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遺錄 (二十五)炎君陵光
天碑山的高空,原本密布的濃云,因為一場神靈之間的鏖戰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點點星光從中透射出來。
一條神俊非凡的銀色巨龍懸浮星空之下,它的身形雄偉矯健,詮釋著力與美的完美融合,無愧上古最強神獸。
但它的身軀并不凝實,而是呈半透明狀,它巨大的頭顱里一個“人”凌空站立,他的相貌極似先前已經身死的大楚帝國圣親王楚沐云。
巨龍的前爪掌中,一大片朱雀法相的殘骸還在逐漸崩解,化作火系源氣回歸天地。這個過程中,巨龍并沒有任何動作,仿佛因為失去了敵人的威脅而陷入沉睡一般。
不一會兒,所有的殘骸都已散盡,巨大的銀色龍掌里,只殘留下了一片小小的赤紅羽毛。
這片羽毛閃著晶瑩的光輝,竟不是由源氣組成,而是一個實體的存在。
巨龍將這片羽毛緩緩地靠近龍首,那個貌似楚沐云的“人”,睜開了眼,如一個好奇的嬰孩般歪著頭注視著這一片小小的羽毛。
赤紅晶瑩,閃爍奪目,在巨大的龍掌中卻又顯得渺小無比。
突然,那個貌似楚沐云的生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從復活以來始終沒有任何表情的他,竟第一次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下意識地想往后縮。
銀色巨龍在他的意念操控下,奮力揮動龍爪,想要把掌中那片小小的羽毛甩出去。
可它的爪子剛剛揮動,動作便停止了。
不光是爪子,它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楚沐云”的表情也凝固在了臉上。
天上的浮云停止了流動,地上的火焰停止了燃燒,哪怕九州世界最偏遠的角落里一只小飛蟲的翅膀,此刻也無法扇動。
這片蒼穹之下,整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
唯一沒有停止的,是原本那片小小的赤紅羽毛所在的位置,多出的一個身影。
一個渾身赤紅,光彩奪目的身影。
他體態雄健,全身穿著華貴異常的金屬鎧甲,鎧甲上流動著明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光澤,肩甲、臂甲、腿甲各個部位都有著華麗的金色紋飾。
而胸甲上的圖案,則是無數星辰環繞著一只展翅的神鳥。
這些鎧甲沒有任何材質將它們相連,但他們卻恰到好處地附著在主人身上,保護著這具完美的軀體。
他的容貌是言語無法形容的俊美,有一種對所有生靈天然的吸引力,無論是什么樣的年紀、身份的人,無論從哪個角度、以哪種標準去欣賞,這都是一副完美的容顏。
他的一頭火紅長發微微擺動,身后由火焰羽毛織成的披風在若隱若現的朱雀神紋映襯下,展露出無比玄妙的氣息。
他的周身無數火焰燃起又幻滅,仿佛一個個的火之精靈,因為有幸接近這位神明而欣喜地舞蹈著。
他的眼眸緩緩張開,那瞳孔是同樣濃烈的赤色,宛如兩輪烈日在熊熊燃燒。他沒有任何表情,甚至連一個念頭都沒有,他只是存在,那一種超然的威嚴,一種凌駕萬物之上的尊貴便已刻入這片天地的法則之中。
就在他睜眼的一瞬間,明理殿那原本熊熊燃燒的火焰全部熄滅了。不僅如此,以天碑山為中心,方圓萬里,所有的火光都同時熄滅,整個天地間,連一丁點火星都不復存在。
這便是陵光神君——一尊真神駕臨世間的氣場。
炎君降世,萬火寂滅!
炎君未允,何焰敢明!
他向著前方微微邁出一步,腳下的空間立即呈現出扭曲的狀態,似乎因為承受不住這樣強大的力量而要破碎。
他皺了皺眉頭,似乎不滿意這片天地的脆弱,于是收斂了自身的氣息。然后一個意念掃過這片空間,目光落在了眼前的銀色巨龍身上。
他打量著眼前看上去比他巨大無數倍的存在,發現了龍頭中的“楚沐云”。
“擊敗了本君飛升前的一縷分魂,觸發了曾經留下的‘魂契召喚’么?”
