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鮟鱇大人

那套殘破但華麗的和服來回甩動，在動蕩的黑色浪濤上，格外鮮紅和刺眼。

“那赤魟是假的？其實是類似于鮟鱇魚肉燈，用來誘捕獵物的身體器官？”

眼前極其怪異吊詭的一幕，讓神谷川心生詫異。

不過，他很快又將自己的這個念頭給否決掉。

那赤魟大人不是假的。

神谷能從他的身上，感受到怪談“活著”的氣息。

雖然很微弱。

但他一定還活著。

“鮟鱇大人同化了赤魟，或者吞噬了赤魟，將他轉變為身體上活著的一部分？”神谷川想到了根據可能性的情況，“要是這樣的話……我還能拿到赤魟骨嗎？”

擱淺在淺灘上的巨大鮟鱇魚，翻動身體，濺起浪花，又一次發出類似老人支氣管炎般的艱難咳嗽聲。

它坑坑洼洼，布滿紫色斑點的身上，連接著許許多多如紗如絲的透明細線。

似乎就是鮟鱇大人維持人類形態時候，襤褸衣衫的一條條破布條。

那些透明細線潛進海水里，像是游蛇般扭動蜿蜒，朝著距離站在戰場前方的神谷和瑪麗襲來，從漆黑的水面上直沖而起。

雖然不知道這些細線到底有什么樣的效果，但被纏上的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神谷和瑪麗同步揮刀抵擋，阻止水中的細線近身。

遠處的八尺女用力割開手腕，揮灑出一道透明的血弧，像一道銀白的彎月，洶洶呼嘯，朝著鮟鱇大人直襲而去。

淺灘上的鮟鱇由于體型實在太大，活動不便，根本沒辦法避開攻擊。

八尺女沸騰的血液鉆進鮟鱇濕滑的體內，沒入幾分，消散不見。

將接觸到的一大片血肉都切割下來，送到了現實世界里去。

鮟鱇大人痛苦嘶吼翻身，水里游蛇一般的條條細線也不受控制地抽動翻涌。

不斷在海岸線上亂跑亂竄，躲避鮟鱇細線攻擊的食夢貘，一個四肢急剎，停住身體，抽空再次用出[眠夢]，短暫地對敵人施加控制。

這是八尺女和食夢貘制造的近身機會！

神谷川和瑪麗一齊持刀突進，砍斷那些不斷翻動的透明細線。

腳下冰冷刺骨的海水，已經沒過了他們的小腿處。

鮟鱇大人要是潛入較深海域的話，水戰苦手的神谷一方要想退治它基本就沒戲了，甚至還很有可能被反殺。

眼下云外鏡和夢幻樂園爭取來的10分鐘主場時間，就是擊殺它的極佳時機！

“阿——吽！”

