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遺錄 (十一)打成一片(下)
在世外修行界,能夠御空而行的強者,并不少見。
他們多是利用強大的真氣外放能力,輔以精妙的真氣操控,在地面或者空中立足點上使用“借力打力”的方式,實現人在空中一段時間的滑翔。
速度越快的御空越簡單,只要真氣外放夠強力即可。
像這個赤鎧青年先前那般,從遠處高高躍起,然后緩緩在人群中落下的方式,已屬御空之術的上成了。
然而,這些御空之法,都無法跟真正的“浮空”相比。
世外修行界之中,除了一些罕見的秘法傳承外,能做到真正浮空的,只有七福地真傳的“御風術”。
這是一種無需借助任何外力,直接通過特殊的真氣提煉之法,讓極純凈、極輕盈的真氣充滿全身經脈,使人自然而然浮于空中的功法。
七福地的御風術無論是用于行旅、偵查、遁走,還是用于對敵作戰,都有無可比擬的優勢。它唯一的弱點,就是需要一次完整的大周天運轉,才能在體內儲存足夠的“御風真氣”。
這就跟世俗中的凡人深吸一口氣后再潛水是一個原理。
提煉御風真氣的多寡,影響了能夠浮空的時間長短,這與自身修為息息相關。
比如,天樞山的洞玄真人,他之所以能被稱為“正道魁首”,除了強大的武道境界外,他近乎無限時間的御風術施展也是一大助力。反正迄今為止,除非洞玄真人主動解除御風術,不然還真沒有任何人見過他被迫落于地面。
徐林等人頭頂上的這個白衣人,已經凌空懸停了不少于二十息。這對徐林和張三他們這種普通人來說,是看個新奇。但對那名高大的赤鎧青年而言,他卻看出了來者不善。
白衣人終于從空中緩緩落到了地面,在著地之前,他腳下的飛劍就像有生命一樣,乖巧地自行收入了腰間的劍鞘。
除了這把劍,他的背上還負著一個古樸的大木匣,看上去,就是那種普通的劍匣形狀。
他穿著那種常見的修士道袍,一身素白,并沒有什么特殊的紋飾與印記,看不出根腳。
徐林注視著這個從天而降的白衣人,他是一個面容清瘦的年輕人,乍看上去年紀并不比徐林大多少,他的眼神清澈透亮,不知道為什么,徐林覺得這個人很面善,有一種天然的親和感。
高大的赤鎧青年走到這個白衣修士跟前,他要比對方高半個腦袋,兩人就這么盯著對方。
四目相對,無聲無息。
徐林與張三面面相覷,他們覺得氣氛詭異而尷尬,但蕭崎卻不這么想,他感覺到了駭人的肅殺與緊張,他下意識地朝徐林靠了靠。
如今徐林的身份已經挑明,很大可能是天碑學院學子,也就極有可能是圣親王殿下失蹤事件的知情人,所以蕭崎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確保徐林的安全。
他靠近徐林,是想著萬一如果發生什么意外,他至少還能保護一下這個學子。
一紅一白,就這么對視著。
過了很久,還是白衣打破了沉寂。
“你不是我的對手。這個人留下,你走吧。”
白衣修士給對方指了一條明路,似乎他的目標也是徐林,并且他不想通過武力來解決問題。
“哼!廢話!”
赤鎧青年卻不領情,直接嗆了回去。
“你我本無仇怨,我不想與你動手。修行不易,勸你自重。”
白衣修士那種超然的自信狀態,讓赤鎧青年很是不爽,他的拳頭捏緊了,但他卻沒有立刻動手,他能感覺到這個人不是一般的強大。
但是,即便對手很強,氣勢上也是絕對不能示弱的。
“人就在那,有本事,你就從我這跨過去,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赤鎧青年也出言嘲諷。
“呵!有何不可。”
白衣修士抬腳就走。
赤鎧青年也不啰嗦,當對方走到他身邊時,他伸手化爪,直直向白衣修士的肩膀抓去,白衣修士一個側閃,單手擒住那只粗壯的手腕,一拉一擰,想要借力反制住對手,但赤鎧青年很快一招提膝彈腿,破了對方的招式。
二人說打就打,你來我往,斗在一塊。
徐林看著這兩個高手過招,赤色招式剛猛,大開大闔,白色以柔克剛,靈動飄逸。他感覺自己在看一場精彩的武斗表演,甚至有為他們鼓掌喝彩的沖動。
“不對啊……”
他身旁同樣在觀戰的蕭崎喃喃出聲。
“什么不對?”
