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寥 番外(7)張敬修不回頭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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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人的洞府在山頂。
洞府里很黑暗。
至少在常人眼中是這樣子的。
事實上,洞府內是前所未有的光明。
之所以旁人覺得黑暗,那是因為極致的光明,本就是黑暗。
“我這只有石凳、清水。”
凳子上,本來有些圖案,也被歲月磨平,看不出原來的痕跡。這是一件凡物。
說話的人,也是凡人。
年青的道士,許久沒見過張敬修了,他印象里的張敬修,永遠有種其他所有老人都沒有的,向上的生命力。
到如今,那種生命力更熾烈了。
如果這種感覺落在紙上,紙張會被刺破。
“咱們之間,無需這么生分,清水也是好的。但我希望是極好的靈泉水。”
張敬修聽到前面,還以為對方轉䗼了,聽到后面,忍不住翻白眼,又心里輕松起來。
無論怎么樣,他還是他。
“只是清水,反正什么水對你都一樣。”
年輕道士身邊的綠衣女子不知為何神情有些古怪,不管怎么說,她的桑露,主人總是十分愛喝的。
明月也喜歡。
年青道士:“重點不是這個。”
“那是什么?”張敬修好似意有所指。
“我辛苦那么多年,想找個睡得著的地方。”
“這世間還有你睡不著的地方?”
“在哪里睡,都有人視奸,連名字都在人世間留不下,你覺得我能睡很好?”
“看你樣子,不像是睡眠差。”
“大概,或許,也許,是你眼睛不好。”
張敬修吐槽:“反正不可能是你有問題吧。”
年輕道士幽幽地吐了一句:“錯的難道不是這個世界。”
他微微一頓,繼續開口:“從前我以為我的敵人是江州的猛虎幫,后來以為是張家,再后來以為是金剛寺……”
他將自己人生經歷的敵人都說了一遍。
從小的,到大的。
“后來我以為是元始,是三清。甚至之前,還以為是青玄、太乙……”
“直到現在,我算是明白了。這世界問題太大,你沒敵人,也會強行制造一個敵人出來,像是生怕你無聊,活不下去是的。”
張敬修聽到前面的話,不以為意,聽到后面,眉頭逐漸緊蹙起來。
他意識到,這不是年青道士在說自己,而是說所有人。
不是世界的錯,而是蕓蕓眾生自己的問題。
哪怕聽個話本,也是要有意思的,需要有波折……
其實本質上是害怕無聊。
人生之苦,既是苦,但在苦中的掙扎,何嘗不是眾生存在的意義?
“原來伱已經是元始。”張敬修喟然一嘆。
元始不是虛無,而是眾生心中的元始,存在的根基。
終于,他還是成了元始,但又不是以常識䗼那種意義成為的。
玉清元始猶在。
但年青道士是更純粹的元始。
元始象征虛無。
如果說對照玉清元始的話,年青道士算是無始。
無始無名!
故而世間也不會再有他的名字。
年青道士好似什么都沒說,又把想說的,都告知了張敬修。
“那你還是張敬修嗎?”
張敬修沉吟:“清福宮的張敬修已經死了,因為我本不是清福宮的人。我走的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是我。”
年青道士:“是不能回頭,還是不肯回頭。”
“都有。”張敬修確鑿無疑地說。
年青道士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接下來我會在旁邊起一座山峰睡覺。”
“既然是山峰,總得有個名字,如果沒有名字,就叫無名峰。”張敬修說道。
年輕道士悠悠道:“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他頓了頓,繼續開口:“此言出自莊周的齊物論,那就叫‘齊物峰’吧。”
“好。”
齊物峰郁郁蔥蔥,沒有竹,沒有松,沒有桑樹,但是滿山青翠。
周清和綠衣女子住在山頂。
他說是要睡覺,其實沒睡。
“踏入紅塵,就得與人爭斗,所以,桑道友,我教你練劍吧。”周清鄭重地對綠衣少女道。
他給綠衣少女取名叫桑芷。
“芷若鳴鳩,薄言采葑。”
芷,本就是對女子美貌的形容。
桑道友在他心里,自然也是極美的啊。
蕭若忘心情可不美,只有忐忑。
因為張真人出關了,點名要他去服侍。
那可是張真人,整個江湖中,百年來,名副其實的第一人。
張真人居住的洞府很簡譜。
叮囑他上山的師兄,都告誡他,張真人的洞府很暗。
等他到來之后,才發現,哪里黑暗了?
