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問長生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看不見
太虛門與金剛門的論劍結束了。
墨畫在這場論劍中的一舉一動,一法一術,乃至一進一退間,每個走位的細節,全都被人以「摹影圖」拓印了下來,傳到了各宗門,主管論劍的道法長老手里。
乾學州界,從四大宗,八大門,到十二流宗門中,不少長老都在注視著墨畫的摹影圖,剖析著他的一舉一動。
甚至會有部分宗門長老,聯合開會,來商議此事。
一個大殿中,摹影圖高懸。
摹影圖上,墨畫忽隱忽現。
殿內各宗長老,也交流著意見:
「原來如此.—」
「我就說他這個靈修,不學點保命的手段,怎么可能混得下去,以這小子的機靈狡詐,不可能沒點底牌——·原來是隱匿術。」
「他這身法,倒不足道哉,反倒是這個隱匿術,確實精妙無比,可見下了不少苦功。」
「此前就沒人搜集到這個情報?」
「太虛門把他當‘小祖宗」供著,消息保管得太嚴密了。」
「道廷司那邊,似乎有道廷插手,將墨畫的一系列卷宗,全都給封存了。」
「之前也有人說過,他會隱匿術,但也就隨口一說,沒被重視。」
「最重要的問題是,沒人能想到,他這隱匿術竟會這么強。」
「為何?」
「因為—他神識強?」
「嗯,隱匿術的核心,反倒不在隱匿術本身,而在于神識。」
「別忘了,這個墨畫,他筑基中期的時候,就已經有十九紋神識了——”
「十九紋巔峰。」有人補充道,「十九紋,跟十九紋巔峰,不是一個概念。」
有煉體長老,不懂神識間的學問,便道:「不還是十九紋么————有何區別?」
「這———.」
一位學識淵博的長老便道:
「這里面懸殊,那可太大了—」
「神識不同于靈力,縹緲無形,有著截然不同的修道量化體系。」
「筑基后期,到筑基巔峰,說到底都還是筑基,懸殊不會超過一個小境界。」
「但神識十九紋到二十紋之間,隔著的是一道鴻溝。」
「這道鴻溝,就是十九紋巔峰。」
「十九紋巔峰之間的神識差距,一頭一尾,當真判若云泥,一點也不比十紋到十九紋少。」
「此道鴻溝,乃天道的限制,也是天道的饋贈。」
「有這道浩瀚的鴻溝在,筑基修士便無法突破十九紋巔峰的‘天塹’,進而貪心妄想,去二十紋的金丹神念之境。這是天道的限制。」
「而一旦筑基修士,突破金丹,神念自然而然,就會邁入二十紋。」
「這十九紋巔峰的神識,天道就會白送給你,相當于一破金丹,神識就增強了一倍,因此,這又是天道的饋贈
他這番老學究式的修道言論,一部分長老懂了,另一部分長老,還是有點朦朦朧朧。
便有人問:「那這個墨畫,神識現在是什么水準?十九紋巔峰的哪一步了?」
年邁長老搖頭:「這誰能看得準?十九紋巔峰,本就是天道的‘鴻溝區」,
也沒個量化的標準。」
「甚至,神識無法修煉,能觸及到十九紋巔峰這個神識界線的修士都少之又少,參考案例匱乏,沒法去定一個尺度。」
「但不管怎么說,這個墨畫,雖然神識還是十九紋巔峰,但比之從前,肯定是更強了。」
「至于強多少———不好說。」
「學究」模樣的長老搖頭。
眾人紛紛皺眉,神情有些凝重。
又有人問:「那他的神識,會不會二十紋了?」
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
一眾長老,胸口都覺得一室。
「學究」模樣的長老皺了皺眉,有些沒好氣道:
