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八百二十四章 日后的大明,不感謝陛下
宋善用就是一個教諭,而且干了十幾年還是個教諭,居然值得工黨們聚集在一起,如此鄭重的討論。
歷史告訴所有人,不要小瞧任何一個私鹽販子、驛卒和教諭,這三個看似普通的職業群體,往往在歷史轉折點上,爆發出改變時代的驚人力量。
這三個職業有幾個共同特點:出身貧苦,私鹽販子游走法律邊緣,驛卒身處體制的末梢,教諭立足文化夾縫;
他們都掌握著關鍵社會資源,鹽販控制著鹽這種經濟命脈,驛卒壟斷信息渠道,教諭主導教育體系,有不少的弟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擁有強大的組織能力,販賣私鹽,是刀口舔血的買賣;驛卒調度貨物傳遞消息;教諭本身就是教師爺,讀書識字明理,能在運動中不斷總結經驗和教訓,修正農民運動的局限性。
在危機時刻,他們都能把分散的力量,凝聚起來,成為時代洪流。
任何擁有這類特制的人群,都應該重視,這是大明的歷史經驗和教訓,比如南平書院教諭海瑞、南湖書院沈仕卿、天雄書院宋善用。
工黨的頭頭腦腦們重視宋善用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人脈,大明革故鼎新,要推行丁亥學制和吏舉法,宋善用的人脈會在風云變化之際,再次擴大。
但輪不到工黨去拉攏,皇帝已經任命其為京師大學堂的祭酒了,擅長育才,就去育才。
萬歷十六年,鞭炮齊鳴辭舊迎新歲,紅燈高掛納祥賀安康。
新的一年在爆竹聲中來到,讓京師百姓十分意外的是,一向比較節儉的皇帝陛下,例外的拿出了兩萬銀的巨資!在北大營操辦了一場巨大的煙火盛會。
整場焰火盛會,持續了整整一個半時辰。
前去觀禮的百姓將現場圍了個水泄不通,為了維持現場的治安,京營的軍兵們臨時充當了衙役,維持現場的秩序,一堆全甲緹騎,威風凜凜的站在那里,威懾了所有的扒手和人牙子,扒手被逮到送爪哇種金雞納樹,人牙子被抓到,會被公審,然后斬首示眾。
西土城的豪奢戶們,也拿出了不少的銀子,參與了這次焰火盛會,這才讓煙花放了一個半時辰那么久,能讓他們掏錢,肯定是有利可圖。
北大營煙火會,也不是誰想捐就能捐的,門檻非常高,因為這不僅是煙火會,還有一大堆的攤位可以展示自家的貨物。
各家各戶為了煙火會的攤位,可是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就這,順天府和禮部一起,還要審查每一家的資質。
而這次煙火會的主題,是為了慶祝大明軍在朝鮮六捷、對馬島大獲全勝,所以在北大營舉辦。
順天府丞王希元,發現每年的煙花禁令無法得到執行,選擇了另外一種方式,就是集中燃放,在各坊的小廣場上,燃放煙花。
煙花禁令主要是為了防火,畢竟木質結構非常容易失火,北風呼嘯,一旦燒起來,就是成片成片,損失極其慘重,集中燃放,既能讓百姓除舊迎新,也能防止火災的發生,得到了皇帝陛下的朱批。
萬歷十六年正月初三,高啟愚收拾好了行囊,向著倭國而去,他要代表大明出使倭國,逼迫倭國交出所有的礦權,這可能涉及到了日后數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海疆安全,大明上下都非常的重視。
這次的行程是順著馳道抵達密州,然后在膠州灣出海,抵達長崎總督府后,再前往倭國的京都。
“大明的萬民被你們欺騙了,他們根本不清楚倭國究竟在發生什么!如果大明萬民知道,他們絕對不會贊同你們的行為!倭奴、南洋姐、倭女,大明國朝,罪惡滔天!”織田市終于見到了鴻臚寺卿。
自從漢城仁川之戰后,織田市找了無數次禮部、鴻臚寺,要求大明溝通議和之事,都吃了閉門羹。
這次出行,她終于見到了正主,立刻如同一個怨婦一樣,聲嘶力竭的指控大明在倭國作惡多端。
高啟愚倒是頗為平靜,示意織田市坐下說話,他看著窗外,聽到火車汽笛聲傳來,即便是見過很多次,高啟愚依舊覺得神奇無比。
鐵馬真的非常神奇,只要煤炭和水,就能一直跑下去,日夜不停歇。
馳道的出現,讓大明終于實際上擁有了綏遠和遼東,要不然河套、大寧衛、遼東,怎么開拓,怎么丟掉。
升平五號鐵馬牽引的火車,在哐當哐當的金屬撞擊聲中駛出了車站,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東方地平線,忽然裂開一道金光,是朝陽打亮了天邊的云,熔金般的霞光如同水一樣,漫過連綿雪丘,將整片雪原染成流光溢彩的琥珀,炫彩奪目。
蒸汽與晨光交織成了淡淡的霧靄,鐵軌兩側的積雪泛起粼粼金光,在鐵馬的長鳴中,列車滾滾向前。
“我沒有對陛下辭行,也沒有對恩師辭行,雖然我的老師已經不認我了,或許這次回來,他起碼肯過年讓我入門磕個頭吧,已經十四年了,先生都不讓我拜年。”
“或許回不來。誰知道呢?”高啟愚終于回過神來,已讀亂回的回答了織田市的問題。
織田市憤怒的說道:“大明明公已經沒有勇氣,來面對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那些在種植園里死去的倭奴,那些出賣身體的南洋姐、倭女,大鴻臚準備視而不見,還是膽怯了,開始左顧而言他!”