他輕輕一揮手,那山岳般的巨龍身軀,那個朱雀法相始終無法破壞的銅墻鐵壁,竟如同一捧飛灰般,直接消散在了空氣中。
只剩下一動不動還保持著那個恐懼表情的“楚沐云”,留在原地。
“哼,一群無用的凡人,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東西,需要勞動本君出手。”
他伸出右手,四指微曲,一動不動的“楚沐云”緩緩地朝他靠近。
“哦!?居然……是你?”
陵光神君平淡而威嚴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絲詫異的表情。
“真的是你!”
短短一息之間,陵光神君的臉上竟變幻出了三種表情,從驚訝到欣喜,再到一種戲謔的笑意。
“這就合理了。除了你,此界也不可能有人能擊敗本君的這縷分魂。”
“話說回來,真不愧是你。一萬年了,還在糾纏自己跟這片世界的因果。難怪你上界的位格遲遲不能復原。”
“不過……既然是你,在本君面前怎么會是這副狼狽之相?”
陵光神君看著眼前這個如受驚的小動物一般,一動不動,毫無反抗之力的“楚沐云”,感到疑惑。隨后,一股磅礴的神念仔細掃過了“楚沐云”的全身。
“只是一具‘神傀’?你的神魂在哪……這個東西?”
陵光神君目光注意到了“楚沐云”胸口那個不自然的凸起,手指微動,那胸口處的肌體“聽話”地自行打開,里面一塊古樸的玉玨緩緩浮現。
玉玨自覺地朝陵光神君飛來,落入他的掌中,一切是那么地順其自然。
神君打量著這塊環形古玉,玉的中心是一個勾玉形的空洞。
“竟然還布置了屏蔽天機的法術,呵,雕蟲小技。”
他拇指輕輕一抹,玉玨上那若隱若現的古樸光澤,徹底消失了。
“果然是被封印在這里面……以法術開辟的‘須臾之間’么,沒想到這群凡人還有點小聰明。”
“讓本君看看。”
陵光神君掌中滲出絲絲赤紅的氣息,侵入玉玨之中,很快,玉玨的外層就出現了猶如血絲的紋理。
“‘裂魂之術’?凡人怎么可能會施展這種禁忌之術?而且,你的神魂竟分裂至此……我們走后,你究竟經歷了什么?”
陵光神君看向那具一動不動的他口中的“神傀”,眼神中竟流露出了一絲憐憫之意。
“有八個分魂只剩下了天魂,還有一個倒是三魂完整,命魂尚在,應該是你此世的轉生。”
“另外還有一個寄居其中的凡人神魂,靠著法陣力量維持,竟然已經寄居了如此之久么……嗯?還有一個凡人神魂?”
陵光神君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令他疑惑的現象,他掌中的赤紅氣息持續地灌注入玉玨之中,他的赤眉竟微微皺了起來。
“這個凡人……竟然……”
沉吟良久,陵光神君的眉頭一舒,嘴角微揚,好像得到了什么有趣的訊息似的。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如此,那本君就拭目以待吧。”
陵光神君放聲大笑,他的情緒甚至影響到了天地,云層里產生了陣陣雷鳴。
“不過本君既然來了,就助你重塑神魂吧。”
陵光神君神念一動,赤紅氣息如游龍般在玉玨中運轉起來,但剛運轉了一會,突然停了下來。
“哦!?這‘須臾之間’已經被你入侵過了?”