徐林下意識地問。
“這兩個高手的招式,一點真氣波動都沒有,他們完全在用肉身和拳腳互相搏擊。”
蕭崎的語氣里充滿了疑惑。
徐林聳聳肩,他聽不明白,只覺得這兩人打的很出彩,確實是高手。
正疑惑間,紅白相斗的場面出現了變化。
赤鎧青年一招不慎,被白衣修士抓住空檔,一個掃腿踢得他下盤不穩,然后白衣修士順勢一掌推出,正中赤鎧青年下巴,把他的頭巾打的飛了出去。
赤鎧青年落了下風,竟惱羞成怒,帶著磅礴真氣的一拳朝著對方面門轟出,白衣修士急忙側頭躲過,整個人也后翻,拉開了距離。
那猛烈的真氣拳勁擦著白衣修士的臉頰擊向天空,竟把不知多遠的浮云都打散了一片。
徐林看得心驚,如果這一拳正中白衣修士的面門,不知道會不會是個腦漿崩散的慘狀。
一紅一白二人停止了打斗,兩人分隔一丈距離,對峙著。
冬日的寒風吹拂,沒了頭巾的赤鎧青年一頭火紅的長發不斷飄起,猶如不安的烈焰在舞動,令人炫目。
他頭巾下的臉龐英武粗獷,此刻劍眉緊蹙,緊緊盯著對手,面色寒冷。
臉頰差點被擊中的白衣修士鬢發微亂,他假裝摸了摸自己的臉,略帶玩味地說。
“動真格了?”
這句話的嘲諷意味十足。
先前二人在仔細審視過對方之后,都大概看出了對方的修為境界,跟自己不相上下。既然彼此實力接近,兩個靈武境如果上來就以命相搏,大概率會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所以在沒有生死仇怨的情況下,二人第一次動手,都心照不宣地選擇了不用氣勁、源術,只拼拳腳,希望能相對平和地分個勝負。
第一局很顯然是高大的赤鎧青年輸了——誰先使用氣勁,誰就是默認自己技不如人。
“哼!少廢話,再來!”
赤鎧青年自知理虧,也不多話,他一頭火紅的長發飄飛,全身氣勁爆發,這一片天地的真氣竟因此出現了紊亂。
看樣子,第二次再戰,他是打算在真武境這個層面找回場子了。
面對對手引發的天地異動,白衣修士眉頭輕蹙,他感受到了對方帶來的壓迫感。
真武境層面交手,雖不致死,但一招不慎也有可能造成重傷,他必須謹慎應對。
腰間的佩劍“噌——”一聲飛出,環繞他周身嗡嗡作響,這是七福地真傳的御劍之術。
赤鎧青年只一步,便高高躍起,他的真氣順著他的手勢化為一只巨大的氣勁利爪,從天而降將白衣修士完全籠罩在內。
白衣修士面色凝重,寶劍疾速旋轉,扇起一面劍光之盾護在自己身前,抵擋這磅礴的氣勁爪擊。
瞬時,兩股真氣相撞,爆風擴散,除了白衣修士站的位置,他周身的黃土地面竟被炸出了一個大坑。
蕭崎趕緊帶著徐林與張三后退了十幾丈,這種級別的戰斗,已經不是他們可以近距離“欣賞”的了。
但是徐林卻不知死活地拍手叫好,仿佛真的在看一場刺激的表演。
這一邊,赤鎧青年一招未能建功,也不停歇,在空中連續擊出數十拳,裹挾著巨量氣勁朝著對手襲去,洶涌如海潮。
白衣修士似乎也是第一次面對如此狂暴的進攻,他有點驚愕,臉上已經沒了那份淡然。
失了先手的他,一邊御劍化出各種真氣護盾,化解對方的攻擊,一邊想辦法提煉御風真氣,想要施展御風術脫離這片被拳勁狂轟濫炸的區域。
終于,他一個周天運轉完成,提煉出了大概維持二十息的御風真氣,瞅準對手即將落地的當口,自己飄身向空中飛去。
剛脫離地面沒多久,他的身形卻突然一滯,竟無法再上升。他疑惑地查看自己腳下,地面上竟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只以真氣化形的巨爪,完全扣住了自己的雙腿。
這個人……他不僅真氣磅礴似乎無窮無盡,竟然還可以如此精妙地擬態化形……而且,他是什么時候在我腳下埋下此氣勁的?
