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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與誰同辜可憐心

更新時間:2024-12-01  作者:徐公子勝治
隱蛾 266、與誰同辜可憐心
芝麻公寓的入住率并不低,常年保持在六丶七成左右,何考在芝麻公寓住了差不多有兩年,但還從未聽說整整五棟公寓樓所有房間都租出去的情況。

每棟樓里總有朝向丶布局丶位置不好的房間,性價比很差,甚至水丶電設施都有問題,通常是沒人愿意住的,都租出去了肯定不是正常情況。

說話間兩人已離開大廈,步行前往芝麻公寓。在大門口他們遇到一名中年男子,錢固然還點頭打了聲招呼。

男子:「錢總下班啦?」

錢固然:「嗯,下班了。」

男子:「今兒個挺早啊。」

錢固然:「是啊,難得不怎麼忙。」

男子:「待會兒炒幾個菜,上我那邊喝點小酒,吃完了湊人打個攢蛋?」

錢固然:「謝了!我晚上還有應酬呢。」

走進大門后何考才問道:「誰呀?」

錢固然:「新來的鄰居,老李。」

何考:「你們挺熟啊,住進來幾天了?」

錢固然:「元旦前兩天搬過來的,自來熟的脾氣———你今天算是稀客,要不先到我屋坐一會兒?」

何考:「好啊,我那邊很多東西都拿回去了,正好跟你借點茶葉。」

錢固然住在一號樓0912,兩室一廳的格局,是芝麻公寓最大的戶型了。何考原先就住在斜對面的0915,就是個一居室,芝麻公寓最小的戶型。

后來何考藉口要改善居住條件,換了間一室一廳,搬到三號樓2016了,今天也算是故地重游吧。

走出電梯的時候,有一個中年女子帶著一個孩子在等電梯。那男孩十七丶八歲的樣子,個子比他媽媽還高出一頭。

錢固然點頭笑道:「去上補習班呀?」

女子神情微有些驚訝,隨即也笑道:「是的,送小亮去補習班。」

那叫小亮的孩子倒是挺有禮貌,點頭道:「錢叔叔好!」

錢固然:「嗯,你好,好好學習!

到了走廊上,錢固然又介紹道:「他們就是樓下那個老李的愛人和小孩,孩子叫李亮采,要報考藝術專業,到棲原來上補習班,父母跟著一起來陪讀了。」

何考:「也住在這一層?」

這不是廢話嘛,錢固然用手指示意道:「他們住在0916,是和我一樣的兩室一廳;小梅則住在0915,就是你原先租的那一間。」

聽見這句話,再看老錢說話時那若有所思的眼神,何考忽然意識到兩件事。

首先是自己居然連梅谷雨住哪間都不知道,其次是堂堂宗法堂梅長老,居然租了條件那麼簡陋的一套公寓。

芝麻公寓最小的一居室,建筑面積不到三十平方,使用面積不到二十平方,

月租金兩千五,水電費自理。

進門是一個兩米來長丶一米來寬的入戶走廊,走廊靠墻的右側有個小灶臺,

安裝了油煙機和洗菜池,沒有通天然氣,可以用電磁爐簡單做個飯,比如煮面啥的。

入戶走廊左手邊是洗手間,里面除了抽水馬桶丶洗手盆丶淋浴房,還塞進去一臺洗衣機,將空間利用得非常充分。

穿過走廊就進入了臥室,同時也是起居室丶會客室丶書房丶工作間面積有十幾平方米。

梅谷雨為何偏偏要租他當初住過的0915?何考不可能自作多情地認為,他對梅谷雨有什麼特別重要的意義。

那只能證明一件事,梅谷雨沒有以普通成年人的身份去經歷世事的經驗。盡管以她的修為,想見證世人世事很簡單,但這與親身經歷還是兩回事。

所以她乾脆選擇了一個現成的模板,那就是曾經的何考:一個碩士剛剛畢業,加入大廠后臺技術部門的普通員工,在棲原是怎樣生活的?

兩人進了錢固然的公寓,關上門泡好茶,錢固然還拿出一套東西做了簡單的布置。何考好奇道:「老錢,你什麼時候也兼修陣法了?」

錢固然白了他一眼:「我好歲也是四階修土,就不能多學點東西?」然后又解釋道,「也沒有專門研究陣法,只是簡單學了怎麼使用。

這套法陣是宗法堂給我的,不僅可以隔絕聲息還可以防止神識窺探,說話方便。」

何考:「好東西呀,我都想弄一套了。」

錢固然:「那你自己憑本事去弄,這套法陣也不是我的,只是宗法堂暫時給我用的

說正經事吧,你怎麼看剛才偶遇的那一家三口?