陵光神君略微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
“本君明白了。難怪你將此物嵌入神傀體內……你以此世的神魂為餌,在神傀體內鎖定自己分魂所在,如此便可破解‘屏蔽天機之術’。然后再以神傀之軀引天道源力助你侵入其中,好一網打盡,最后融合分魂,擊碎須彌之間,九魂合一,借神傀重生。”
“沒想到……倒是本君唐突了,壞了你的好謀劃。”
陵光神君略顯尷尬地笑了笑,幸好這片天地的時間已經被他凍結,沒有任何生靈知道此刻他的窘態。
“咳,無妨,無妨。本君自助你一臂之力即可。”
他話音一落,赤色氣息在他掌中再度運轉,在赤色氣息的引導下,一縷縷金、銀交織的柔光從玉玨中被緩緩抽出。這些柔光徑直朝著“楚沐云”的額頭流去,鉆入了他的體內。
然而在這個過程中,他掌中的那個玉玨,開始不斷出現裂紋,隨著裂紋越來越大,竟有了要崩碎的跡象,這終于引起了陵光神君的注意。
“這……”
神君默默地看著掌中已經碎落下的一小塊玉石屑,片刻后,一小縷極細的赤紅氣息把碎屑纏繞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它安回了原位。
緊接著,神君思索片刻,停止了玉玨內的氣息運轉,他緩緩將掌中的玉玨浮起,以赤紅氣息包裹好,小心翼翼地讓它朝著神傀的左胸口——它原本在的位置緩緩飛去。
可惜的是,玉玨雖然安安穩穩地進入了那個空洞,但胸口的肌體卻沒有合上。
見狀,被赤紅氣息包裹的玉玨似乎愣了一會,然后上面伸出兩縷赤紅氣息,像兩只小手,拉著胸口兩側如白玉石門般的肌體,嘗試著想要關上“門”。但試了很多次,這個肌體始終無法真正恢復如初,兩只“小手”氣餒地擺出叉腰姿勢,放棄了。
“…………”
“…………”
“可惡的凡人!竟設了如此歹毒的伎倆,為何動不動就要玉石俱焚、同歸于盡?可恨!可氣!”
陵光神君羞怒地咒罵道。
他確實是沒有料到,這個“須彌之間”竟然有如此多的保護措施,不僅有屏蔽天機的法術,更有一旦遭遇外力抽取神魂就自毀的機制。如今,若是他繼續強行抽取其中的神魂,這個空間就會直接崩潰,里面所有的神魂也將隨之泯滅,徹底歸于虛無。
這究竟是哪個缺德的人類弄出來的?如果被本君知道了,一定要叫他神形俱滅才能解恨!
冷靜下來,陵光神君略帶愧疚地看向“楚沐云”,看來他確實是壞了對方的大事。
“他”肯定是知道了這個“須彌之間”的緊要之處,才籌劃了如此復雜的一個找回自己神魂的方法。但即便是“他”,肯定也沒有料到,會遇見自己這么一個“不可抗力”。
陵光神君撓了撓頭,略微思索了一會,眼睛一亮,似乎做了某種決定。
“只能姑且一試了。”
通過陵光神君的觀察,他認為這個玉玨的自毀機制,是根據“須臾之間”被抽取神魂的多寡來觸發的。
剛剛簡單粗暴地將“他”的八個前世天魂與此世完整的三魂捆在一起,抽取了不到十分之一的數量,便引發了玉玨的輕微碎裂,他估計這個自毀機制的閾值,是“他”完整神魂的三成三。
因為一個生靈的神魂若是低于總量的三成,他三魂中的任何一魂都不可能完整,那他的神魂無論通過什么手段,都無法完全復原。所以神魂總量的三成三,是一個巧妙的臨界點。
所謂生靈的神魂,分為天、地、命三魂,是一個生靈精神能量的總稱。
天魂,掌因果,是生靈存于天地的依據,無天魂者,為大道法則所不容。
地魂,司輪回,是生靈往世重生的憑證,無地魂者,為陰陽兩界所不容。
而命魂最為特殊,命魂形成于生靈誕生的那一刻,是一個生靈此生所有思想、意識、性格等精神屬性的源頭。命魂,決定了“我,之所以為我”,不僅是承載一個生靈全部精神能量的“樹干”,也是生靈用以感知、溝通天地二魂的唯一渠道。