神谷川拉近到合適距離，黑色的童孔凝縮到極致，熠熠閃光。

他利用阿吽之息調節全身的肌肉筋膜，渾身的力量集中于腿腳和腰部，像一把拉到極致的硬弓驟然釋放，朝前突刺。

沾了水的陣羽織簌簌抖動，拖拽出黑色的殘影，帶動一路水花飛濺。

野太刀自顯流的高階奧義，秋毫一斬。

狹長華美的一文字刀鋒流轉，拉扯出一道凌冽的靛青色寒芒。

這一片明亮而危險刀光，足以分割開昏沉的海天交際線！

刀刃自鮟鱇那張大嘴后方噼入，斬開血肉骨骼，伴隨神谷極其快速的突進，一直砍到身側的胸鰭前端才停住。

腥臭的血液、粘漿、魚鱗碎片，四處飛散。

神谷川發起攻擊的同時，瑪麗那邊也襲擊得手。

他們近身作戰的經驗都很豐富，抓機會的能力很強。

瑪麗踩著紅色血霧，習慣性地轉進到了鮟鱇大人的后方。

背刺襲擊，能讓她的傷害更大化。

一記勢大力沉的揮砍，配合紅霧侵襲，砍斷了數不清的鮟鱇細線，連鮟鱇大人的尾鰭直接被瑪麗削掉了一半。

剩下的一小半無力耷拉在尾端。

瑪麗手下的九個紅靈欺擱淺的鮟鱇大人老而無力，正像聞到腥臭的蒼蠅一樣，趴在它的尾部，對著尾鰭的傷口又撕又咬。

鮟鱇大人又一次嘶吼起來。

它頭部的肉觸甩動，那一襲華麗的紅色剛好被搖到了神谷川的附近。

正在抽回一文字的神谷，和肉觸頂端的赤魟大人四目相對。

須發皆白的赤魟，眼神空洞無物，依舊是一臉麻木機械的樣子，但隱隱約約似乎又帶上一點難以察覺的痛苦情緒。

咕嚕咕嚕。

從赤魟臉部下方和胸口眼神出來的紅色腔管，攢聚在一起用力蠕動。

從管口有豐富的透明黃色油液流出。

而且，赤魟右腳的斷肢處，正在流淌的不是血液，也是那一種帶著焦熟乳香味的透明油液。

油滴落進海里，漂浮在海面上，形成一層薄薄的發亮油層。

這種黃色油滴，神谷川是見識過厲害的。

附帶極其古怪的異常狀態，只要沾到身上，就會使肉體畸變，皮下油脂亂涌，毛孔分泌油膏。

畸變的身體部分，很難按照自我意志去控制。

澹黃的油層快速在鮟鱇大人周圍的海面上擴散，在水里像是活物一般靈活浮動起來。

神谷和瑪麗因為站在淺灘里，且離得太近，沒有太好的躲避手段。

陣羽織和紅黑洋裙很快就被細小的油滴攀上。

果然像鮟鱇、赤魟這樣的魚類怪談荒神，在水中作戰才是主場，更利于他們的能力發揮。

云外鏡還在旋轉不停。

為了能在有效時間內順利退治掉擱淺的鮟鱇大人，神谷川只能選擇以傷換傷。

神谷索性把心一橫，單用左手將報喪女妖的刺刀彈出，捅進鮟鱇黏滑的身體里。

扣動扳機。

一發蘊含雷霆氣息的鐵彈丸嵌進鮟鱇黏滑的皮下，炸出一片猙獰的紫電白芒，混合著海水，銀色狂蟒亂舞，潮鳴電掣。

大片保護性的膏油，白花花的潑灑出來，混合著血液和內臟碎片。

鮟鱇那如同巨鯨魚擱淺的身體，被炸得傾斜翻倒。

神谷本人都被這威力極大的爆破余波掀飛出去，落在遠處的漆黑海水里，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等他從水里艱難爬起來，雙腳已經臃腫，變得沉重，難以移動。

身體也像是散架，渾身都疼。

可能內臟都震出血來了。

但好在里世界中的戰斗，耗的是替死紙人的命。

神谷川在這里打架，從來都是這么癲狂刻狠，不管不顧。

在海岸之上支援作戰，利用血液牽制鮟鱇行動的八尺女，快速延長裙下的觸手，溫和地纏繞到神谷川的雙腳上。

油滴帶來的異常狀態，被轉移到了純白色的觸手上。

又是兩條變得畸形而臃腫的八尺女觸手被舍棄，神谷川依舊負傷，但狀態勉強恢復正常。

戰斗繼續……

嘩嘩——

海水亂涌，鮟鱇大人身上那一條條彼此粘連的透明細線飛揚起來。

在樂園設施彩燈的照耀之下，混亂的海浪亂涌，帶動洶洶的濤聲。

在鮟鱇大人那坑坑洼洼，紫色斑點遍布的身體上，有一些奇怪的肉塊擺動出來。

那肉塊像是一尾尾體型正常的大魚。

數量密集，配合上鮟鱇身上凌亂的紫點，讓人頭皮發麻。

一尾尾大魚的頭部完全融在鮟鱇大人的身體表面，和它的血肉融為一體。

從那些大魚的魚鰭下，有濃重的黑色煙霧四散出來。

黑色煙霧籠罩著不詳和災厄的氣息。

這招鮟鱇大人在人形態的時候也使用過一次。

但效果遠沒有它顯露出原型的時候這么驚人！

濃重的黑色煙霧滂沱四溢，混在雨點里，融進海水中，快速將還在全力輸出的神谷和瑪麗吞沒。

被這些黑氣包裹之后，神谷川有所感知。

他好像知道這些黑煙的作用是什么了。

霉運和災厄。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以前自家敷寶在用完福禍相依技能后，強制追加的福禍相依·禍兮就和這種黑煙的效果相似。