何考:「我感覺那孩子的媽媽應該認識我,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錢固然:「那孩子的父親呢,就是我們在大門口遇到的老李。」

何考:「當時沒注意,此刻回想起來,他應該也是認識我的。只是他的反應比較鎮定,應該有思想準備,認為在這里遇到我是正常情況。

錢固然:「想搜集你的公開資料并不難,剛才在電梯口遇到那孩子他媽,她的反應就是突然把你認出來了,有點猝不及防。」

何考在術士群體中也算是知名人士了,他又不是什麼隱居深山的老怪,平日的身份就是個大廠打工人,想搜集他的資料并不難。

可那一家三口是什麼人?他們自稱是孩子要報考藝術院校,特意到棲原來上補習班的,怎麼會一眼就認出從未謀面的何考?

錢固然的話自然不會有假,望氣術四階修為,所領悟的神通稱為「見色描形術」,又戲稱為「知心術」。

望氣術所擅長的就是觀察人與人,俗話說「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但世上偏偏有一門神通可見色描形丶見人知心,

知心術當然不可能讀出每個人內心中具體在想什麼,但可以判斷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態度,以及他們之間的關系。

何考:「那一家三口有問題吧?」

錢固然:「孩子完全被父母蒙在鼓里,但那一對夫妻的確有問題。」

何考:「他們是什麼來歷?你既然都這麼說了,應該已經調查過。」

錢固然:「不是我查的,是別人查的,而且很好查。他們都是知緣客,小亮的姥爺,就是丹鼎門弟子———」

術法是否可以家傳?既可以又不可以!因為修行天賦未必遺傳,修為也不能繼承。

那孩子的姥爺,就是丹鼎門的術士丶二階山客,今年已有七十歲。這麼大歲數仍然只有二階修為,這一輩子的成就恐僅止于此了。

這位前輩將丹鼎術傳授給了女兒,可惜女兒并未修煉入門,后來女兒嫁人了,他又讓女婿去修煉丹鼎術,同樣未能入門。

所以這對夫妻不算正式的術門弟子,卻是標準的知緣客。

何考又問道:「如此說來,他們是想培養孩子嘍?」

錢固然:「事實證明,兩口子都不是修行那塊料,所以就把希望就放在孩子身上。小亮今年十七歲,差不多正是可以接觸與修煉術法的年紀·—」

何考:「孩子的姥爺可以教啊,也可以通過正常途徑去求教—」他們為何要這樣做,難道是希望得到梅谷雨的指點,這是哪根筋不對?」

從年紀和輩序來看,梅谷雨根本就沒到收徒弟的時候,她的修為確實足夠高,但是否擅長指點尚未入門的普通人,恐怕還是個疑問。

因為她本人的天資非常高,同樣的修行經歷,換做其他人是很難效仿的。其實以梅谷雨的修為,更適合點撥高階術士。

梅谷雨來到棲原,只是想以平常人的身份來經歷世事,而且這是不公開的隱秘行為··這對夫妻的做法就很犯忌諱了。

錢固然端著茶杯翹起了二郎腿,卻搖頭嘆了口氣道:「小考啊,你可能還不了解為人父母的想法。在父母的眼中,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最特別的丶最有天賦的?

他們會盡量創造條件,讓孩子得到更好的指點。

在他們看來,或許只有真正的高人,才能發掘他家孩子的天賦呢?假如不是這樣,或許就埋沒了一個未來的天才呢?

退一萬步說,哪怕這次沒有得到梅谷雨的親自指點,也能在她面前混個臉熟丶建立起私人關系,好歹也曾經是鄰居嘛!

假如將來孩子真能修行入門丶成為丹鼎門正式弟子,這也是一個有利條件,

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起到作用呢?」

何考也搖頭道:「自作聰明!假如將來這孩子真的成為術門弟子,到時候怎麼解釋今日行止?若說只是巧合,那不純粹是逗傻子嗎。」

錢固然:「這就是認知差異,他們應該只是偶爾聽說了消息,覺得可以趁機做點什麼,卻不知此事內情,更不知背后的水有多深。

他們就是住到這里的,裝做根本不認識梅長老,自以為裝得挺好。

假如真到了你說的那一天,他們也可以說,就是為了孩子考學來棲原讀培訓班,萬沒想到,租房子恰好與梅長老是鄰居—這并不違反任何一條門規,誰還能不允許嗎?」

何考:「他們不知這種把戲,一眼就能看穿嗎?」

錢固然反問道:「你能一眼看穿嗎?」

何考:「就算我沒有你那等望氣術修為,憑常識也知道有問題———」

這麼大的孩子上藝術補習班,其實可以自己住宿舍吃食堂,就算家長不放心要來租房陪讀,來一個就行了,哪有夫妻兩口子把家里的事全放下了,都跑到外地來陪讀的?