是那第一次攻擊!?
原來赤鎧青年的第一次攻擊竟留有后手,表面那巨大的爪勁只是障眼法,他早就料到白衣修士會施展御風術占領制空權,所以他先發制人從空中搶攻,為的就是引誘對手在自己落地后浮空。
這么短的時間,就制定出了克敵之法么?
白衣修士第一次有了驚心動魄的感覺。
見對手被困在空中,赤鎧青年再也不留手,無數密集的拳勁就對著成為活靶子的白衣修士打出。
那拳勁密集的程度肉眼已經無法計算,不知道是幾十拳還是上百拳,在短短幾息之間打在了同一片區域。
白衣修士奮力運轉全身真氣御劍抵抗,但這攻防對比,實在是相去甚遠。
很快,他的佩劍被擊飛,他的護體罡氣崩碎,他的肉身硬挨了好幾拳。
他感覺體內氣血翻騰,甚至五臟都有損傷,他的嘴角滲出了鮮血。
下一刻,金光一閃。
“源術·明光金盾!”“源術·金杖光牢!”
白衣修士眼中金光大盛,兩道源術同時施展,一道源術化為四面金色光盾護住自己,另一道源術化作了百根金色光柱,構成了一個圓形牢籠,將地面上的赤鎧青年死死困在其中。
“哈哈哈哈!急了,他急了!”
赤鎧青年被光牢困住,不但不著急,反而非常興奮地抓住金色監牢的柵欄大笑著。
“哈哈哈!你們看啊,他急了!哈哈!”
他甚至還招呼遠在十幾丈外的徐林三人加入自己,一起嘲笑對手。
看完剛剛這場驚天動地的戰斗,蕭崎一頭冷汗,面對赤鎧青年的招呼,他尷尬地笑了笑。
他的內心已經涌起了驚濤駭浪,想想自己好歹也是個真武境巔峰,但在這兩個猛人手里,估計一個回合都走不下來。
白衣修士擦掉自己嘴角的血漬,面色極為難看。
這一局,真武境層面的戰斗,是他輸了。
一方面,他有點輕敵,以為這個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對手,不過是個空有蠻力的主,卻沒想到,對方竟也有令人驚艷的對敵之策。
另一方面,對手這變態的真氣儲量,自己就算不出現失誤,耗下去,估計落敗也只是時間問題。
不過,敗就敗了,也只是打平手而已。
靈武境之間,決定強弱勝負的,可不只是真氣的運用。
白衣修士看向對方的眼神里,已經沒了任何傲然與輕視,一層金光漸漸浮上眼眸。
赤鎧青年也不再大笑,他冷哼一聲,臉上也滿是慎重。他知道,接下來的戰斗,就是真正的以命相搏了,一絲差池,可能就要交代在這。
白衣修士率先動手,他的佩劍重新飛到身邊,然后劍身上籠罩上了一層金光,緊接著,金光寶劍抖動,竟分裂出了一柄相同的金色飛劍,兩柄飛劍繼續抖動,又是四把飛劍……
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
白衣修士的周身,竟密密麻麻地化生出了六十四把金色飛劍,這些飛劍圍繞著他嗡嗡作響,仿佛一群隨時準備撕碎獵物的金雕,等待著主人的命令。而他的白衣之上,也開始逐漸覆滿一層護甲似的金光。
不過,這兩個源術的使用,似乎也是他的極限了。困住對手的金色光牢因為失去了源氣的支撐,很快崩潰消散。
金光散去,原本困在里面的赤鎧青年進入眾人視野,他同樣施展了兩個源術。
在他的身上,一層冒著寒氣的堅冰鎧甲將他完全覆蓋,藍色的流光運轉,十分玄妙。
而在他的身后,竟然陡然出現了一條羽羽如生的冰龍!冰龍拔地而起,在空中圍繞著他游動。冰龍有數丈之長,它的身軀由無數碎冰組成,不停地嘶吼著,仿佛隨時要吞噬任何敢于挑釁自己的敵人。
金色與藍色兩股源氣的威勢不斷提升,雁回關外的這片平原草地上狂風四起,因為強烈的氣流波動,攪動了天空的云層,此刻甚至連天色都變的昏暗了許多。
“喂……喂……這樣打下去會死人的吧?”