也唯有神魂之力,能開啟真正的玄妙之門,是凡人一生追求的終極所在。
凡人的武道修行,即是“煉人之精,聚地之氣,通天之神”的過程,當一個武者能夠感應到自己命魂存在時,他便窺見了“神武境”的門檻。
“聚。”
“封。”
陵光神君這一次并非使用意念,而是鄭重地施展出兩道法訣。
言出法隨,只見一縷縷赤色氣息猶如絲線一般,將那塊遍布裂紋的玉玨牢牢固定。隨后,“楚沐云”胸前那個始終合不攏的空洞也被赤色氣息充盈,填了個嚴嚴實實。
上完這兩道保險措施,陵光神君面色凝重地開始將玉玨內的神魂取出。這一次,赤色氣息引導出的,只有金色柔光,而非先前金、銀二色交織的神魂。
陵光神君經過“縝密”的分析與計算后認為,只抽取“他”此世的神魂,恰好可以在封印所有神魂的須臾之間自毀前將完整的三魂導出。
這樣一來,原先“他”的計劃,可以留給此世的“他”自行再度實施,同時封印另外八個分魂的容器也還在,那自己也基本算是“完璧歸趙”了。
打定主意,陵光神君小心地一步步實施著。一縷一縷金色的柔光從玉玨中導出,不斷注入那個一動不動的“楚沐云”體內。
而那塊玉玨的裂紋也不出意外地越來越多,許許多多的小碎屑從玉玨中崩裂出來,一縷又一縷赤紅氣息則像一只只小手,敏捷地抓住這些碎屑,然后迅速將它們塞回原來的位置。隨著裂紋越來越密集,碎屑越來越多,這些赤色的“小手”開始應對得越來越忙亂。
以陵光神君的強大,此刻竟也感到了一絲壓力,甚至有一種要出汗的感覺。
終于,隨著最后一縷金色柔光從已經遍布龜裂的玉玨中導出,陵光神君長舒了一口氣。
“好了。大功告成。本君在此世界的時間也快到極限了。”
陵光神君背過身,收斂所有的氣息,赤紅如火的長發微微飄動,背后的朱雀神紋若隱若現。
良久,他微微側臉,卻并未回首。
“早日了結這些因果……等你回來。”
火羽披風一揮。
“溯。”
只是簡單的一個意念,他的影像便憑空消失了,天地間所有的景象便快速地回到了陵光神君剛出現時的那一刻,仿佛時光倒流一般。
可即便是神,也無法真正地讓時間倒流,就好像“須臾之間”作為時間的裂隙,也并不是完全的靜止。
陵光神君也只能盡可能地將自己存在過的痕跡壓縮到任何人都察覺不了的一瞬間,但他已經造成的“現實”,卻再也無法改變了。
…………
“完了……全完了。朱雀圣靈居然敗了……”
老喬直愣愣地跪倒在地,而明王與青玄對視一眼,雙雙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不對……
明王突然覺得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仿佛剛剛經歷過一般。
明王看了看周圍仍在燃燒的明理殿,并無任何異常,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違和感升上心頭。
“青玄,剛剛我們周邊的南明離火是不是熄滅了一下?”
“嗯?沒有吧?這不還是在燒著的嗎?”
明王還想說點什么,身邊另一名真武境黑衣人郭援突然指著天空高聲喊了起來。
“快!你們快看!那條龍!那條龍不見了!”
眾人一齊抬頭看去,前一瞬剛剛戰勝了朱雀法相的銀色巨龍,那么大的一個龐然巨物,此刻竟然沒了蹤跡。
青玄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簡直不敢相信,剛剛還翱翔于天際的巨龍,只是他們分神的一瞬間,就好像憑空蒸發一般不見了。
整個夜空除了厚厚的云層,以及透過中間空洞窺見的點點星光,此刻竟空空如也!
天衍遺錄 (二十五)炎君陵光