「合著老夫適才所言,你一個字沒聽懂?」
「什么叫‘天塹」?什么叫‘鴻溝」?什么叫‘天道限制」?」
「他若是越了這天塹,跨了這鴻溝,破了這天道限制,那還不得天地驟變,
異象當空?」
「這還了得?」
「都做了長老了,說話之前,多用腦子思量思量——」
說話的長老,被數落得神情汕汕。
「那他神識這么強,豈不意味著·———沒人能識破他的隱匿術了?那他論劍,
豈不無敵了?」
「石天罡是體修,神識不行,這才認不出。」
「體不體修有什么影響?你就換個陣師上去,神識能比他強?」
「別忘了,上屆論陣,他可是魁首。整個乾學州界,那么多陣法天驕,沒一個比得過他的,這還是三年前——.」
眾人沉默了。
但很快,便有人目光一閃,提議道:
「那就——·用靈器?」
「修士的神識,有強弱壓制,神識弱者看不清強者的底細,容易被玩弄。但靈器不一樣,本就是死物,不會太受影響。」
「這倒是個辦法。」
「不只靈器,還有顯影塵。」
「修士性非異也,善假于物也———
「如此—倒也是個辦法·
眾長老商議之后,便大概有了計議。
下一場論劍,太虛門對陣龍鼎宗。
龍鼎宗,四大宗之一,傳承龍鼎煉體之法。
據說創立龍鼎宗的老祖,有「從龍之功」,與道廷頗有淵源,因此被傳下「龍鼎功訣」,以業龍之血,洗筋伐髓,以青鼎之相,煉化法身。
龍鼎煉體之法,乃一門極上乘的古老傳承。
當然,這些傳承傳到現在,真正與「龍」有關的,肯定少之又少了。
頂多有其形,而無其實。
墨畫不用腦袋,都能想到。
龍鼎宗傳承這么多年,門下那么多弟子,要都用「業龍之血,洗筋伐髓」,
那早就破產了。
龍是何等存在。
哪怕是業龍,也都尊貴無比。
哪里有那么多血,讓你給弟子煉體?
真要有那么多「業龍之血」,道廷肯定第一個讓你宗門關門,讓你把「龍血」交公。
不服就找個借口,滅你滿門。
據墨畫所知,所謂的「業龍之血,洗筋伐髓」,大概率是用蘊含業龍氣息的靈物,譬如「龍血果」,「龍血草」之類的天材地寶,來進行淬體。
當然,這些含「龍」字的天材地寶,其實也都珍貴無比,不是一般修士能用得起的。
以此淬體,修出的功法,威力肯定也不俗。
因此,龍鼎宗才會是四大門。
拜入龍鼎宗的弟子,家世也都非富即貴。
這次與墨畫交手的,是龍鼎宗的一流弟子,同樣修為深厚,肉身很強,道法也不俗。
其中最強的,當然比不過金剛門的大師兄石天罡。
但平均實力,卻比上一場的金剛門,還略勝一分。
他們五個人,都配備了一枚「窺隱鏡」,帶了顯影塵。
窺隱鏡,可窺破隱匿。
顯隱塵,可顯出蹤跡。
他們的戰術,比較直接,也比較極端,就是五個人,全部去殺墨畫。
但凡有一個人,能殺掉墨畫,他們就能贏。
因為這場比賽,是斬首局。
墨畫仍舊是太虛門一隊的「首領」。
五個龍鼎宗高手,殺一個筑基境靈修。
這個靈修,還「皮薄肉脆」,一拳即可斃命,再加上,墨畫那低端身法不足為慮,唯一值得忌憚的隱匿術,還被五個人針對了。
不光龍鼎宗的五人,便是各宗長老,各世家高層,乃至場外茫茫多的觀戰修土,也都想象不出,墨畫能靠什么活下來。
這幾乎是必死的局。
再加上,這還偏偏是一場「斬首賽」。
只要拼盡一切,殺了墨畫,就能贏。
只要殺了墨畫,甚至都不用去管最為棘手的劍道天驕令狐笑,龍鼎宗就能贏了。
「天不助太虛門,墨畫此局,該當一死!」
這句話,幾乎浮現在所有人心底。
因此,論劍剛一開始。
龍鼎宗五人,便齊聲冷喝:「殺!」
而后如龍吟虎嘯,氣血翻騰,五人赫然出手,一同殺向墨畫。