好吧,也不能說沒有這樣的家長,那麼既然都付出這麼大代價了,錢也沒少花,為什麼還要來棲原,干啥不去東國首都平京呢?

棲原雖是個大城市,也是江海省的省會,但說藝術專業考前培訓這一塊,水平并不是最高的,平京則匯集了全國最好的藝術院校以及考前培訓機構。

何考曾經有同學想報考藝術專業,就特意到平京報的培訓班。

就算這些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但他們也不應該住在芝麻公寓。他們租的是兩室一廳,每月六千,但這種長租公寓并不太適合居家過日子。

他們應該去找培訓班附近的民宅,六千塊在棲原只要不追求豪華,可以租到更合適的房子了。

芝麻公寓的戶型雖然有三種,但廚衛格局都是一樣的,進門后旁邊是衛生間,入戶走廊的另一側則是簡易灶臺,連個正經廚房都沒有。

公寓里不通天然氣,想做飯只能用電磁爐,平日簡單煮個面丶熱點東西還可以,但想正經做一家人的飯菜卻很麻煩,別說煎炒烹炸不方便,就連鍋碗瓢盆都擺不開。

高雪娥有段時間也想搬到芝麻公寓,但后來還是打消了念頭,反正有什麼事還是在自己家更方便。

上述疑點,單看某一條好像沒什麼,但全部集中在一塊,肯定就解釋不通了。

說到這里,何考又問道:「那孩子上的藝術培訓班,離這里有多遠?」

錢固然:「不算近,開車六公里,坐公交五站路。」

何考:「他是不是想考棲原的院校?」

錢固然:「還真不是!有次我跟他聊過幾句,他的文化課成績并不差,但就是喜歡藝術專業,心目中的第一志愿是春華美院或者央美。

他媽媽想讓他讀造型藝術,他自己卻喜歡工藝設計.—」

何考:「春華美院和央美都在平京,他們卻帶孩子來棲原上補習班,而且又住在離補習班這麼遠的公寓里,這不全是破綻嗎?

我都能看出來,難道小梅看不出來?」

錢固然:「開什麼玩笑!兩個沒入門的知緣客,就想當面算計六階藥師,而且小梅還是劍修,知道什麼是劍心通明不?」

然后他又笑道,「你說這里沒有正經廚房,居家過日子不方便,其實那一家人搬來后,這層樓的走廊里總有油煙味。」

公寓的簡易灶臺雖然配了油煙機,但那種壁掛式的油煙機抽菸效果不怎麼樣,若是炒菜的話,油煙味確實會飄到門外走廊上。

何考:「哦,他們還真在這里炒菜呀,我還以為就點外賣呢。」

錢固然:「就在家里做,一日三餐都正常做,還特意買了大冰箱和餐桌。

這里的住的單身居多,就算不是單身,大多也是不自己做飯的,從門前經過打聲招呼,他們還經常請鄰居一起吃呢,也特意請我過去喝過幾杯。

有次他們還在家里包餃子,包了很多,煮好之后就給鄰居們都送一碗嘗嘗,

說是原先住在大院里,有這個習慣—.」

何考:「你也吃了人家的菜丶喝了人家的酒,還收過人家的餃子?」

錢固然:「嗯,只當他們是鄰居而已。」

何考:「他們請過小梅嗎?」

錢固然:「他們倒是經常跟小梅打招呼,挺熱情也挺禮貌的,但小梅一日三餐都在公司吃自助,除了剛報到的第一天,其他日子都是吃完晚飯才回來,沒給他們機會。」

何考:「他們是怎麼得到的消息?」

錢固然:「我不清楚,想必宗法堂會去查吧,不知會查出什麼來。」

何考:「宗法堂打算怎麼處理,難道就天天看著他們在這兒演?」

錢固然:「不然呢?只要他們不挑破小梅的身份丶不挑明自己的動機,宗法堂暫時不會處理,事后恐怕也不好處罰,

他們只是知緣客而已,連正式弟子都不算,恐怕連宗法堂的封口令都沒聽說過,也不知是從哪兒聽到的消息,于是便自作聰明動了小心思。

若是有人告訴了他們這個消息,也不能說是他們犯禁。

他們聽說了梅長老住在這里,也知道梅長老名叫梅谷雨,卻連我的身份都不清楚,只知我是小梅的單位領導,卻不知我也是望氣門術士。

只要他們不說出來,誰也沒有理由將他們怎樣。他們就是帶孩子來棲原上補習班,既不犯規也不犯法,難道不可以嗎?

