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 歸來的生人

至于黑壓壓的人群，則始終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敢抬頭直視，恭敬同時又畏懼。

神谷川朝著人群掃視了一圈，伸手從蜃氣布袋里將如月列車的駕駛室鑰匙拿出來。

那枚樣式簡單的鑰匙，剛一脫離布袋，就同整座如月站臺有所感應。

上面原本單調的白色金屬光澤，變得更加強盛了幾分。

同一時間，站臺下方銹紅色的鐵軌開始顫動起來，列車的運行的轟鳴聲由遠及近響起。

在眾人視線能看見的鐵軌盡頭，憑空多出一列運行中的列車來。

看起來就和普通的列車沒有什么兩樣，白色的長條車身，兩排黑色的窗。

子彈頭形狀的車頭帶有弧度，車頭上的車燈亮著投射出光柱來，在鐵軌兩邊死寂昏沉的樹海映襯之下，顯得很刺眼。

哐鏘——哐鏘——

如月列車緩緩靠站停靠下來。

站臺上和站臺邊上站著的生人們，看著這班鬼列車，有人激動興奮，也有人惶惶不安。

但大家也都是探頭探腦，沒有人去做第一個上車的人。

這時候，站在神谷邊上的靈車團又開口了。

大石俊馬：“為什么都只是看著？上車啊。”

高山真衣：“大家，列車已經停靠進站。登車之后，你們就會被送回外面的世界去。心懷感激吧，這是雷神大人降下的恩慈。”

小原早未：“嗯……嗯……是恩慈。”

大石和高山這兩個智慧程度和生人沒有任何區別的靈車團成員，作為小弟使用起來非常順手。

像現在這個情況，神谷套著皮套，需要維持高冷形象搞人設。

大石和高山就可以充當他的嘴替。

因為靈車團的催促，站臺邊上開始有生人上車。

最先上車的是之前一直跟小平頭一起活動的那位社畜老大叔。

老大叔在登上列車之前，畏畏縮縮轉過身，朝不遠處靜立著擺造型的神谷川深深鞠躬。

其他人也慢慢有了動作，大部分人都有樣學樣，等登車之前向著“雷神大人”和救助他們的怪談鞠躬表示感謝。

一百多號人慢慢都上了車，長友正男留在了最后。

“謝謝您。”

小平頭背負著那柄石錘，畢恭畢敬朝著“雷神大人”鞠躬。

因為是棒球運動員的緣故，他身材本來就蠻結實，人也高大，配合那柄古樸又狂野造型的錘子，往哪一站，還真有幾分堅毅戰士的派頭。

神谷稍稍抬起頭，注視向他。

能看見在長友的背后，那道白色的人形生魂正在繚繞盤踞，正貼著長友的耳朵嘶吼著什么。

“小小老頭跟我匯報過，長友撿了那柄手長足長掉落的武器，有能較為輕松退治f級怪談的實力。估計這不單單是武器給予的加幅，還跟寄生在他身體里的那個生魂有很大關系……怕不是什么替身使者。”

神谷川這樣想道。

關于小平頭身上那個生魂，他是有些猜想的。

反正不是可能會是什么普通人，說不定曾經是困進里世界的除靈師。

“長友被這個生魂纏上，暫時還不知道是福還是禍，又或者禍福兼具吧。具體的，得等他回到現實再做考慮。”

神谷川沉默著對著小平頭點點頭。

后者又扭頭看向兔丸和靈車團，鄭重鞠躬：“謝謝你們，還有神谷君。”

“這位哥哥……你很勇敢。”小兔子縮了縮脖子，講話略顯羞怯。

這孩子雖然打架的時候雖然很兇殘，但本來就是極其內向的性格，也就是在極其仰慕的神谷大哥哥面前，才能稍稍活潑一些。

至于靈車團的成員，對小平頭的致謝當然是表現地大方很多：“謝我們是應該的。至于老大，等你出去了以后再親口對他講吧。”

長友正男也進入車廂。

如月列車發出略顯刺耳的鳴笛聲，車門緩緩滑動關閉。

這班把許許多多生人帶入里世界的鬼列車，重新啟動，載著幸存的一百多名生者，載著滿車的期待、喜悅、不安重新上路。

這一次，它要把活人們送回到另一個世界里去。

哐鏘——哐鏘——

銹紅色的鐵軌震顫，如月列車越開越快，和站臺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這時候一直保持冷漠威嚴，像尊泥塑巋然不動立在那里的神谷川總算有了動作。

他有點繃不住了。

“這如月列車不聽我控制的？我還沒上車呢！還以為我高低得是個列車長什么的，結果都不用我上車的嗎！？”

