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0 田心·沼御前

在建立葦原國之前，大國主名為大穴牟遲，同時也被稱為大汝神。

神谷川一行目前處在瓊瓊杵尊一脈的“國讓系”人皇陵寢里，探索這處壽宮所見的，刻在墻上的記事，基本上都是對天孫一脈人皇的歌功頌德。

而且，大概是為了使得瓊瓊杵尊對葦原的統治更具正統性，這些記事明顯還刻意避開了談及“天孫降臨”一類的事情。

所以，忽然迎面看見一段雕刻筆跡癲狂，強烈頌贊大國主的文字，確實顯得非常奇怪。

作為“前朝”人皇，大國主的名諱怎么想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處壽宮里面。

這一段文字，簡直可以被視作是對長眠在壽宮深處，那十幾名天孫一脈的人皇的褻瀆。

“看來這處天孫壽宮里所潛藏的秘密，遠比一開始所想的還要多啊。”

神谷川從墻上那潦草狂亂，又似乎能引人入迷的雕刻文字上收回目光。

他越發想搞清楚壽宮底部到底有什么東西了。

沿著漫長的螺旋階梯一路走下，身處的空間變得更加寬闊。目前已知的壽宮區域，像是巨大無比的錐型結構，越往下就越大。階梯所構成的通道，像是山路一般鑲嵌在這巨大錐型的內壁。

看來神谷川與八咫鳥先前所經過的路徑，也不過是這處地下宮殿的冰山一角而已。

繼續向下。

嗚嗚——

壽宮里的風變得更加強烈，風聲之中像是夾雜著凄慘的慟哭聲。

同時能明顯感覺到，這里的空氣變得更加潮濕，充滿了水汽。而神谷一行所在石階通路，相較之前也變得更加寬敞和平坦起來。

“似乎快要靠近這處巨塔的底部了。”

神谷川一邊想著，一邊凝著眼眸向下望去。

雖然底下的空間依舊是一片黑暗，但現在這個距離，再借助八咫鳥手里那盞幽藍色的提燈，神谷已經可以窺探到下面模糊的情況——

身邊那些藍色的微光像是絲線一般垂落，融入一片無垠漆黑之中。

但其中的零星一點，又被某種柔和的波浪攪動成波光，朦朧的反射映照回來。

“看起來像是水光。”

“所以，底部是一片湖泊？”八咫鳥將手里的提燈垂下些許，也這樣附和道。

“看起來是的，我們周圍的水汽越發濃重了。”神谷川這樣說道。

繼續向下探索。

逐漸變得濕滑的沿途墻壁上，已經看不見任何雕刻文字了。

巨塔底端的湖泊輪廓，也終于變得清晰起來。

這確實是一處極其龐大的地下深潭，水面漆黑如夜，深不見底。而在湖泊之中，諸多巨石林立，或大或小，構成了錯落竦峙的小島，那些光禿禿的石島切面如刀削斧劈，也顯得更加堅不可摧，如同這處幽暗的世界筑起的一道天然的屏障。

“阿巴嗚唧！”

抵達這處湖泊上方后，正坐在神谷川肩膀上的小小老頭身外身馬上給出了預警。

水里有什么東西。

嘩嘩——

漆黑的湖水翻騰，巨大的波浪如同山巒般翻涌而起，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猙獰，像是被無形的力量驅使，瘋狂地拍打著湖中的石島，水花飛濺，發出陣陣沉悶而詭異的聲響。而這些驚駭的響動之中，似乎還夾雜著陰冷且低沉咆哮。

就像是深潭之下，有某種巨大的生物在逐漸轉醒。

神谷川可以感受到，強烈且充滿了敵意的鬼神氣息，從下方動蕩上來。

金燦燦的童子切瞬間出鞘，璀璨的刀身劃出的光軌在黑暗之中格外顯眼。同時，茨木之手也被呼出，暴戾又陰柔同步拔出了厚重陰森的鬼切。

八咫鳥同樣也進入了戰斗姿態，背后的四只華麗的羽翼瞬時展開，手里的戰鐮刃口下扣，寒芒閃閃，蓄勢待發。

隆隆——

湖泊里的波浪依舊洶涌驚駭，緊接著，湖中心最大的那座石島轟鳴著顫動起來，震動聲響之中夾雜進了更加明顯的巨獸嘶吼聲。

石島于水面之中高聳出來，又同其他島嶼激烈碰撞。

神谷川這下看清楚了。

那座石島是活的！

不，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巖石構筑的島嶼。

而是某種漆黑的，造型夸張的巨殼，像龜殼，或者蟹殼，被某種巨大的生物托在背上。

“吼——”