墨畫二話不說,反身就往小樹林跑。
令狐笑四人出手,想攔住龍鼎宗的五名弟子。
但這是五個,修龍鼎功的體修,勁力如龍虎,身骨如銅鼎,攻高,防高,身法快。
在「不必戀戰,只斬墨畫」的戰術下,不過數個回合,五人就從各個角度,
沖破了令狐笑幾人的防守,殺進了小樹林。
林木靜謐,樹影重重,日光剪成碎影,一片幽靜祥和,并沒有墨畫的身影。
但龍鼎宗的五個弟子,只面帶冷笑。
隱匿術的把戲,玩一場就夠了。
這是論劍大會,不靠硬實力,不靠修為道法,只想著靠那些小伎倆,蠅營狗茍,徒惹人發笑罷了。
五人各執一面鑲金嵌玉,光芒如湖水湛然的窺隱鏡,從五個角度,對著小樹林一照。
然后五個人,嘴角掛著的冷笑,全都僵住了。
「再照!」
五個人又照了一次。
白光一掃,窺隱鏡上,清晰地呈現出了小樹林中的一草一木,一蟲一石。
但就是沒有那一個墨畫。
不光龍鼎宗的五個弟子,有些發懵,就是場外的各宗道法長老,都不由面面相。
觀戰的修土,更是議論紛紛,他們看得清清楚楚:
‘墨畫不就站在他們面前么?五個人拿著靈鏡,在發什么呆?」
「窺隱靈鏡,窺不破隱匿?壞了?」
「龍鼎宗不是四大宗么,應該不差錢吧,怎么還弄這種‘過期靈器」?」
「這是論劍大會,配給弟子的窺隱鏡看不破隱匿,不是把自己做寶搞?」
「好歹是四大宗,應當不至于吧———」
「那現在是什么情況——」
場內,龍鼎宗的五個弟子,同樣心頭一片茫然。
他們萬萬沒想到,還能有窺隱鏡,窺不破隱匿的情況。
這樣一來,形勢就完全變了。
「灑顯隱塵—」
龍鼎宗為首的弟子當即道。
五人便各自分開,念訣施法,催動神識,開始御物,將一個匣子中的粉塵灑向小樹林。
這些粉塵,漂浮在空中,只要粘在身上,短時間內揮之不去。
墨畫只要陷入粉塵之中,也就現了身形輪廓,不可能再藏匿身形。
但這顯隱塵,剛在小樹林中彌漫開來,忽而便狂風驟起,呼嘯而來,卷動粉塵,向林外漫天飄去。
「狂風陣!」
龍鼎宗弟子咬牙道。
小樹林四周,布了狂風陣,一經催發,便會掀起狂風,將顯隱塵盡數吹散。
「這個該死的小子,當真狡猾!」
而窺隱鏡失效,顯隱塵被吹散,他們針對墨畫的手段,就盡數作廢了。
龍鼎宗原本覺得,他們已經足夠「尊重」墨畫了。
靈器也帶了,顯隱塵也用了。
結果現在看來,這種「尊重」,還是太流于形式了,不夠發自內心。
而趁著這段時間,令狐笑四人,也殺了過來。
找不到墨畫,龍鼎宗的五人,也只能跟令狐笑他們廝殺。
好在他們實力還是強的,正面對抗,也完全不遜于太虛門,而且他們還是五打四。
但打著打著,小樹林里,就開始有火球術往外飛。
墨畫也露了頭,用法術支援隊友。
「殺了他!」
龍鼎宗為首的弟子,立馬指著墨畫冷喝道,
兩個龍鼎宗的弟子,當即身形一閃,如虎嘯龍吟般,催動身法,沖進樹林。
可環顧四周,林木幽深,哪里還有墨畫的影子。
他們只能又退出來。
可他們剛退出來,墨畫又露了頭,手指頻點,嗖嗖嗖地又對他們丟火球術,
丟水牢術.—
兩個龍鼎宗弟子,怒不可遏,頂著法術,又往樹林里沖。
剛沖進去,墨畫又不見了。
他們再退,墨畫再露頭,再對他們丟法術。
龍鼎宗的五個人,肺都要氣炸了。
場外的觀眾,也看得血氣上涌,腦殼嗡嗡的。
太賤了!
真的是太賤了!
這么多年,這么多屆論劍大會,他們真沒見過,這么無恥,這么賴皮的弟子好歲是論劍大會,那么多人看著。
你不要臉,你背后的宗門,還能不要臉么?
老是用低階法術惡心人,真的有意思么?