只不過，座敷童子追加的“禍運”效果，遠沒有鮟鱇散發出來的黑煙這樣強烈，這樣惡意洶涌。

災厄的黑煙開始發揮作用。

瑪麗那邊。

她原本挺拔，比例完美的身形，開始變得臃腫，白皙的皮下流質涌動。

是赤魟的“油滴”開始生效了。

按照瑪麗對各種異常狀態的高先天抗性，這種效果本來不應該這么快生效，也不應該這么強烈的。

黑煙很可能將她的抗性給削弱了。

行動受阻的瑪麗被鮟鱇大人的數條透明細線纏繞上，頓時就有鮮血飛濺滲出，浸透紅黑色的洋裙。

神谷川的情況就更糟，全身已經涌動得不成人形，身上黏滑的油膏不斷溢出，整個人已經朝著不可名狀方向發展了。

同樣是被被鮟鱇的透明絲線纏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所以，海岸上的八尺女這時候不得不停下操控血液，專心控制更多觸手，為兩個近身的隊友移除異常狀態。

勉強將瑪麗和神谷暫時變得正常后，八尺女連觸手都快斷光了。

不過還得用僅剩的白色觸手，連接住神谷和瑪麗，不斷代替承受他們接下來受到的異常狀態侵害。

好在這些觸手對于八尺女來說是可再生的，之后花上較長的一段時間，還可以慢慢再養回來。

“還剩三分鐘左右。”

暫時恢復正常的神谷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自己還是敵人的粘液鮮血，瞥了瞥掛在脖頸處，不斷旋轉的云外鏡。

在剛才七分鐘左右的進攻時間里，因為八尺女的遠程攻擊援助，和食夢貘時不時的間隙控制，瑪麗和神谷已經打出了相當可觀的傷害。

擱淺的鮟鱇大人身上被留下了各種或大或小的傷痕，已經奄奄一息。

但這還不夠。

這玩意到底是b級的荒神，生命力超出想象的頑強。

想要將它退治掉，必須再來波大的！

神谷川朝后退開。

浸透鮮血洋裙飛揚，腰間被八尺女觸手溫和纏繞的瑪麗，正踩在鮟鱇大人的身上，在用砍刀直捅進那黏滑且坑坑洼洼敵人軀體。下一秒，她有所感知，遁入紅霧撤開一定距離。

神谷的目光鎖定在鮟鱇的身上，高抬報喪女妖的槍口。

“這家伙，鬼曉得你現在算是一尊荒神還是兩尊……都給我在炮彈里洗個澡吧！”

一發鐵彈丸破空而出。

在神谷川的背后當即有一道人形虛影立起。

赤紅威大凱那袖甲、皮籠手、皮沓，甲片勾連在一起，渾然一體，臑當上的帶銅制凋刻，栩栩如生，華美威嚴。

大円山形的星兜下，兩道死寂的冷光閃爍，不怒自威。

神谷川單手揮動一文字，指向鮟鱇大人。

背后的虛影大將也沉默著抬起被赤紅袖口覆蓋的右臂，朝前指去。

樂園的彩燈下，昏黑的海岸中，數不清的赤紅火槍銃于虛空之中勾勒而出。

槍口齊鳴，炮火紛飛！

水蒸氣和硝煙彌漫，巨獸的哀嚎聲一開始尖銳，而后變得衰弱。

不存在的第六天魔王火槍隊，對著鮟鱇大人開火，來來回回犁了三遍。

等煙霧散去，龐大如山包的鮟鱇大人重新現形。

它的身上布滿刀傷、炮火傷、雷霆穿刺的焦傷，一道道傷口猙獰可怖。

頭頂掛著的赤魟大人，已經殘缺的如同一塊千瘡百孔的爛紅布。

但就算被打成這樣，鮟鱇大人仍有半口氣在。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負重傷，生命垂危的緣故，它好像變得更具兇性了，于淺灘之上不斷癲狂哀嚎翻滾，殘余的白色細線亂舞，周遭的油脂和黑氣也瘋狂涌動四溢。