惡浪匯聚成巨大的水柱沖天而起，堅硬而光滑的鱗片閃爍著幽暗的光芒，扭動著在空中劃過一道駭人的弧線，一對慘綠色的巨大眼瞳從湖泊之中沖撞出來。

那是一條……蛇？

周身遍布濕滑堅固鱗片的巨獸，從下方的湖水之中現身。

說這東西是蛇好像也不太準確。

因為它的頭頂處，有著一對被鱗片所包裹的肉角，再加上背上背負著的巨殼……使得這東西看起來像是一頭暗黑向的“乘龍”。

沼御前。

一種名聲不是特別響亮，但是實力卻難以估摸的水中大蛇。

在現實之中，有相應的故事流傳。據說福島縣大沼郡金山町內沼澤湖，就曾被一頭沼御前占據。

在傳說故事里，金山町的沼御前被當時的武士與陰陽師們聯合討伐。

但據說它并未真正死去。每當金山町沼澤湖出現天空中黑云低垂的天氣時，偌大的沼澤會掀起巨浪，水汽遮住天空，那里的沼御前會以“龍女乙姬”的姿態重新現身作惡。

后來，人們在沼澤邊建立起沼御前神社，將其供奉起來，情況才終于有所好轉。

所以金山町內的那片湖泊，如今尚保持著祭祀大蛇的風習。每年八月的第一個星期日，人們都會在那片湖泊上舉辦“湖水祭”。

日本的龍蛇概念本就相近，而且神谷川在壽宮底部遇到的這頭沼御前頭生肉角，顯然有化龍的征兆。再加上它的名稱之前，還帶有“田心”前綴，不用多想都知道其來歷不凡。

“吼！”

沼御前從湖中沖出，血盆大口圓張，不由分說便朝著神谷與八咫鳥的位置咬去。

早有準備的神谷自然不會有分毫怯場。

體型巨大的敵人，他都不知道面對多少次了，沼御前雖然龐大，但無法帶給他任何壓迫感。

空著的左手一翻，檀紅色的燧發火槍出現在了神谷的手心。

一聲如同女妖慟哭的尖銳爆鳴聲響后，漆黑的槍口迸射出森然雷霆！夾雜著陰雷的鐵彈丸飛速直射出來，又與沼御前的蛇首前端綻裂，迸濺成紫電白芒交織的恐怖雷電旋渦！

由于石塔底部存在如此巨大的湖泊，水汽濃重，正適合陰雷發揮。

陰雷旋渦正中蛇首，雷霆撕咬絞殺，阻遏住了沼御前撲殺的攻勢。

而神谷川的防御反擊并未僅此而已，用報喪女妖開槍的同時，他的右腳朝前猛踏了一步。

下方的巖壁處，碎石與塵土飛揚，數道渾濁的土雷如同泥漿巨柱，轟鳴著拔起而起。沼御前的注意力完全被陰雷旋渦所吸引，倒沖起來的土雷完全殺了它一個措手不及。

數道雷柱就這么撞上了它龐大的身軀。

沼御前是水中的龍蛇妖怪，相較于陰雷，屬于克制的土雷作用在它的身上顯得效果拔群。

負殼大蛇在雷電的轟擊下發出震耳欲聾的慘嚎，龐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鱗片被剝開，并且爆發出刺眼的火花。

前所未有的痛苦與恐懼使得巨蛇的身軀扭曲變形，鮮血與焦糊味彌漫在空氣中，它嘶吼著扎回到底端的深潭里，筋攣的身軀不受控制地撞向石塔墻壁，數條嵌在石壁階梯通路頃刻被毀。

眼見沼御前鉆回進湖里，神谷川卻并未馬上追擊。

他將報喪女妖垂下，喊道：“喂！我們可以談談，如果你能談話的話！”