按照大明的禮法、道德而言,這些事兒都不應該發生才對,這是泰西那些未開化的蠻夷,才能干出來的事兒!
“你說的對,因為一些刻意的封鎖,大明百姓多數都知道打了勝仗,對于其他事兒,一無所知,就是有些傳言,也無法信以為真。”高啟愚笑著說道:“陛下甚至把每年到底有多少倭奴下南洋,都涂黑了,就是把罪孽,完全攬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世間真的有冤魂的話,應該去找陛下。”
皇帝有事兒他真的上,榮耀絕不獨享,罪孽一力承擔。
日后春秋論斷,皇帝陛下涂黑和朱批,讓所有的一切罪行,都有一個共同批評的對象,涂黑和朱批證明,一切的行為,都來自于帝皇的授意。
“陛下?你們這些臣子,理當勸諫才是。”織田市面色有些痛苦的說道:“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大明飽受倭患之苦,倭國也是飽受倭患之苦,這些流浪武士和海寇,都是因為戰國的亂戰。”
“只要結束了亂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高啟愚再次搖頭說道:“你以為大明援朝是可以避免的嗎?只要倭國結束了內戰,倭寇之患就能結束了嗎?那些個只會廝殺的武士怎么辦?不找個地方把他們都殺了,他們會遵從幕府將軍的命令放下手中的刀劍,拿起鋤頭?”
“別做夢了。”
“倭國停止內戰,就會入寇朝鮮,無論幕府將軍是織田信長還是羽柴秀吉,亦或者是德川家康。”
“倭國喊著入唐,喊了多少年了,當大明一無所知?”
高啟愚告訴織田市,大明早就在準備這一戰了,早晚之事,隨著倭國由亂向治,這些倭國武士,就要有葬身之地。
“即便是沒有京營銳卒,遼東軍也能把那十五萬的倭寇推下海,就是損失會有些大而已,倭國的戰敗是必然的。”高啟愚更進一步的說道。
織田市心如死灰,她這才意識到,大明早有準備,準備了十五年。
“陛下是個好人,至少對于大明人而言。”高啟愚伸出了左右兩只手說道:“你看,左手是大明,右手是海外,這就是蹺蹺板的兩頭,而五大市舶司,就是支點。”
“大明太老了,二百多歲了,渾身的病,要想治病,要付出巨大的代價,要么讓大明人承擔,要么讓海外夷人承擔,倭寇也好,南洋夷人也罷。”
“矛盾說告訴我,任何事都像是銀幣的正面和背面,一體兩面,凡事都要有代價,這也是歷朝歷代變法失敗的根本原因。”
“國內無法承受變法的代價,反對變法就會成為共識。”
“當代價可以承受時,尤其是不用自己承受的時候,支持變法就會變成共識。”
萬歷維新血的代價,總要有人去承受,如果不開海,只能由大明的窮民苦力去承擔,那大明本就岌岌可危的國勢,就會更加動蕩不安。
“好處都拿了,包袱都甩到了海外,這就是大明千年以來天朝上國的道德嗎?!”織田市有些抓狂,風韻猶存的姣好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高啟愚滿臉笑容的說道:“不,這不是大明的道德,我不是說了嗎?陛下承擔了一切。”
“黎牙實說:陛下偉岸的身影扛下了這一切,尤其是春秋史斷對這些罪惡的批判,陛下不讓道德審判陛下的萬民和臣工。”
“都是皇帝陛下的好大喜功制造了這一切,一如江南士大夫至今還在對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陰陽怪氣一樣,明明是當時所有人的共同選擇。”
“或許,日后天下萬民,也不會感謝陛下,但我活在當下,我知道。”
高啟愚看向了身邊的太監,來自宮里的宦官,名叫黃斌,是這次出使倭國的提舉內臣,是陛下的陪練之一,一直在東緝事廠坐班,專門查文臣武將種種不法,是一名珰頭。
高啟愚不怕自己這番話,傳到陛下的耳朵里,因為這里面很多話,都是陛下自己說的。
日后的大明不感謝陛下,可能是陛下龍馭上賓后的結局,而且陛下對此一清二楚。
高啟愚看著織田市目光炯炯的說道:“其實,你覺得是大明朝廷在瞞著百姓無惡不作,而不是壓制沸騰的民意嗎?你知道陛下收到了多少封愿意納捐的請愿奏疏嗎?我告訴你,一百八十四封!”