“終于，終于能回去了！”

“可是，之前那個叫蓮實的女孩說過，我們一旦進入異世界，原本的世界就會把我們徹底遺忘。就算我們出去了，也只是沒有身份，沒有過去的人……”

“那個蓮實說的又不一定是真的，而且說不定我們出去以后，原本的世界就又記起我們來了呢？”

“我在這個異世界已經待了十多年了……就算離開的話，外面那些原本我在乎的人，他們真的還在嗎？”

“不管怎么說，回去原本的世界，總比待在這個鬼地方要好吧？”

如月列車的車廂里面，幸存的生人們彼此交流著。

離開異世界，回到原去以后要面臨的是什么？

列車上沒有一個人能夠確定。

長友正男背著石錘，手里握著一小截斷掉的紅繩。他莫不做聲站在車廂的角落，聽著身邊的人聲喧鬧，有一種仿佛置身于現實世界普通列車上的感覺。

當然這只是錯覺。

“待在這個異世界的時候，無時無刻想要出去，可出去以后，媽媽、小百合她們，還會記得我嗎？”

如果那些在意的人真的都不記得自己了，那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呢？

長友注視著車窗之外。

在他的童孔之中，倒映著外面光影交疊，重重樹影晃動。

哐鏘——哐鏘——

列車繼續前行，車廂隨著車輛運作微微搖晃，車內燈光明亮穩定。

忽然間，車內的眾人聽見了列車開進隧道的聲音。

四周一下陷入黑暗死寂。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長友恢復了意識，聽見了身邊人聲嘈雜。

他向四周看去，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地鐵站臺的角落。

川流的人群熙熙攘攘，學生、工薪族腳步匆匆，能聽見高跟鞋、硬皮鞋踩踏光潔地面的噠噠響聲，一開始似乎并沒有人在意突然出現的長友。但周圍熟悉又忙碌的氛圍，切實讓小平頭有一種重新回到人間的感覺。

他認識這里，淺草站。

小百合家附近的站臺，之前他就是在這里登上如月列車的。

“你看那邊那個人，他背上背著的……是把錘子？”

“玩cosplay的道具而已吧，不然也進不來地鐵站。”

“那造型看起來也太逼真了一點。”

漸漸的，終于有人注意到了傻站著的長友，不過最多也就只是針對他本上背著的那柄石錘竊竊私語，小聲討論幾句。

又過了一小會，從人群里走出一個穿著法袍的帶發僧侶，以及兩個穿制服的警務人員。

他們走到長友正南的面前，年輕的僧侶雙手合十行禮：“阿彌陀佛，長友正男是嗎？不要緊張，我們是特別搜查對策室的成員，我叫金澤星羅。專門在這里等你的。”

“專門？”

“是的，根據神谷君的說法，你是在淺草站搭乘上了的那班列車，所以也有可能回到這里。跟我們走吧，你背上背著的東西太顯眼了，越來越多的人在朝我們這看了哦？”

“又是神谷君安排的嗎？”小平頭放松了警惕。

凈土真宗的金澤和尚，確實是因為神谷川才出現在這里的。

神谷在進入里世界釋放生人們之前，就用替自己師父傳話的口吻，聯系過結城真劍佑以及官方組織，提前打了招呼——

“我的師父將要從里世界，釋放解救出一百多名神隱了的活人。”

這個消息固然有些駭人聽聞。

但神谷現在到底是組織內部當紅的新人，就算他說出來的話分量不夠，也會有結城大叔幫腔。

更重要的是，結城真劍佑帶的新人“師承鬼神”的消息，已經在組織內部傳開了。

只要神谷川給的消息是真實的，他的“鬼神師父”真的不聲不響做了這樣一件大事，那對于官方組織來說，這或許是一個和那位“神秘鬼神”建立初步聯系的機會。

特別搜查對策室的高層，沒有一個敢不重視這件事。

長友跟隨著金澤和尚，以及兩個警務人員離開了淺草站臺。

出站返回地面時，他微微瞇起眼抬頭，朝天空望去。

現在的時間正值正午，太陽掛高。

陽光刺眼又生動明艷。

“真的回來了啊。”

里世界樹海。

神谷川拿著手機，看著上面新彈出來的通知。

“如月車站的控制權……敢情要把生人們送出去以后，如月車站和列車才會歸屬給我控制啊。那我現在大概真的算是如月列車的列車長了？”