分明是一目了然啊。
然后他懷著忐忑的心情見到了張真人。
不知為什么,蕭若忘的眼淚止不住流。
“多大人了,還哭。”張敬修溫和地說道。
蕭若忘:“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
張敬修:“我知道。但是別哭了,讓人看笑話。”
蕭若忘止住眼淚,“這里也沒人。”
張敬修:“我不是人?”
“我是說沒別人。”蕭若忘連忙解釋。
張敬修:“哎,心軟,人面,這是你的大毛病。”
人面,意思是蕭若忘做人像面團一樣。
這樣的人,肯定是好人。
只是,也只是好人。
這世上,好人要想不吃虧,只能很強很強。
沒實力的人,當不了好人,會被自然法則淘汰的。
張敬修深知,在這殘酷的人世間,善良從來都是一件奢侈品。
“真人早認識我?”蕭若忘很奇怪,自己對張真人似乎很熟悉,實際上又很陌生。
他本有生生世世,輪回不寐的一滴淚。
但是墜入輪回時,將其遺忘了。
張敬修:“這不重要,接下來我會傳你武功。”
“好啊,我來太和派就是為了成為天下第一。”
“為什么?”
“我想改變這個世道。”
“憑你一人,也想改變世道?”
“總得試試。”
張敬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這是你的選擇,所以我會幫你。”
“真人的追求是什么?”蕭若忘對張敬修既有對長輩的敬畏,也有發自內心的親和。
與張敬修相處下來,他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沒什么追求,只是一直往前走,不回頭。”
“真人沒有遺憾嗎?”
“遺憾是指有能力做到的事,自己卻沒做到……,我沒有這樣過。”張敬修很平淡地說著自己的人生。
“一次都沒有?”
“一次都沒有。”
蕭若忘沒來由地脫口而出道:“那也挺遺憾的。”
張敬修忍不住想拍蕭若忘一巴掌,可是想起和年青道士的對話,心里又明白,對于眾生而言,完美的過一生,那也是一種不完美。
有遺憾才是人生。
許多人嘴上不說,實際上都是這樣想的。
因為怎么可能有人,一生無憾?
“世間許多事,不是看開了,只是接受了,所以一定會有遺憾。”蕭若忘又認真地補上一句。
張敬修:“這就是你砍竹子的感悟?”
蕭若忘:“不,是我來太和派之前的感悟。”
“那我覺得,你還得繼續砍竹子。”
“啊。”
蕭若忘沒想到,自己剛接觸張真人,得到門中師兄弟不敢想象的機緣,卻很快被罰去繼續砍竹子了。
都怪他多嘴。
只是見到張真人時,他本能地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不需要掩飾。
如同剛出生的嬰兒一般。
還不知道什么叫掩飾。
回去砍竹子時,蕭若忘身邊多了一個伴。
“你是剛入門的。”
“不,我入門已經一甲子了。”
“那不是很久了,你怎么還在砍竹子。”
“小子,你不知道,太和派的武功,都在竹子里。”
“你怎么知道。”
“你沒發現嗎,竹子最大的特點是什么?”
“是什么?”
“是空虛。”
“空虛?”
“這也正是太和派武功的要旨。”
“我不覺得,應該是根。”
“根?”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蕭若忘拽文道。
他也不知這首詩哪來的,突然冒出來的吧。
“你這么說,也沒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理解。”
“對了,你叫什么。”
“別你啊、我的,要叫我前輩。”
“好的,前輩。”
“你倒是老實。”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在這種事上爭論。”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叫什么。”
“嗯。”
“我叫張若松。”
“松?”
“因為我就是山里最老的那棵松樹。”
“啊。”蕭若忘忍不住繼續開口:“你是妖魔?”
“錯了,我是你前輩。”
“那前輩你一棵松樹,怎么來從竹子里學武功?”
“你不知道,竹子太討厭了。一旦扎根,就容不得別人也扎根,所以我砍竹子是為了了了解它們,然后打敗它們。”
“所以前輩參悟出竹子最大的特征就是空虛。”
“不錯,這也是太和派武功的特點。”
“先前我覺得前輩說的是好話,現在感覺……”
“感覺什么?”
“似乎不像是好話。”
“那你想的沒錯,也不算好話。你懂我意思了?”
“空虛,意思是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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