“這些個勢要豪右、富商巨賈們,最最最喜歡干的事兒,就是跟陛下對著干,不打不罵不動彈,還要陽奉陰違,謀求私利,唯獨在滅倭這件事上,他們主動納捐。”
“東南千萬家,家家素縞有血仇,箭陣刀林無懦夫。”
織田市面色巨變,她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在滅倭這件事上,究竟是朝廷更積極,還是民意更加洶涌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民意更加洶涌。
織田市的手都在顫抖,低聲問道:“那大明為何要遣使議和!既然還有余力,那就打下去好了!”
高啟愚嘆了口氣說道:“因為陛下不想讓京營軍兵出現道德危機,那都是陛下精心培養的,他們是為了守護大明而生,而不是為了殺戮而生;”
“因為陛下不想讓大明整體道德滑坡,畢竟高道德的優勢在大明內部,是漢室江山代有忠良,劣勢只體現在開海上。”
“道德敗壞這種事,陛下覺得,自己一個人來做就是。”
織田市終于明白了皇帝的真正意圖,沉默了下來,汽笛長鳴和哐當哐當的聲音,淹沒了整個車廂。
滅倭不是做不到,傾盡全力也可以做到,但皇帝愛京營軍兵、愛大明萬民、愛江山秀麗。
“陛下運氣真的好,有元輔,也有戚帥。”織田市悵然的說道,相比較之下,織田信長真的是在孤軍奮戰,手下的家臣們,人人心懷異心。
“不是運氣。”高啟愚平靜的說道。
萬歷維新走到今天,不是運氣,而是陛下的努力,他在離京的時候,留下了一首詩,如果回不了的話,這就是他的絕筆詩。
鐵馬銜云出帝京,金戈淬日海東平;罪骨如山孤月白,仁心似水萬燈明。
孽山敢負千秋筆,仁幟重揚萬世旌;莫道補天乃易事,金甌補裂仗孤忠。
萬歷維新走到今天地步,不是運氣,而是無數仁人志士的前赴后繼,張居正背后站著官場上想要補天裂的循吏,戚繼光的身后,站著十萬京營銳卒和十三萬水師軍兵。
陛下,從不是孤軍奮戰。
高啟愚走的很快,二十二天后,他抵達了長崎總督府,正月里,長崎港的海面上還有一層薄冰,但不影響船只的航行。
水的升溫和降溫都需要大量的熱,越靠近水體,小冰川氣候的影響就越小,長崎和釜山,依舊是不凍港,薄冰不影響航行。
總督徐渭、市舶司市舶使孫弘毅、長崎都司指揮使李誠立、市舶司提舉太監王朝、巡按御史羅應和等人到港口迎接了高啟愚。
長崎總督府占地一百八十畝,而在總督府外還有三千畝地的官舍,履行總督府的職能,在三千畝官舍之外,則是圍二十里有余的聯排大房,這是漢人活動區域,有磚石城墻、有護城河還有大緩坡以及城墻延伸出不規則的犄角建立的臼炮位。
在城墻外,本來應該是倭人活動的區域,但這些年長崎總督府的倭人在逐漸減少,漢人的疆界已經逐漸擴展到了整個九州島的范圍。
倭奴和倭女這些人礦,是倭國重要的礦產之一。
“倭國的局勢如何?”高啟愚詢問著總督徐渭,倭國的近況。
徐渭面色凝重的說道:“對馬島的快速陷落,讓倭國上下陷入了恐慌之中,糧荒和糧價飛漲已經成為了倭國頭等難題,因為囤糧的人越來越多,倭人都驚恐大明軍會繼續進攻,囤糧應對就成了所有人的選擇。”
“便是在廣島這個濱海城池,已經開始餓死人,搶劫糧行已經爆發了數次,但糧行也沒有糧食。”
“織田信長頒布了固守令,打算頑抗到底。”
高啟愚驚訝的說道:“他打算,頑抗到底?”