但是，這玩意有什么用呢？

解鎖了如月車站的完整權限后，手持那把列車長鑰匙，神谷川確實能感覺到腳下的站臺，以及冥冥中存在的如月列車，它們和自身之間的關系加強了很多。

他將掌心翻轉，輕輕握緊列車長鑰匙，心里念頭微動。

銹紅色的鐵軌輕輕震顫，“哐鏘——哐鏘”的列車運行聲由遠及近。

剛剛送生人們返回現實的如月列車，又一次出現，并且停靠在了站臺邊上。

多花了些時間，神谷川在里世界將新入手的“大玩具”好好研究了解了一番。

最后算是大致弄明白了如月車站在他掌控之下的用途。

首先，很厲害的一點是——

作為如月車站的所有者，神谷川現在可以在里世界中控制如月站臺生成。

規格樣式就和青木原樹海里存在的那個站臺一樣。

不過，神谷川只能讓站臺生成在神櫝的邊上，也就是說目前只能在開過地圖的詭校、犬鳴峠、夢幻樂園、慈吉醫院這幾個地點造。

其次，是如月列車在自身都市怪談故事中的能力，也由神谷接管掌控。

他現在可以讓如月列車出現在現實世界的某個真實站臺中，接上幾個活人，把帶他們進入里世界，停靠到某個如月站點邊上去。

“也就是說，我現在可以借助如月列車，將生人帶進里世界來。這能力確實厲害，但……我好像沒有這么做的需求。”

活人進入里世界，首先要面對的就是“神隱”，在現實里存在的痕跡會被完全抹除。

哪怕神谷川自己，都不愿意去承受。

是的。

雖然他是如月車站的所有者，但如果用現實里的身體搭乘列車進入里世界，自身存在同樣會被神隱。

得不償失。

“探索和攻略里世界，還得用替死紙人加神櫝這套機制。”

“但是……如果我想讓某人徹底消失的話，或許可以把對方拉進里世界解決掉。直接殺人于無形，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嘖，這想法有些可怕啊。”

“萬一以后我黑化的話，對于現實世界而言，絕對是個巨大的威脅。”

最后一點，神谷川現在可以嘗試在里世界搭建交通網。

利用如月列車連通開過神櫝的地圖，實現兩張地圖間的跨越。

這個“跨越”所需的時間很短，如月列車運行起來，只要穿過“并不存在的隧道”，就能直接出現在下一個站臺附近。

和神谷川本人坐神櫝傳送差不了太多。

“我自己跨越地圖，用神櫝的傳送功能就行了。不過陰間交通也并非完全沒有存在的價值，以后要是還想讓兔丸跨越地圖幫我做任務，直接利用如月車站就可以，不需要再借助高天原通行證。”

“或許不只是兔丸，任何愿意服從我的非式神怪談，都可以用列車搭載他們穿梭地圖，這可比之前方便太多了。”

弄明白了現階段如月車站的利用方法，神谷川又一次輕輕握緊手里的列車長鑰匙，令停靠在站臺邊的鬼列車消散不見。

然后他突發奇想，扭頭看向一直安靜跟在身邊的靈車團成員。

“大石。”

“怎么了？”

“過來，過來。”

神谷川朝自己的黃毛小弟招手，并且將列車長鑰匙遞到了對方的手里。

“這、這是什么意思，老大？”

大石俊馬用雙手捧著那枚樣式簡約的鑰匙，不知所措。

“沒什么感覺嗎？比如想和這枚鑰匙融為一體什么的？”

“呃……老大，好像沒有。”

“哦，那行吧。”

其實，神谷川剛剛想到的是——

如月車站、如月列車雖然不具備意識，但也是怪談的一種。

感覺和駕駛馬自達幽靈車的靈車團有點共性。

就是硬要分類的話，可能都屬于交通工具怪談？

而那枚列車長鑰匙明顯是如月車站的核心，既然是核心的話，說不定可以視作“怪談遺物”一類的東西？

譬如般若融合掉的脂粉仙面皮、敷寶吸納的另一只準座敷骨骸、瑪麗接納的折紙鳥等等。

按照這個思路推測，膽子放大，靈車團會不會有吸納[如月列車長鑰匙]的可能性？

但可惜的是，和神谷川的猜測不同，大石拿到列車鑰匙后，并沒有什么感覺。

“不過仔細想想，靈車團五個人加一輛車，湊在一起都只有f級。如月車站這種體量的特殊怪談，跟他們明顯不是一個水準的，相差太大了。哪怕真有接納融合的可能性，估計也不是現在。大石、高山他們，到底還是弱了一點。”

神谷川這樣想著，抬手將大石手心小心捧著的鑰匙取回。

“老大，你在想什么？”

“像個家長一樣，在想你們的未來。”

“啊？”

“別啊了，走了，回家。這次你們所有人表現都很好，兔丸你也是，回去給你們點蠟燭吃，敞開了吃。”

“好耶！”

怪談們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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