雖然神谷沒有去看手機里彈出來的信息提示，但對于負殼大蛇的身份，他也猜出了個大概。

水中龍蛇……

在葦原水穗國這里，與龍蛇相關的神明，神谷川確實能聯想到幾個，其中最讓他在意的是宗像三女神之一的田心姬。

大國主建立陸地神國之后，陸續納娶了不少神姬作為妻妾。

其中包括須佐之男的女兒，身為海洋女神的田心姬。

而田心姬又是海國蟹姬那一脈神裔的先祖。

蟹姬他們可不就是帶殼的水生妖怪嗎？

所以，這湖里負殼的大蛇，有可能也是田心姬的子嗣后代。

雖然和蟹姬他們的外形相去甚遠，但如果這頭大蛇真和蟹姬沾親帶故，就算只是八竿子打不著的稀薄血脈聯系……那初次見面，看在小罐頭的份上，神谷還是可以放它一馬的。

提前是它能夠平靜下來好好談話。

轟隆！

擊水聲在地底湖泊里動蕩不止。

那座石島一般的巨殼，于惡浪之中猛烈翻騰。跟隨水汽四散出來的殺意與敵意，沒有絲毫減弱。

緊接著，湖中的其他“石島”也聳動起來，一條條巨大的黑影突破水面的束縛昂首沖出。

水下的沼御前并非只有一頭。

后續出現的沼御前，雖然沒有最開始那只那么龐大，但身軀都長達數十米，通體覆蓋著粗糙而堅硬的鱗片，顏色各異卻都透著一股不祥的幽黑。一對對幽綠色的巨瞳，在黑色的湖水之中上下浮動，像是一盞盞燃燒著綠焰的燈籠，閃爍著殘忍的光芒，緊盯著踏入壽宮的外來者。

它們蜿蜒扭動著龐大的身軀，在水中掀起層層巨浪。隨后，那頭負傷的沼御前猛地躍出水面，其余的也紛紛效仿，整個地下空間都被它們巨大的身影所遮蔽，擊水聲與巨獸的嘶吼聲交織沖撞，激起的回響震耳欲聾。

如此混亂的交響聲之中，隱隱還交雜著模糊錯亂的人語聲。這些聲響，也不知道到底是從這些大蛇的口中還是腹中傳出的：

“人皇將帶著榮耀回歸……葦原水穗將如木花般繁盛，如磐石般永固……任何外來者都將成為吾皇腳踏的階石……”

“那就是沒得談了。”

見此情形，神谷清楚這些帶殼大蛇全都癲狂錯亂，絕非可以談和的對象。

反正機會他已經給出了，既然大蛇們不接受，那么——

談判失敗，準備攻堅！

“動手！”

霎時間，一直站在神谷身后，等待他指示的八咫鳥將華麗的背翼完全展開，盤旋入空中。

她手里的長鐮尖嘯著劃破潮濕的動蕩空氣，告死的幽藍色慘光隨著鐮刃劃動，螺旋升騰。

大湖之中，那些躍起的大蛇身體彼此交織，首尾相連，蠕動著糾纏成了一個更為龐大的整體。那些黑色的鱗片于空中滑動，澎湃的湖水順著其光滑的表面抖落。

糾纏在一起的“田心·沼御前”發出密密麻麻的嘶吼聲：“守護葦原與人皇的榮耀。大穴牟遲，偉力長存世間！”

而最中心的那只大蛇，它的大嘴猛張開，一條帶有漆黑但又帶有蔚藍色，充斥著海洋氣息的骸骨被它的蛇信子推出。又被其他大蛇糾纏著勒進了彼此的鱗片血肉里。

它們彼此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已然看不出分離感，變成了完全的整體。

隱約之間，給人的氣息感覺陡然增強，直逼神明！

“那枚骸骨……”

神谷川從剛剛一瞬間出現的神骸骨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和他在海國宗像大社里面感受過的氣息相似。

那個，恐怕是田心姬的骨！

難怪宗像三女神的骨翻遍了海國也沒能找到，原來其中之一藏在葦原水穗國里！

神谷川知道這一趟算是來值了，他凝縮的瞳孔閃動起興奮的神采來。陣羽織在揚起的水汽之中搖曳飛舞，他立于嵌在石壁的階梯通路上，把鬼切與童子切同時揚起，直指向沼御前。

他不僅僅只是因為那枚田心姬的骸骨而亢奮，還因為——

“吼——！”

一聲攝人心魄的嘶吼響過。

極龐大，極滲人，又極威嚴的巨大黑影從神谷正下方的湖面處盤踞立起。

利爪和獠牙閃爍著寒光，粗獷虬結的肌肉在駭浪沖刷之中顯得異常猙獰。升騰的業火，腐朽的瘴氣，陰潤的龍蛇之息，在潤濕的鱗片與長毛之間躁動狂舞。

“犬神，開飯了！”

這一湖的龍蛇妖怪，完全就是最適合于自家大狗體質的給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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