孫克毅解釋道:“這也是倭國大名們的共識,忽必烈兩次進攻倭國都折戟沉沙,如果主戰場發生在倭國本土,他們認為可以倭國獲勝。”
“大明需要完全依賴長途跋涉的補給,天高水長,很容易被倭國狙擊漫長的補給線,給大明軍帶來后勤上的困擾。”
“同時,倭國的山城也是他們的信心根本,倭國的山城和朝鮮臨時營造的山城完全不同,有些山城,已經修建了數百年,道路曲折,而且防御更加嚴密,大明賴以破城的火炮受限于運輸和后勤,無法在倭國本土發揮威能。”
“而且,倭國大名們認為,大明軍進攻不會過于迅猛,大明處于急變之世,各種內部的問題,需要戚繼光回去鎮守,戚繼光離開大明已經兩年時間,再不回去,皇帝的權威,會受到挑戰。”
這是倭國大名們準備固守的三個原因,天高水長、主場地利以及京營不能久戰。
“額,這些倭人,怎么如此喜歡以己度人,他們這邊喜歡下克上,就覺得陛下也完全依賴于戚繼光的個人威信嗎?”高啟愚愕然,連連搖頭說道。
在倭人看來,戚繼光離開的時間太久了,三年就是極限,時間再久,大明內部的反賊們,恐怕就會又生出別樣的心思來。
這顯然是把倭國那套幕府將軍和天皇的關系套用在了大明身上。
“不是,倭國很多大名們都覺得,是張居正和戚繼光聯手架空了陛下,現在的一切決策,都是張居正和戚繼光挾天子以令諸侯做的。”徐渭面色有些古怪的說道。
這種想法,可不止在倭國,甚至在大明也有很多人如此相信,徐渭和孫克毅,其實也被問到過。
“簡直是,胡說八道。”高啟愚五味陳雜,臉上寫滿了一言難盡,和陛下一比,戚繼光和張居正都屬于極端保守派了!
陛下可是少壯派的頭兒!多少少壯派,都嫌朝中那些明公,年紀太大,前怕狼后怕虎,做事瞻前顧后。
第三卷斗爭卷可是陛下寫的,張居正一直在阻攔。
高啟愚從不覺得戚繼光離開京師,影響了皇帝的威信,相反,大明京堂百官,都在期盼著戚繼光能早點回去。
戚繼光在,好歹還能勸勸陛下,不要動不動就想著要掀桌子!桌子在那兒放著好好的,大家都在桌上吃飯,有什么事兒,好說好商量,一言不合掀桌子算怎么回事兒?