這世上就是有各種人丶各種算計,身在其中便免不了遭遇。這些看似都是日常小事,煩人卻難免,但小梅既然要來經歷世事,這就是她所要經歷的——」

何考嘆了口氣:「雖說是自作聰明,但也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錢固然卻皺眉道:「可憐?你沒看明白也就罷了,但既然已經識破,就不能這麼說!父母為私欲設局,為己之子而謀算他人之子,不能說可憐。

小亮只是他們的孩子,但誰文不是其父母的孩子?,

何考其實是潛意識中有點羨慕小亮,因為他自己從小就沒有父母照顧,所以才會感嘆,老錢卻跟他較真了,他不禁又反問道:「你就沒有為私欲謀算人的時候嗎?」

錢固然很乾脆地答道:「有啊,有些事情你還知情呢!但是我在做那種事的時候,可不會說自己可憐。」

何考:「那你怎麼看這一家三口?」

這下輪到錢固然嘆息道:「小亮那孩子并不知情,倒是很無辜。」

何考卻反問道:「他怎麼無辜了?」

錢固然:「假如他將來真能修行入門,父母今日倒是弄巧成拙———」

在老錢看來,父母這麼做主要是為了孩子,但恰恰對小亮沒好處。這一家人還沒入門就敢算計掌門,而且是在這麼敏感的事件中丶宗法堂的眼皮子底下。

小亮若未能修煉入門也就罷了,假如將來真能修煉入門,這就是妥妥的黑歷史啊,恐怕不會受人待見。但他本人是完全蒙在鼓里的,所以老錢才會說他無辜。

何考卻皺眉道:「無辜?這個詞用在這里可不合適!本人并無過錯,卻受到了不應該的懲罰才叫無辜,他如今雖無過錯,但也沒人懲罰他啊。

不論宗法堂怎麼處置,都不會追究他的責任,也沒人會將他怎樣。

他不僅不無辜,祖墳簡直都出了大禮花了!世上有多少孩子能有他這麼好的條件,姥爺是術士,父母衣食無憂,不需要工作還能專門陪他來上藝術補習班。

將來不論能否入門,至少有機會學習術法,還有他姥爺這樣的術士能給予指點,父母文費盡心機,讓他在入門前就能接觸當世高人。

其父母今天的謀算不成,你說他很無辜,假如今日的謀算成功了,難道還要說他有罪嗎?在我看來,他既沒有罪過,也談不上無辜。

術法傳承可不是義務教育,術門也不是公開招生的培訓班。父母可以為其籌劃,但術門可不欠他什麼,沒道理一定要有高人重視他丶看好他丶栽培他。

你說因其父母今日之行,他將來若能修行入門,可能會不受待見,怎麼不說若沒這樣的父母,他連修煉入門的機會都沒有呢?

至于他入門之后不受待見,也只是你的猜測,如今尚未發生。就算事實真的如此,該怎麼做也在他自己一一他自己怎麼去扭轉他人的印象?

人不能只得好處卻不沾因果,只繼承遺產卻不繼承債務,難道好處沒有占盡就是無辜?他擁有的緣法已屬難得,將來怎麼修行只在自己!」

聽見這一串反詰,錢固然不得不苦笑道:「你說的有道理,看來是我有些想當然了。」

何考也盡量緩和語氣道:「我的心態,應該也有點問題。」

老錢與小考,關上門居然還有這麼一番爭論,老錢不認同父母可憐,小考則認為孩子談不上無辜,好在他們也都聽取了對方的意見,領導與員工之間對齊了顆粒度。

喝了一口茶,何考又嘆道:「說起無辜,其實小梅倒是真無辜。」

錢固然仰靠在沙發上,枕著雙手道:「誰說不是呢!假如僅僅只有這麼一家人,倒也不算什麼,可是芝麻公寓整整五棟樓都住滿了,想想就頭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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