蕭崎癡癡地看著兩個猛人施展源術,他完全被這些神乎其神的景象給震撼住了,他想到了蕭家的老祖,好像自己家的靈武境,跟這兩個年輕小伙子比起來,也差的很遠……
“你說他們這樣打下去會不會死人啊?”
他喃喃地問身邊的徐林,眼睛卻一刻都沒離開正對峙著的兩個猛人。
兩次問話都沒有得到應答,他察覺到了有點不對勁,他轉頭一看,原本徐林站的位置空空如也。
什么情況!?人呢!?怎么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他心頭大驚,立刻高聲問向還站在旁邊的張三。
“他人呢!?”
張三顫顫巍巍地指了指那兩個猛人所在的方向。
只見一個穿著破舊布衣的年輕人正在疾速狂奔沖向那兩個即將對招的猛人。
正是徐林!
“我去你娘!!”
蕭崎看到這一幕,整個人嚇得肝膽俱裂、毛發倒豎,多年的世家大族涵養也顧不上了,臟話脫口而出。
他揉了揉眼睛,那個弱智學子真的跑到了兩位靈武境高手中間,正揮著手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蕭崎不由分說地一巴掌扇到張三臉上,大聲斥罵道:
“你怎么不拉著他,你怎么讓他跑過去了!?”
張三的內心委屈極了,明明你離他最近,你一個武林高手,自己不看著他,還要怪我。但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捂著臉,嘴里支支吾吾地說著:
“他跑的太快了,我、我、我攔不住啊……”
確實,張三沒有撒謊……
大概十息之前,徐林看著那一白一紅的兩位青年準備拿出看家本領決一死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一方面,他覺得,這兩個人好像都不是壞人,一個明明救了他,一個看上去就很和善,大家都是好人,為什么要打架?為什么要你死我活?是不是有病?
另一方面,他覺得,這兩個人這樣打來打去,居然是為了搶奪自己?有沒有搞錯,你們有什么想問我,你們問就是了啊,我沒說不告訴你們啊!你們都沒問問題,也不等我開口,打著玩就算了,現在居然要以命相搏,有沒有對我最基本的尊重?
所以他怒氣上頭,心間一熱,那股熟悉的暖流來了。那股暖流也似乎了解了他的心意,直接灌注到了雙腿上,他想也沒想,一個閃身就沖向了正在生死決戰的二人。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張三留在原地。
蕭崎看著遠處那個瘦弱的身影,心中悲呼。
完了!
此刻站在兩位靈武境中間的徐林很生氣。
他顧不得那狂風吹起的沙塵,大聲喊著:
“你們不要再打了!”
兩位靈武境也是心中一驚,這個學子怎么跑到這里來了?找死啊?
但他們此刻已經箭在弦上,如此強大的源術施展開,全身的源氣都已經調動,絕對不允許有一絲猶豫和分神。
徐林見二人不搭理自己,更加生氣了,他繼續喊著:
“你們這樣為了我打生打死,要死要活的,有意義嗎?你們有什么話倒是直接跟我說啊!”
赤鎧青年聽見這話,感覺非常的怪異和不適,險些破功,他皺起眉頭,分神對著徐林大喝一聲。
“快滾開!”
徐林一聽,呀呵!你還敢吼我?
他抄起一塊石頭就朝赤鎧青年飛速擲了過去。
飛石速度還挺快,不過在離赤鎧青年很遠的地方就被凍結,掉在了地上。
“快走開!這里太危險了!”
這時白衣修士也出言驅趕徐林。
一看這個人態度還不錯,人也面善,興許聽得進去勸,徐林立刻對著他喊道。
“別打了,你們這樣付出性命只為了得到我,不值得的。”
白衣修士聽見這話,道心都差點亂了。誰知道,徐林竟還不依不撓地說著。
“你們為什么這么蠻橫,你們覺得誰贏了我就要跟誰走嗎?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白衣修士再也忍受不了,他怒吼了一聲。
“滾!”
此刻,任憑是誰來了也攔不住二人的對攻了,因為剛剛徐林的一番攪和,兩個靈武境的源氣已經完全紊亂,若不立刻施展,恐怕會源氣逆流,經脈盡斷。
“啊——”
一紅一白二人同時一聲怒吼。
六十四把金光飛劍,一條寒冰巨龍,呼嘯著沖擊在了一起。
瞬間將徐林淹沒。
天衍遺錄 (十一)打成一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