這種垂死反撲，正常人或者理智的怪談，肯定都是不敢上前了。

“哪怕是對手，我都得佩服你的命夠硬了。”

云外鏡的旋轉已經開始減弱，海岸線上的各種游樂設施快要維持不住。

神谷川心里發起狠來，怪誕白面具下的黑色童孔光芒閃動，毫不遲疑地朝著鮟鱇大人發起了最后的沖擊。

他踩踏冰冷的海水，強忍著咸水刺入傷口的疼痛感，速度不減，與鮟鱇拉近距離。

臨近鮟鱇身邊，神谷川身上不詳的黑氣繚繞。

象征著霉運災厄的氣息驟然濃重。

正在移動中的神谷身形一滯。

他的右腳似乎被什么東西刺穿了，好像是漆黑海水下潛藏著的堅硬礁石。

更要命的是。

那不起眼的暗礁，還將他的腳踝死死卡住。

在神谷川有鬼神之力加持，且有阿吽之息調節渾身肌肉筋膜的情況下，運動能力和身體協調性應該是奇佳的。

這種倒霉的事情，很難發生。

但它偏偏就是發生了。

被鮟鱇黑氣包裹的神谷川，霉運纏身。

嘩嘩！

前頭浪花翻動，所有殘存的透明細線像游蛇般朝神谷游動涌來，纏繞在一起，洶涌激怒。

鮟鱇大人似乎也明白，現在是最后關頭，生死一搏。

遠處的八尺女，不知道是不是今晚消耗的血液過多，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但還是用力劃開手腕，揚出一道血液彎弧，切割向神谷川的前方，略顯無力地處理掉小部分絲線。

這時候——

“嗷嗚！”

嘹亮的犬吠聲響起，一頭渾身火焰燎動的黑色巨犬，從神谷川的身邊現身，灼得大片海水咝咝變成水汽升騰。

犬神在現實世界安頓好了主人的身體，趕回到里世界的戰場上。

它毫不猶豫，徑直擋在神谷川的面前，健碩威武，猩紅的童孔如炬。

熊熊業火從犬神的嘴里噴吐出來，違背常理地在海水之上蔓延散開，形成一道熾熱的火墻，將剩余的一部分鮟鱇細線燒灼到蜷縮干癟。

燒不掉的，就用它的身體攔住。

叮鈴——叮鈴——

座敷童子棲身的金球鈴鐺奮力搖晃起來。

紅白相間的祥瑞氣息升騰，非常吃力，但毫無保留地開始對抗神谷身邊的磅礴災厄黑煙。

座敷本身還只有f的評級，縱使她容納了相性極佳的怪談遺物，強化方向也堪稱完美。

但要對抗b級怪談噴吐出來的災厄黑煙，還是異常勉強。

紅白的福氣掙扎了沒一會，就被黑煙完全壓制。

但就是這一小會的時間，神谷川的腳下一松。

運氣不錯。

原本被死死卡住的腳踝掙脫，重新恢復了行動能力。

僅有的一些鮟鱇細線，已經完全纏在犬神的身上。皮肉綻開的狗子則是死死拖拽住那些細線，身上火星和鮮血四濺，不愿松口松爪，用盡全力拖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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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叮鈴——

縱使祥瑞氣息完全被壓制，但座敷還在拼盡全力搖鈴。

神谷川抓住機會，直接越過了犬次郎，逼近到鮟鱇大人的身邊。

“瑪麗！”

“在你身前。”

紅霧涌動，被鮮血浸透的洋裙飛舞。

早就蓄勢待發的人偶娃娃，陪同神谷川一齊現身在黑煙油脂濃密的鮟鱇身前，任由油脂沾上洋裙，黑煙吞噬自身。

義無反顧。

血腥沉重的砍刀照著鮟鱇大人那張五官零散的臉狠狠砍下，撕扯開對方的面頰和大嘴，并且用力將鮟鱇那張正在吃痛哀嚎的巨口完全撬開。

“般若！”

神谷川的身后，一道瘦長怪誕的鬼影無聲盤踞而出。

嫻熟地帶著他，飛射入鮟鱇魚被砍刀撬開，無法合攏的圓張大嘴里面。

光芒閃動，陰雷與陽雷在鮟鱇大人的食道位置匯合一處。

雷霆乍現，風浪怒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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