅聞化,事后打掃戰場都不可能私自匿下任何東西,因為那些逍盟修士身上有什么,梅谷雨早已一清二楚。
何考:“好的,我就對這枚景煙感興趣,在此先謝過梅長老了!等這里的事情處理完了,梅長老明天就要回宗法堂了嗎?”
其他的東西就算了,偏偏就是這一枚景煙,倒是令何考很動心。
他揣兜里也沒打算私自匿下,只是想研究一番,回頭再交給宗法堂處置。這樣的法寶可不多見,對了解與研究幻陣很有幫助。
哪怕沒有學過幻法的高階術士,也可借此布下幻陣。
僅憑修為便能布置幻陣,至少也得是心盤門的五階奪情人,而想借助天然環境布下大型幻陣,那得是六階幻師了。
但有景煙在手,哪怕像蘭九畹這樣的四階術士,都有可能布下幻陣,具體的變化玄妙,則得看她本人的修為法力。
何考拿到景煙的第一時間,想到居然就是蘭九畹。
蘭九畹如今已突破四階修為,按照術門傳統,照說應該師門賜器,就是給她找一件合適的法寶。
隱娥紗前段時間只是暫時給她用,何考本人還需要呢,還有另一些東西好像也見不得光。何考能拿得出手的法寶也就是雪光寒,原本也打算給她一枚雪光寒。
可雪光寒只是輔助類的法寶,在斗法對敵時沒有太大作用,難道拿珠子當飛蝗石去砸人?而且何考手中的雪光寒也不多,一枚送給了高雪娥,另一枚送給了林青霜。
林青霜得到一枚雪光寒后,不知研究出了什么成果,又向何考借走了一枚。何考自己手里也只剩下最后一枚了,原打算等林青霜還回來之后再給蘭九畹。
今天拿到景煙,他就感覺這件法寶很適合蘭九畹。可是聽梅谷雨的介紹,這是心盤門失落千年的法器,他也不好意思再開口。
他的這點小心思,可能是被梅谷雨看出來了……
何考正這么想的時候,梅谷雨的話又讓他吃了一驚,只聽這位長老答道:“明天?我明天還得上班呢,又不是休息日!”
何考:“你,你還要去公司上班?”
梅谷雨居然輕輕嘆了口氣:“自始至終,我說的都是實話,就是想經歷世事,以一名普通員工的身份更加工作。
江長老建議我來棲原,入職你所在的公司,于是我便來了。
只是自從我入職的第一天開始,就陸陸續續發生了這么多事,直到今天終于告一段落,我也可以好好工作了。”
何考咽了口唾沫道:“有這個必要嗎?”
梅谷雨拔出了那把鋼尺,拿在手中撫摩道:“你說,這世上真有人能將術法修煉到極致境界嗎?”
她說話經常讓人跟不上節奏,能看出來確實不太擅長交流。何考就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道:“你是問我嗎?”
梅谷雨忍不住又笑了:“難道我是在問這把劍嗎?”
何考:“應該是有的吧,丹鼎門的祖師譚峻譚仙人,不就是已飛升成仙了嗎?”
梅谷雨搖頭道:“我沒有親眼見到譚祖飛升,就算是典籍記載也不可盲信,那更近乎于神話傳說,而這樣的傳說還有很多。
我想問的是——有沒有可以確信的證據?”
何考一攤雙手:“這我哪知道!”
梅谷雨居然又搖頭道:“你怎能不知,其實就在眼前。”
眼前?可是眼前只有一個梅谷雨啊,而梅谷雨修為雖高,但還談不上修煉到極致吧?
何考詫異道:“你難道想說,已經將丹鼎術修煉到極致境界,或者確信自己將來能達到那個境界?”
梅谷雨又笑了,難得今晚能看見她這么多次露出笑容:“我說的當然不是自己,而是眼前這柄落雨神劍。若無人達到那等修為,這神劍又何來?”
何考一拍腦門:“對呀,的確是這么個道理!”
這就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卻要有人提醒,腦子才能拐過彎來。在如今的術門中,像鄒潛懷那樣的煉器大師都煉制不出神器,更何況是落雨神劍。
可是落雨神劍就在眼前,便足以證明曾有人達到了無法想象的境界。
梅谷雨又似自言自語道:“我原以為來到棲原后,只要不動用神通法力,便可以邁出那一步。今日方醒悟不是那么回事,只是我的修行還不夠。”
說道這里,她又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居然將手中的鋼尺遞給何考道,“我在棲原工作的這段時間,落雨神劍就暫時交給你保管吧。
以你的修為,尚無法發揮它真正的威力,但拿來修煉御劍術是沒問題的……”
何考后退一步道:“這,這,這怎么使得?”
梅谷雨若有所指道:“我可以信得過你嗎?”
何考趕緊答道:“當然可以,不說別的,今天也算是生死與共了!”
梅谷雨淡淡道:“以我現在的狀況,落雨神劍在我手中,與一把普通的鋼尺無異。以朋友的身份請你幫個忙,暫時代為保管,不知可不可以?”
與梅谷雨的這番交流,何考也不知經歷了幾道腦筋急轉彎,此時突然意識到什么,下意識地驚呼道:“難道你已經……”
說到這里他突然打住,再度將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梅谷雨則輕輕點頭道:“是的,如您所料。”
隱蛾 288、托付真心一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