“但有一點是對的,咱們國內的反賊,可不少。”巡按御史羅應和補充說道。
高啟愚也頗為認同的說道:“這倒是真的。”
這是共識,陛下做事從來沒那么輕松簡單,各種陽奉陰違,不在少數,有的時候也會把陛下給惹惱。
“除了糧價之外,最可怕的就是極樂教的蔓延了。”徐渭的面色甚至有些心有余悸,他連連搖頭說道:“一群瘋子。”
“還是我來說吧。”巡按御史羅應和說起了倭國的極樂教傳播速度的可怕。
極樂教這種邪祟總是趁著人心動蕩的時候,肆意生長,而且因為戰爭的緣故,倭國的衙門,根本沒有能力去修剪它的枝丫,整個生長過程,充滿了無序和雜亂,各種惡性事件在倭國各地快速發生。
大明主導的東亞貿易體系已經形成,因為種種原因,倭國成為了邊緣經濟體,這導致倭國的經濟模式是依附性發展,即其港口城鎮,完全會成為原料出口與極其初級加工中心。
這種單一經濟結構,必然導致人口畸形聚集。
倭國列島的地理限制,缺乏縱深加劇了畸形人口聚集,導致了倭國城鄉人口的徹底失衡。
倭國人逐漸發現,履行傳統義務,比如婚育、比如光宗耀祖、比如成就一番事業等等的預期收益,遠低于及時行樂的成本時,及時行樂,就變成了這糟透了的世界里,唯一的精神補償。
甚至連最基本的生物繁衍本能,都會被理性計算所消解,這給極樂教的瘋狂傳播,營造了絕佳的土壤。
“棄伉儷而就游廊,非不欲婚,實聘財累萬難求;黜功名而耽博戲,非不慕貴,乃科第壅滯無門;其情欲非真失,乃窮途倒懸,不得已佯作逍遙。”
“當真是,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羅應和嘖嘖稱奇的說道。
倭國消滅倭國,正在發生,而且愈演愈烈。
羅應和列舉了很多的情景。
游廊的游女們不小心有了身孕,只會把孩子溺死在水盆里,休息幾日,再次接客,有點銀子,也是在紙醉金迷的煙花世界里,揮金如土,市場設計的總是那么巧妙,恰到好處的榨干你所有的錢財;
碼頭的纖夫們辛苦一日,賺點銀子,在游廊里不醉不歸,醉生夢死,今日不知明日計,逍遙一日是一日;
少壯逐利浮海,鄉野耄耋守田,老人日思夜盼等到的消息,基本只有噩耗,很少有人回來,或者干脆死在了外面;
本來應該受到保護的孩子,五六歲就開始被逼著干活,要么在工坊里鉆煙囪,要么被打斷了腿沿街乞討,或者混跡于各種酒肆里小偷小摸,被人抓到就打一頓,打的重了,大抵死在無人問津的角落里。
如此種種,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倭國的秩序正在快速崩潰。
“在如此內憂外患之下,織田信長還要下固守令。”高啟愚眉頭緊蹙的說道:“我明白了,他打算借助大明的強大外力,徹底把倭國捏到一起去,而不是像之前一樣的一盤散沙,完成國朝構建。”
“兄弟鬩于墻,然外侮至,則并肩而御;邦國爭于內,然敵患臨,則勠力而抗;外逼如礪,內聚成璧,同仇敵愾是也。”
同仇敵愾,也是一種國朝凝聚的辦法,而且非常有效。
國朝構建過程中,利用仇恨或敵意豎立一個共同的敵人,來強化內部凝聚力,塑造共識,這種做法當然可以很好的、而且十分有效的將內部矛盾,轉移為外部矛盾,緩和統治合法性危機。
這種高風險的策略,其本質是通過制造對立來掩蓋結構性問題,治標但不治本。
只有刀刃向內,直面內部矛盾,解決這些內生性的矛盾,才能長治久安。
高啟愚明白了織田信長的策略,面對大明咄咄逼人的姿態,織田信長選擇了仇恨敘事,這樣風險當然很大,但是一旦成功,收益更大。
“所以,他絕對不肯投降,甚至,還要用更加強硬的態度,來面對大明使者的到來。”高啟愚看著徐渭說道:“看來,我這一趟是真的兇多吉少了。”
“要不這樣吧,大鴻臚留在長崎總督府,稟明朝廷情況,不去出使好了,他織田信長磨刀霍霍,大鴻臚到了,恐怕有性命之憂。”徐渭十分確信的說道:“大鴻臚,我會上奏稟明情況。”
“我奉皇命而來,沒有半途而廢之理。”高啟愚倒是不在意的說道:“他們最好殺了我,殺漢使什么下場,倭國人以前不清楚,但是很快,他們就會清楚了。”
“我以我血薦軒轅,敢將肝膽照汗青。”
這是陛下對大明萬民的莊嚴承諾,陛下這么說,也這么做,同樣這也是高啟愚所信奉的人生信條。
以陛下的性情,他真的死在了倭國,恐怕會把倭國沉了,給他陪葬,而且自己的身后事,根本不必顧慮,日后青史會專門給他開一頁,論述他的功過是非,以名長生,青史流芳。
“我領大阪灣守備千戶所牙兵一千五百眾陪大鴻臚走這一遭,不是我救了他織田信長一命,他早就在本能寺被燒死了,我看他如何動手。”長崎都司指揮使李誠立立刻開口說道。
本能寺之變,織田信長欠了李誠立一條命,織田信長真的要埋伏刀斧手的話,李誠立會殺出一條血路來,把高啟愚送回大明。
連救命恩人也要殺害,織田信長這個幕府將軍,也不用做了,所有的家臣,都會心生疑慮,甚至是先下手為強。
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八百二十四章 日后的大明,不感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