但墨畫還真覺得老有意思了。
敵人來了,他就跑;追到面前,就隱匿;敵人退了,他再遠遠地丟法術。
而且這一來一回,牽扯了兩個龍鼎宗弟子。
剩下三人,被令狐笑四人壓著打,已經中了不少道沖虛劍氣了。
龍鼎宗的陣型,也被他搞亂了。
龍鼎宗的弟子,也察覺到這樣不行了:
「別管墨畫了,先殺令狐笑。」
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另外兩個龍鼎宗弟子得令,丟下墨畫,回援了過來,五人齊心圍攻令狐笑四人。
一時龍氣崩騰,鼎聲轟鳴,劍氣席卷,割金碎玉。
沒人管墨畫了,墨畫更開心了。
他開始站在小樹林邊,放開神識,統籌全局,無所顧忌地丟法術。
主要是火球術,夾雜一些,金鳴術,金閃術,水牢術,木縛術,流沙術———
等等威力不強,但效果卻十分惡心的小五行法術。
龍鼎宗的弟子,苦不堪言。
放在以前,他們這些天之驕子,對此類低階五行法術,看都不會看一眼。
他們眼中,只有威力強大的上乘道法。
用這種不入流的小法術,只會遭人恥笑。
但現在,他們卻被這些低階的小法術,頻頻折磨羞辱,狼犯得可笑。
在堂堂論劍大會上,在各宗門,各世家,以及九州各界修士萬眾矚目之下,
被不入流的低端五行法術「凌辱」—
龍鼎宗的弟子,此刻也終于切身體會到了,為什么那么多宗門,那么多弟子,對墨畫咬牙切齒,恨之入骨了。
論劍還在繼續。
雙方修士還在混戰。
劍氣,法術亂飛,拳腳轟殺,十分激烈。
但放任墨畫發揮的戰局,肯定不會有好結果,漸漸地,龍鼎宗就有些吃力了他們平均實力是強,但壞就壞在,沒有一個像令狐笑這樣的,真正的「天驕」。
很多時候,局勢僵持的情況下,是需要一個「天驕」,來打破僵局,力挽狂瀾的。
正因如此,天驕才會受眾人吹捧,受萬人期待。
沒有天驕破局,那形勢只會惡化。
再加上,與金剛門的石天罡一戰。
令狐笑得到了磨煉,劍氣更強了。
歐陽軒幾人,也增加了對付「強大體修」的經驗。
墨畫的法術,也更純熟,更刁鉆,更陰險了。
因此龍鼎宗,只能節節敗退。
而這,還不是最氣人的,最氣人的是,龍鼎宗漸漸意識到,這場論劍,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獲勝」這一種可能。
因為這是「斬首」賽。
墨畫是那個「首領」。
這個首領,是會隱身的,而且沒人能看破他的隱身。
也就是說,他天然就立于不敗之地。
哪怕他們能將令狐笑四人,全都斬殺,那也沒用。
墨畫只要找個地方一蹲,隱匿一開,根本沒人能找到他,
找不到他,就殺不了他,就斬不了首。
這局從頭開始,就是個「死局」,根本就贏不了!
這么一想,龍鼎宗幾個弟子,心都涼了。
一場注定贏不了的局,這還怎么玩?
哪怕他們拼盡全力,頂多也只能爭一個「平局」,但太虛門肯定不會同意。
而且,對方的「首領」墨畫,見勢不妙,可以隱身,躲掉一切傷害。
但他們龍鼎宗不行。
他們的首領,可「隱」不了。
不僅「隱」不了,還會一直暴露在太虛門的攻擊里,一直遭受令狐笑的劍氣砍殺。
一縷絕望在心中蔓延,越來越深。
但這是論劍大會,他們是四大宗弟子,盡管局勢不妙,他們還是不甘心放棄此后的戰局中,龍鼎宗的弟子,還是找了其他手段,嘗試突破此等困局。
最主要的,就是想辦法勾引墨畫,殺了墨畫。
墨畫太脆,容錯太低。
只要他有一絲一毫大意,露出任意一點破綻,龍鼎宗的五人,無論是誰,都能一拳把他給宰了。
但墨畫神識太強,也太機靈了,只要有一點危險的苗頭,當即一隱身,往小樹林里一鉆。
誰也不知他「貓」在哪。
場外的觀眾倒是知道。
他們恨不得打破五品大陣,飛進論劍場內,親口告訴龍鼎宗的弟子們墨畫的位置。
告訴他們,墨畫根本就沒走遠!
他就隱著身,騎在大樹上,一臉悠哉地看你們的笑話。
但可惜他們做不到。
就這樣,局鳥一步步惡劣。
最終,四大宗之一,堂堂龍鼎宗的天驕弟子,也切切實實被墨畫的隱匿術惡心企一場,就裳落敗。
所有人心中,都覺出企古怪。
他們都意識到,墨畫的這門隱匿術,有點不太亢勁了·
這是一門,「窺不破」的隱匿。
這也意味著,墨畫將是一個,「看不見」的靈修———
一個看不見的靈修,要怎么殺?
陣問長生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